第29章
淩冽作為皇帝, 飲食自然是非常注意的,送到他面前的東西都會經過檢查才入口, 給他下毒的難度跟刺殺差不了多少。
如果要說有什麽突破口, 那燕知雨絕對是其中一個。
燕知雨給淩冽準備的吃食,從來都是不用檢查的。
那天晚上也是這樣。
淩冽有事出了趟宮,回來時燕知雨跟小雲爍都吃過了。
“讓禦膳房再送些吃的過來。”燕知雨一邊吩咐, 一邊給淩冽脫衣裳, “準備些清淡點的,這麽晚了, 吃太油膩要睡不着了。”
淩冽聞言轉過身抱住燕知雨, 整個人都挂到他身上,含混地跟他撒嬌:“想吃你親手做的。”
燕知雨笑了笑:“好啊,想吃什麽?”
“下碗面吧。”淩冽道, “就要你前天早上做的那種。”
“那你在這等着。”燕知雨道,“很快就能吃了。”
淩冽應了一聲, 直接在榻上攤着了。
燕知雨看他這樣, 低低笑了幾聲, 到小廚房給他煮面去了。
煮面并不麻煩,但就下了點肉, 他總覺得有些單調, 想了想, 又去拿腌菜。
那些是宋尋做了送過來的, 一直放在陰涼的倉庫裏, 平日裏會拿來配粥吃,燕知雨拿了兩樣回去切碎在小碟子裏, 配着面吃也很好。
等端着食案回去的時候淩冽已經靠在榻上睡着了,他放下食案, 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推了推他:“阿冽。”
“嗯?”淩冽揉着眼睛坐起來,看見燕知雨溫柔的笑臉,也跟着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你今天還是這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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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雨被他說得臉一紅,捏了捏他尚未收回去的手,小聲道:“你快吃吧。”說完便轉身回了床邊。
小雲爍躺在床上,睡得暖呼呼的,小嘴微張着,看上去有點傻,又傻又可愛。
燕知雨伸手摸摸他的臉。
大概是有點癢,小雲爍擡手抹了一把臉,翻了個身繼續睡了,被子也被帶得掀開了一些。
燕知雨看得好笑,給他掖好被子,想傳人送熱水進來給淩冽沐浴,轉頭就見還在吃東西的淩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過來了。
“這麽快吃完了?”燕知雨有點驚訝,卻見淩冽臉色似乎有點不好看,皺了皺眉,連忙起身,“怎麽了?不好吃?還是東西不新鮮?”
淩冽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将他抱進懷裏,低頭跟他交換了一個短暫的吻,柔聲道:“抱着阿雪,帶上金羽衛去甘泉宮。”
燕知雨愣了愣,沒有多問,立刻到床邊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兒子挖起來朝外去。
以前這種情況不是沒有過,淩冽發現有刺客的時候第一時間都會先讓他們走,自己溜下來處理。
但這次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
燕知雨心裏不由得有些慌,走動的腳步也漸漸放慢了下來。
哪裏不一樣呢?
“皇後?”鄭浩在他身後催促了一聲,“怎麽了?”
“沒什麽。”燕知雨停下腳步,轉身把兒子塞給鄭浩,“你帶着殿下先去甘泉宮,我一會就來。”
說完,便掉頭朝鳳儀宮的方向奔去。
不對,哪裏都不對。
淩冽的語氣不對,臉色不對,就連那個吻都不對。
哪裏都不對。
太奇怪了。
那種奇怪的感覺在心頭萦繞,明明什麽事都沒有,但莫名生出來的恐懼就像夾在這秋夜裏的一陣寒意,不斷地往他骨頭縫裏鑽,凍得他思維跟身體好似都開始麻木了。
身後不斷傳來侍衛跟宮人的驚呼,他卻半步都沒有停,朝着遠處晃動的暖色不斷往前跑。
一點一點,比先前要更接近。
直到停在寝殿門口,他才慢慢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淚水從驚惶的眼中滾落下來,燙得冰涼的臉有些發麻。
他緩了兩口氣後立刻擡手推門進去,就見淩冽還坐在床邊,重重松了口氣,一張嘴,聲音都在抖:“阿冽。”
淩冽聽見聲音,整個人一僵,詫異地擡起頭看他,卻沒說話,而是看向一旁的徐進寶。
徐進寶立刻走過來,說:“皇後,這裏危險,還是快到甘泉宮去吧。”
燕知雨沒有答應,直接推開他朝淩冽走了過去,每跨出一步,心就更涼一分。
淩冽的臉色非常難看,而且地上……地上還有血。
“阿冽?”燕知雨最後幾步小跑過去,輕輕扶住了淩冽,入手是一片滾燙,“你怎麽了”
淩冽搖頭,咬着牙沒吭聲。
但身體裏不斷湧上來的劇痛卻由不得他,不過幾息的功夫,他便沒忍住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血液濺在軟毯上,是一種詭異的黑紅色。
燕知雨臉色驟變:“阿冽,你中毒了?!”
淩冽知道這是瞞不住了,只好含混地“嗯”了一聲。
燕知雨立刻就想到自己做的那碗面,眼淚止不住開始往外湧:“是我……”
淩冽搖頭,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
燕知雨卻後退半步躲開了,惶然地看着淩冽。
淩冽叫他走,肯定是有別的打算。
徐進寶也在。
他想交代徐進寶什麽?
燕知雨幾乎瞬間就想到了,淩冽想把中毒的事推到刺客身上。
淩冽是想保護他。
可是明明是他……
“小雨。”淩冽此時的聲音已經有些奇怪了,每說一個字,他臉上的就會露出明顯的痛苦,但他還是咬着牙在安撫燕知雨,“不關你事。”
燕知雨咬着唇拼命搖頭,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恐懼像是潮水湧過來,淹得他幾乎要窒息。
淩冽還想再安慰他兩句,然而下一刻又是一口血吐出來,視線也開始模糊。
他試着開口去叫他,但兩瓣唇動了動,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燕知雨眼睜睜看着他在面前倒下,直到他的身子磕在床上發出一聲悶響,驚雷似的将他從呆滞中拉回來。
他幾乎是撲上去抱住淩冽,顫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還有氣。
這時太醫進來了,看見這樣子也很驚訝,顫着聲音道:“參、參見皇後。”
“過來!”燕知雨抹了一把臉,将淩冽扶到床上躺好,讓出地方來。
之後太醫的診斷,和他猜測的一樣。
中毒,但不知道是什麽毒,解不了。
那三天整個太醫院都在忙,燕知雨把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找大夫,就算只是一點點希望也是好的。
但随着時間一點一滴消失,淩冽的體溫也在不斷流逝。
所有人看過後,都是一樣的反應,搖頭,嘆氣,戰戰兢兢地跪下來請他節哀。
燕知雨哭了兩天,第三天已經哭不出來了,魂不守舍地坐在床邊盯着淩冽的臉出神,嘴唇動了又動,卻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麽。
太醫說淩冽現在是可以聽見他說話的,雖然沒多說什麽,但他明白,這是讓他有什麽話要盡快說,不然人什麽時候就沒了,到時候再說,淩冽也聽不到了。
可是他該說什麽?
太醫驗過,那碗面的确有毒。
而面是他親手端給淩冽的,甚至連毒都沒試過就被淩冽吃了。
如果他當時沒有叫醒淩冽……
“皇後。”徐進寶的聲音響起,他走過來,低聲道,“殿下回來了。”
燕知雨木然地轉過頭去看他,嗓子因為長時間哭而啞得有些發不出聲音:“不是讓你們送他到燕府去,怎麽又回來了?”
徐進寶為難道:“是國舅爺送來的,說是殿下一直哭鬧,哄不好。”
燕知雨又轉頭看了一眼面上已經毫無血色的人淩冽,扯了扯嘴角:“那就讓他過來吧,至少再見一面,否則等他長大了,怕是要恨我。”
徐進寶還想說點什麽,但嘴張了張,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嚎啕大哭的小雲爍被抱了進來。
燕知雨伸手将他抱到懷裏。
小雲爍立刻止住了哭聲,癟着嘴看他。
“怎麽哭成這樣。”燕知雨的聲音很啞,像是沙地上磨過。
小雲爍靠在他肩上,看着躺在床上的淩冽,委屈巴巴地喚了一聲“父皇”。
燕知雨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抱着孩子的手收緊了一點,柔聲道:“父皇生病了,睡着了,跟父皇說說話。”
“生病?”小雲爍眨眨眼,從燕知雨懷裏爬起來,撲到淩冽懷裏,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臉,奶聲奶氣道,“父皇,快起來啦。”
燕知雨垂着眉眼,靜靜聽着。
淩冽是什麽時候斷氣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小家夥累得睡着的時候,淩冽已經走了。
他握了一下淩冽的手,已經不會回應了,以後也不會了。
他想陪淩冽一起去,黃泉路上跟他做個伴。
但看見還在靠在淩冽身上呼呼睡着的孩子,又忍住了。
再等等呢?說不定淩冽現在也不想見他,等兒子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他再去。
淩冽會等他嗎?
淩冽還願意見他嗎?
淩冽……會恨他嗎?
“都怪我,是我害死他的。”
“這不是你的錯。”仲暮芸也心疼得不行,眼裏蓄着淚,欲落不落,“你只是被利用了。”
燕知雨搖頭:“我應該謹慎的,阿冽那麽相信我,如果不是我做的,他一定會很小心。”
仲暮芸拍着他的背,卻不知該怎麽安慰他。
難道燕知雨不懂那些道理嗎?
他都明白,卻沒辦法停止自責,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後悔,後悔那天的沒一個舉動,不斷地想着沒一個如果。
如果他沒有答應淩冽下廚。
如果他沒有去拿小菜。
如果他沒有叫醒淩冽。
如果……
如果……
每一個如果都是一把自責的利刃,一次一次刺向他,往後餘生他都要在這種痛苦裏煎熬。
因為他親手害死了自己最愛的人。
“但是他回來了,不是嗎?”仲暮芸柔聲道,“老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讓他回來了,他只是生了一場病,已經好了。”
燕知雨靠在她懷裏,沒有說話。
仲暮芸只好拍着他的背,餘光卻瞥見一抹玄色。
她一愣,擡眼看過去,發現淩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口,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就見淩冽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退了出去。
幾息後,他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來:“小雨。”
燕知雨哭聲一頓,連忙坐直了,胡亂背過身去,胡亂擦了幾把臉。
淩冽這時走進來,看上去好像剛從寝殿那邊過來,笑着問他:“這麽早就起來了。”
“嗯。”燕知雨甕聲甕氣應道,“給你炖湯。”
“那好了嗎?”淩冽可憐巴巴問道,“我醒了禦膳房也沒送吃的來,餓死了。”
“應該好了,我看看。”燕知雨抹了一把臉,起身去掀鍋。
仲暮芸起身站到淩冽身旁,小聲問道:“都聽到了?”
“一半吧。”淩冽道,“大概能猜到。”
對淩冽,仲暮芸是很放心的,便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假裝不知道。”淩冽道,“我會抓到下毒的人的。”
到那時燕知雨可以去恨別人,可以為他報仇,可能還是會自責,但他可以陪着他,等時間慢慢将他心中這塊石頭磨平。
仲暮芸點頭,拍了拍淩冽的心口,走了。
淩冽立刻溜達到竈邊,從身後抱住燕知雨的腰。
燕知雨吓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把湯打翻了,有點惱:“別鬧。”
“沒鬧,就想親親你。”淩冽側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盯着他看了幾息,才道,“怎麽眼睛紅紅的。”
“煙熏的。”燕知雨道。
“你鼻子也紅。”
“煙熏的。”
“聲音……”
“煙熏的。”燕知雨說着将湯倒出來,遞到淩冽面前,催促道,“拿出去喝,這裏煙大。”
“知道煙大還呆着,你現在懷着孩子呢。”淩冽說着拉上他就走,沒有要提剛剛的事的意思。
燕知雨見狀松了口氣,握着淩冽的手收緊了一點。
淩冽端着碗一邊喝一邊走,回到寝殿時湯已經喝完了,小雲爍正坐在桌旁吃東西,見他來,立刻把包子遞了過去。
“在你眼裏,父皇就是包子餡是吧?”淩冽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不給你,吃包子。”
小雲爍只好看向燕知雨。
“我聽你父皇的。”燕知雨在他身旁坐下,給他盛了碗粥,柔聲道,“快吃吧。”
小雲爍只好蔫巴巴地吃飯。
不過蔫了一會,人又精神了,因為小子熙的東西送進宮裏來,小子熙也跟着過來了。
小雲爍立刻飛奔去迎接。
他作為太子時是東宮的主人,現在是皇上,便是整個皇宮的主人,想住哪住哪。
但皇上也是四歲的皇上,所以他依舊是跟着燕知雨住,淩冽不在的時候就住在主殿,淩冽在的時候就去偏殿住着
小子熙也分了個房間,但因為陛下強烈要求要兩人一起睡,所以那房間大概會成為一個擺設。
比起活潑的小雲爍,小子熙可以說非常乖巧了,是個認真學習的孩子,進宮還帶了好幾本書,襯得小雲爍特別的……不學無術。
燕知雨跟淩冽一進屋,就看見他拉着正在收拾書的小夥伴,說是要出去玩。
燕知雨頭都疼了:“我讓子熙來,是陪你讀書的,不是來陪你玩的。”
“但是現在是玩的時候!”小雲爍理不直氣很壯,“子熙才來,爹爹不要這麽嚴格嘛!”
“子熙用得着我嚴格嗎?”燕知雨沒好氣道,“我是說你。”
小雲爍立刻捂住耳朵:“聽不到——”
淩冽見狀笑了:“讓他們玩吧,臨時決定的事,也得給陳府一點時間,子熙今晚應該也不呆在這邊。”
小子熙點頭,乖巧道:“爹說過幾日再來。”
燕知雨只好妥協:“去玩吧,記得帶人。”
剛才還聽不到的小雲爍立刻答“好”,拉着小夥伴飛快跑了。
燕知雨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子熙也來了,你這個太傅是不是該好好想想該怎麽上課了?總不能還跟之前一樣。”
“小時候太傅怎麽教我,我怎麽教他們便是。”淩冽無所謂道,“除了習文,也得教他們練武,入門的把式也不難教。”
“是不難,你正好可以跟他們一起練。”燕知雨轉過臉看他,“雖然我已經懷了孩子,可你也要繼續補着。”
淩冽聞言,臉色有一瞬的扭曲:“還補?”
“當然要。”燕知雨說着一頓,臉上泛起一抹紅,“當然不是說補那方面,只是讓太醫看看,再開個別的方子給你。”
淩冽聞言松了口氣:“那還差不多。”
第二天,他就收到來自太醫院的太醫們共同研究出來的、全新的十全大補單,說是等他身子再好一些,再換。
從早到晚三餐,附贈下午茶跟宵夜,一天五頓,由禦膳房傾情提供,半點沒有他家皇後甜蜜的愛意在裏面,所有的一切都只為把他喂養得白白胖胖。
而且還有額外的藥,很苦,比他的命還苦。
淩冽就着這個飲食吃了三天,已經有點懷疑人生了。
燕知雨也要喝藥,也要吃補,原本鳳儀宮的飲食只被淩冽的補藥占了一半,現在全都變了。
而小雲爍無病無災,吃太多補也不一定是好事,所以禦膳房還給他單獨支了個專屬小飯桌。
不過燕知雨比淩冽好一些,他雖然動了胎氣,但底子好,養了幾天身體就好了大半,飲食也恢複到原來的樣子,留淩冽一個人繼續受苦。
燕知雨也知道那些東西不好吃,但在淩冽的健康上是半步也不讓,甚至發揮了這些年跟兒子鬥智鬥勇豐富經驗,好話哄着,手裏還要拿上小孩最愛吃的各式點心。
淩冽不讨厭點心,但也沒那麽愛,他只是喜歡燕知雨拿着點心哄他的樣子,可愛又柔軟,等燕知雨哄完了,他轉頭就能一口氣把藥灌了,并不需要點心。
所以在兒子一臉“好想吃掰我一點”的眼神攻勢下,燕知雨拿來哄他的點心大半都進了兒子嘴裏。
于是淩冽開始吃藥的第七天,他的身體沒好,兒子因為點心吃太多上火,牙疼了。
燕知雨差點被氣暈。
淩冽頂着他要吃人的目光解釋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還得了!”燕知雨瞪他,“我以前是不是說過阿雪還小,不能吃太多點心?”
“是。”淩冽繼續一臉無辜。
他這些年也的确沒怎麽給過兒子太多點心,現在才發現并不是他定力多好,而是手邊沒什麽東西,在兒子撒嬌賣萌的攻勢下還能堅定的燕知雨定力簡直吊打他。
而兒子……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随誰。
說他意志力堅定吧,就算牙還在疼他依舊抵擋不住點心的誘惑。
可要說他意志力不堅定吧,就算牙疼還堅持要吃點心這點也的确稱得上意志力堅定。
不過再堅定也沒用,牙疼了不止沒點心吃,還要跟父皇一起吃藥。
小雲爍痛不欲生,并試圖跟父皇結成陣線。
一日下午,付紅川遞了牌子進宮,燕知雨去見他,淩冽批完折子,正在看手下人遞來的消息。
這時一個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喚道:“父皇!”
淩冽擡眼看去,小家夥因為上火的關系臉頰腫了一小塊,看上去可憐又可愛,他問道:“怎麽了?”
小雲爍左右看了看,确定燕知雨的确走了,這才跨進門,飛快跑到淩冽身旁拉住他的手:“我帶你去幹一件大事!”
淩冽有點懵,但看兒子神秘兮兮的樣子,實在有點好奇,便跟上了。
兩人一路小跑,穿過各種小道,淩冽一直注意着兩旁的風景,總覺得這路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直到看見禦膳房的門才覺出哪裏不對,停下來一問,才知道兒子居然帶他來偷點心。
大概是這件事太迷惑,淩冽第一反應是笑。
小雲爍覺得父皇笑了,那就是同意了,非常爽快地表示可以跟父皇五五分。
淩冽對他的五五分沒興趣,但對他的計劃很有興趣,于是蹲下來,一臉認真地問他:“你說這話時心不虛嗎?”
小雲爍眨着眼睛無辜得看着他。
“沒有你爹爹的命令,禦膳房哪敢給你吃的?”淩冽說着伸出手在兒子腦袋頂上比劃了一下,“就你這身高跟速度,想背着禦廚偷點心也不太可能,所以這事基本是我出力,你跟我五五分?”
被戳穿了,小雲爍也不心虛,一臉無可奈何:“沒辦法,那就四六吧。”
“憑什麽?”淩冽跟他讨價還價,“你就是個蹭吃的,應該一九,你一。”
小雲爍立刻搖頭:“可是沒有我,爹爹就不會走了。”
淩冽挑眉:“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有你什麽事?”
“是我跟青青說爹爹最近心情不好的。”小雲爍解釋道,“知道爹爹心情不好,紅叔肯定會進宮的。”
淩冽有點驚訝,兒子居然還知道調虎離山,同時心情也有點複雜,特地把人支走就是為了偷吃點心,聽上去真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淩冽伸出一根手指戳他因為上火而鼓起的臉頰:“你是真不怕死。”
小雲爍疼得“嗷”了一聲,立刻捂着臉淚汪汪地看着他:“痛,要吃好吃的。”
“父皇給你上一課。”淩冽道,“做什麽事都要留一手,或者更多手,以後再幹壞事也別見着人就把計劃全盤托出,不然就會遇到像我這樣,跟你爹爹告狀的人。”
小雲爍愣了幾息才反應過來,瞬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父皇,你怎麽可以這樣。”
“沒辦法,不想惹你爹爹生氣。”淩冽道,“到時候我跟他解釋,他肯定不信,倒不如現在把你供出去,他說不定會獎勵我。”
小雲爍人生第一次謀劃就敗在父皇肮髒的心上,被拎着去禦花園的時候臉上寫滿了對世界的憤懑。
燕知雨看他這樣,也明白發生什麽事了,他就說付紅川好端端怎麽忽然說他心情不好,敢情是這小家夥在背後亂說話。
“他想跑去偷東西吃。”淩冽把小孩放在燕知雨跟前,“還用了調虎離山,說讓我幫他偷,五五分。”
小雲爍淚汪汪地看着他父皇:“你怎麽可以說出來!”
“我又沒答應你不說。”淩冽笑着伸手彈了一下他額頭,“給你個教訓,學乖了沒有?”
小雲爍撲到燕知雨懷裏,扯着嗓子就開始哭,控訴父皇欺負他,試圖轉移燕知雨的注意力。
但燕知雨的注意力哪是那麽容易轉移的,說道:“你再這樣,我明天就把子熙的份額沒收了。”
“不可以!”小雲爍抽抽噎噎地看着燕知雨,“子熙又沒做錯什麽!”
本來就不多了,再被沒收,他就沒得蹭了!
“那就是你連累他了。”燕知雨笑着捏捏他的臉,“還吃嗎?”
小雲爍捂着臉,哭得更傷心了:“都怪父皇!”
淩冽挑眉:“關我什麽事?”
“因為父皇不堅定。”小雲爍指責淩冽,“父皇給我點心吃,我才牙疼的!”
淩冽無語:“你這颠倒黑白的本事應該去做狀師。”
小雲爍癟着嘴看他,看上去随時準備再大哭一場。
最後還是付紅川看不下去,說明天給他送點上火能吃的小玩意來,小雲爍才作罷。
燕知雨被他鬧了這麽一通,也是有點哭笑不得。
夜裏小家夥睡着了,他才跟淩冽說起這事:“我看他再大一點,怕是話都不聽了。”
“小孩子。”淩冽笑道,“怎麽?後悔多要一個了?”
“倒也不是。”燕知雨摸着平坦的小腹,臉上的洋溢着暖融融的笑意,“就是在想以後得多熱鬧,也不知道小的性子怎麽樣,要是個安靜的性子,怕不是煩死阿雪了。”
淩冽也笑了:“那可說不好,子熙也挺乖的,不也沒嫌棄他。”
說起這事,燕知雨就想嘆氣:“還說呢,我就擔心阿雪把子熙帶壞了,到時候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人家交代。”
“能壞到哪去。”淩冽攬着他在床上躺下,安慰道,“就阿雪那出息,也就教教他怎麽撒潑打滾。”
燕知雨神色複雜:“倒也不至于。”
“那可說不好。”淩冽拉過被子将人裹住,“快點睡吧,明天還上朝呢。”
燕知雨只好放棄再跟他讨論這個問題,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今年冬狩怎麽辦?”
“自然繼續。”淩冽傳人熄了燭火,在黑暗中将燕知雨按在懷裏,輕聲道,“今年各國各部應該都會過來,阿雪繼位,他們自然想看看情況。”
看看大周是不是還像以前強盛,看看新皇身邊是一批什麽樣的人,再看看是不是還有機可乘。
但越是這樣,就越不能退縮,否則下次再來,怕就不是冬狩這麽簡單了。
“我有點擔心。”燕知雨很輕地嘆了口氣,“阿雪雖說是孩子,可到底是一國之君。”
他的存在代表着太多東西,這些東西太沉重,重到一個四歲的孩子根本扛不住。
“好歹是我們的兒子,你別太小看他了。”淩冽拍拍他的背,安撫道,“再說還有你我在,怕什麽?”
“怕他跟今天一樣。”燕知雨好笑道,“到時候各國都知道,大周皇帝是個愛哭鬼了。”
淩冽也笑,卻不是很擔心。
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不足為懼,他擔心的,是那些藏在暗地裏的東西。
“別想了,快睡吧。”淩冽輕聲安撫他,“有我在,你只要當個無憂無慮的太後就好了。”
燕知雨“嗯”了一聲,靠在他胸前睡了。
第二日朝上果然有人提起冬狩的事,淩冽将活全數攬下來,又一件一件地分配好,燕知雨從頭到尾沒有多說過半句話。
就像淩冽說的,他在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太後,也是一個權力被架空的太後。
有人着急上火,也有人想趁虛而入。
攝政王府每天都有各種不同的面孔出入,不停有消息傳到燕知雨耳朵裏,但一樣的內容,淩冽轉頭就跟他說了,還說得更詳細。
但他其實不太想管這些事,倒不是想偷懶,而是他的妊娠反應開始了。
當初他懷小雲爍的時候,妊娠反應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這次懷孕他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反應會大到幾乎瞞不住。
起初只是沒胃口,他也沒太放在心上,但第三天情況忽然急轉直下,他午膳看見桌上那盤東坡肉的瞬間,就沒忍住捂着嘴幹嘔了起來。
小雲爍剛伸出去的手瞬間蹲在原地,拿着勺子一臉驚慌地看向淩冽,用眼神詢問他發生了什麽。
淩冽搖了搖頭:“沒什麽事。”說完轉身去給燕知雨拍背,“我讓禦膳房做些清淡的過來?”
燕知雨緩了一下,皺着眉搖頭:“沒胃口。”說完站起身,回榻上休息去了。
小雲爍有點無措地拉了拉淩冽的衣袖:“父皇……”
“你繼續吃。”淩冽拍拍他的腦袋,起身出去了。
小雲爍跟小子熙對視了一眼,只好繼續忐忑地吃東西。
過了一會,淩冽回來了,手上還拎着個紙包,走到塌前蹲下,遞給燕知雨:“試試看?”
燕知雨看了一眼那紙包,一眼便認出那是他經常買的那個鋪子的糕點,這才伸手接過來打開。
裏面有他最愛吃的山藥糕,還有幾塊沒見過的糕點。
燕知雨拿起山藥糕試了一口,還是他喜歡的那個味道,但這會卻不是很想吃了,于是放回去,又重新捏了另一塊咬了一小口。
酸酸甜甜,很好吃。
他立刻又咬了一口。
“真的喜歡?”淩冽說着又從紙包裏捏了一塊,遞到燕知雨唇邊,“試試看。”
燕知雨咬了一口,也是酸酸甜甜的,只是口味有點不一樣。
淩冽把剩下的丢進自己嘴裏 ,說:“這個是山楂糕,你嘗個鮮就好,懷孕的人不能吃太多,剛剛那個是青梅糕,再試試這個,橘糕,也是酸的。”
燕知雨低頭咬了一口橘糕,果然也是酸酸甜甜的,都很對他的胃口。
他抿着唇笑起來,将口中的糕點細細嚼碎咽下後才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喜歡?”
“我不知道。”淩冽道,“我問了娘,她說懷孕的人就喜酸辣,我就把店裏所有酸的都買回來了,你要是喜歡我再去買。”
“都喜歡。”燕知雨又撚起那塊山藥糕吃了。
淩冽就蹲在旁邊,撐着臉看他。
燕知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說:“別看了,快去吃飯。”
“等你吃完。”淩冽笑道,“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
燕知雨愣了愣:“怎麽忽然要出去?”
“帶你出去散散心。”淩冽道,“正好天氣也開始涼了,到溫泉行宮去住幾天。”
燕知雨有點猶豫。
淩冽見狀湊到他耳邊說了兩句。
燕知雨臉上立刻紅了,嗔道:“我還懷着孩子,不能亂來。”
淩冽低低笑了兩聲:“我就是想喝去年釀石榴露酒了。”
燕知雨抿着唇橫了他一眼,最後很輕地點了點頭:“只是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