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燕知雨醒時已經過午了, 發現自己還在宋尋家的客房,宋尋跟淩冽都是一臉複雜地坐在旁邊, 太醫正戰戰兢兢地站着, 看那樣子好像随時都能厥過去。
他不解道:“怎麽了?”
“你暈倒了。”宋尋解釋道。
“我知道。”燕知雨道,“我是問我的情況。”
宋尋皺了皺眉,看向攝政王。
“我來跟他說吧, 你們先出去。”淩冽大手一揮, 就要趕人。
宋尋立刻拒絕了他:“不行!”
他絕不可能讓攝政王來說這件事,要是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做出什麽不利燕知雨的事來怎麽辦?
“那就留下。”淩冽将目光轉向太醫, “你去看看太後要喝的藥煎好了沒有。”
太醫應了一聲, 幾乎連滾帶爬出去了。
燕知雨也覺出氣氛不對,立刻要坐起來,還沒說話, 就被宋尋按住了:“你躺好。”
燕知雨只好躺回去,委屈巴巴地看着淩冽。
淩冽被看得好笑, 嘴角勾了勾, 朝他搖頭。
看他這樣, 燕知雨便知自己應當不是什麽絕症,便也放下心了。
但沒放下幾息, 就被淩冽猝不及防一句話說得又重新提了起來。
淩冽道:“太醫說你有身孕了, 應當好好休息。”
Advertisement
燕知雨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宋尋看向攝政王, 見他面上并無太大變化, 心情越發複雜了。
屋內沉默了好一會, 燕知雨才結結巴巴道:“可、可我們又沒做成,就算……就算成了也……”
也不可能那麽快懷上。
淩冽也被他逗笑了, 這是真懵了,怎麽這麽可愛。
“誰說是我的了。”淩冽道。
燕知雨呆滞的目光瞬間變得驚恐:“那還能是誰的?”
宋尋一聽, 差點沒尖叫出來:“當然是先皇的!你在想什麽!!”
燕知雨驚恐的表情僵在臉上,這回是對着宋尋,一樣是一臉的“你在說什麽鬼”。
宋尋覺得自己頭都大了,燕知雨比他想的瘋多了。
燕知雨也覺得自己要瘋了,宋尋不是知道淩冽的身份嗎?!
看兩人這樣子,淩冽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暗暗好笑,主動道:“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你看着點他。”
說完便出去了,也沒走遠,就在院子裏坐着。
宋尋這才在窗邊坐下,要不是燕知雨現在身體狀況不好,他肯定要抓着他的肩膀狂搖,質問他:“你到底還有多少個男人!!”
燕知雨依舊是滿臉“你在說什麽鬼話”,答道:“我從始至終只有阿冽一個人。”
“那攝政王呢?”宋尋道,“你別告訴我你真把他當先皇了!”
燕知雨皺眉:“攝政王也是阿冽,你不是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宋尋聲調毫無起伏,問得毫無靈魂,“知道你拿攝政王當替身?”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燕知雨眉心皺得更緊了,“之前我就不說了,是要向夫君示愛的,我夫君不就是阿冽。”
宋尋越發覺得燕知雨瘋了,雖然不想提起他的傷心事,此時卻不得不說道:“可你夫君已經死了。”
“這不是回來了。”燕知雨道,“你既然不明白,怎麽跟紅川兩人還給我出主意?”
宋尋一臉冷漠,心說我那是為了誰啊?
“我們也是想你開心點。”宋尋解釋道,“你找替身就找吧,只要能走出來,怎麽樣都好。”
燕知雨露出一個苦笑:“在你們看來,我是會這麽幹的人嗎?”
宋尋噎住,好一會才道:“的确不會,但你受了那麽大的打擊,性情大變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作為朋友,除了包容,也不能幹什麽了。
燕知雨依舊是笑,只是聲音冷了許多:“如果真的有人在我面前模仿阿冽,我只會殺了他。”
這個瞬間宋尋确定,他這位朋友沒瘋,也沒有因為先皇的死受到打擊而性情大變。
但如果是這樣,那他前面說的話……
“阿冽就是攝政王。”燕知雨見他還是懵逼,只好三兩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他信得過宋尋跟付紅川,一開始也沒打算瞞着,他之前還以為說清楚了,沒想到讓他們想歪了。
宋尋聽完,木着臉沒說話。
主要是借屍還魂這種事實在太魔幻,平日裏在小話本裏、在街頭巷尾的謠言裏聽着津津有味,但從燕知雨嘴裏說出來,卻有點像瘋話。
可燕知雨真的沒瘋。
那就是他瘋了。
宋尋有點窒息。
燕知雨也沒多說什麽,就坐着等他消化完這個消息。
率先打破這陣沉默的,是屋外的淩冽,他敲了敲門,說:“小雨,吃藥。”
“進來吧。”燕知雨喚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門“吱呀”一聲推開,宋尋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一臉惶恐地立在床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如果淩冽攝政王就是先皇,那他之前幹的事也太吓人了!!
淩冽端着食案進來,放到一邊端起碗,摸着碗壁試了一下溫度才送到燕知雨嘴邊:“喝吧。”
燕知雨接過藥,皺着眉一口氣喝完了。
淩冽立刻把蜜餞塞進他嘴裏,驅散那股苦味,動作一氣呵成,還很眼熟。
宋尋觀察了一會,再回想之前見到攝政王時他的表現,發現眼前這個人的确跟先皇差不多。
只是以前他以為是燕知雨教的,根本沒往這個方面想。
宋尋是真的要瘋了。
燕知雨無奈地看着他:“你要在這副表情站到幾時?”
宋尋捂住心口:“我……我去看看子熙跟阿雪怎麽樣,他們倆也吓着了。”
燕知雨點頭,等他走了才将目光轉向淩冽。
剛聽到消息時他的确很震驚,但被宋尋那麽一攪和,倒是好多了。
只是他沒想到淩冽居然給他留了這麽大一份禮物。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尚平坦的小腹,神色柔軟,輕聲道:“這是你留給我的。”
淩冽“嗯”了一聲。
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若是他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回來,那這個孩子也能給燕知雨留下一些慰藉,伴着他從傷痛中走出來。
這很好。
燕知雨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道:“我想你陪着我。”
他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慰藉,他寧願一開始就好好的。
沒人喜歡傷痛,他也不例外。
“我知道。”淩冽伸手捏捏他的臉。
燕知雨張開手。
淩冽笑了笑,靠過去抱住他,還沒收緊手,燕知雨已經将他緊緊箍在了懷裏。
明明之前還在商量要個孩子,現在懷上了心情卻很複雜。
這算是淩冽的遺腹子,但淩冽又還在。
很奇怪。
淩冽擡手輕輕順着他的背,心裏已經開始琢磨別的了。
燕知雨懷孕的事不能太早傳出去,不然朝中怕是又要不安穩,他得在那之前盡快将權力重新抓回手中,最好是能在燕知雨肚子大起來之前除掉那幾個親王,好讓他安心生孩子。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還是得試試。
“你不要太累。”燕知雨甕聲甕氣道,“我們可以找人幫忙的。”
淩冽收回思緒,垂眼看他:“坦白一切?”
燕知雨點頭,重新坐直身子,說:“只要是你信得過的人都可以,我也會跟家裏人說。”
他想得很簡單,人多力量大,多幾個人幫淩冽總是好的。
淩冽卻是搖頭:“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煩,而且……鄭浩的事忘了?”
“哪有那麽多個鄭浩。”燕知雨皺眉道,“再說這事傳出去了,頂多就是覺得我瘋了,又沒什麽。”
這話倒也沒錯。
看宋尋的反應不難看出來,他能相信這種荒誕的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些話是因為燕知雨說的。
燕家跟郁家的人情況應該大差不差,至于淩冽那邊……真的熟悉他的人自然有辦法辨別他,就好像燕知雨這樣。
“我來處理。”淩冽想了想,道,“家裏的人你要說也可以,別讓太多人知道。”
燕知雨點頭:“我就告訴外公,奶奶,爹娘跟大哥二哥還有三姐。”
淩冽點頭:“晚點我請他們進宮。”
燕知雨皺眉:“動靜會不會太大了?”
“你暈倒的事早晚也會傳出去。”淩冽道,“方才花園人不少。”
那總有多嘴說出去的,既然攔不住,倒不如好好利用。
淩冽解釋道:“家裏人素來疼你,進宮看你無可厚非,正好這幾天你也不用上朝,好好休息。”
燕知雨乖巧地點頭。
雖然還沒聽太醫說,但他之前也是懷過孩子的,不用聽也大概能猜到自己的情況,出那麽多血,應該是動了胎氣,雖說孩子沒事,但還是得好好休息。
淩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乖,我去帶阿雪過來。”
說完便出去了,很快把哭得眼睛通紅的兒子拎了進來。
宋尋覺得孩子的事還是得他們倆自己跟兒子說,便沒說太多,只跟小雲爍說燕知雨已經沒事了。
至于多沒事,他沒說,小雲爍也不懂,只知道爹爹是被自己推倒才受傷的,哭得不行。
燕知雨一看他那小模樣就心疼了,連忙把人抱到懷裏:“阿雪怎麽了?”
小雲爍一聽他這麽問,又開始哭,哭得比剛才還兇,嗷嗷的,嘴裏還含含糊糊地道歉。
燕知雨辨別了好一會才聽明白他的話,有些無奈,摸摸他的頭發:“不是阿雪的錯。”
“怎麽不是了。”淩冽有些不贊同,“讓他平時冒冒失失的。”
燕知雨無奈地看他:“那你呢?”
淩冽心虛地轉過目光。
“這的确是意外。”燕知雨安撫道,“我沒怪你,也沒生阿雪的氣。”
但小雲爍還是哭得不行,燕知雨只好親親他的臉蛋,道:“哭什麽,我們阿雪就要有弟妹了,不開心嗎?”
小雲爍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燕知雨只好拿出帕子給他擦臉,一邊擦一邊哄道:“你看你,哭得跟只小花貓一樣,子熙看見要笑話你了。”
“才、才不會。”小雲爍抽抽鼻子,委屈道,“子熙才不會笑話我。”
燕知雨失笑:“那讓你父皇給你拿鏡子來。”
“不要!”小雲爍立刻把臉埋進淩冽懷裏。
“那不哭了?”
“不哭了!”
燕知雨笑了笑,将人從懷裏挖出來,問道:“那阿雪開心嗎?”
小雲爍聞言皺起臉。
燕知雨見狀也皺起眉:“阿雪不想要弟弟妹妹了?”
“子熙也可以陪我玩。”小雲爍低下頭,有些糾結。
他只是想要個小夥伴,不想要爹爹受傷。
淩冽看出他心思,說:“爹爹懷了弟妹,以後都要很小心了,阿雪幫我願意照顧爹爹嗎?”
小雲爍立刻坐直了,點點頭:“願意!”
燕知雨心裏軟成水,将小家夥抱在懷裏揉了一把。
剛才還哭得凄凄慘慘的人立刻哼哼唧唧開始撒嬌。
“一會我跟父皇要先回宮,你呢?”燕知雨問他,“想留下來,就等傍晚再讓父皇接你回去。”
“跟爹爹一起回去。”小雲爍道,“子熙說他過幾天就進宮了。”
燕知雨應了聲“好”,說 :“回去後可不能再反悔,鬧着要出來玩了。”
小雲爍乖巧地點點頭,一副會認真聽話的乖寶寶态度:“阿雪會好好照顧爹爹。”
雖然知道小家夥慣會裝乖,但看見他這副模樣,燕知雨心還是化了,低頭親親他的臉蛋,唇剛碰上,肚子就“咕”一聲,他這才想起自己中午好像沒吃東西,有些不好意思。
小雲爍立刻從床上蹿下去朝外跑,沒一會便噠噠噠又回來了,手裏還攥着四塊香甜的糕點。
三塊是給燕知雨的,一塊給自己。
淩冽看得好笑:“那我呢?”
“父皇不喜歡吃。”小雲爍撇過身子把糕點藏到淩冽視線盲區,一點沒有分給他的意思。
燕知雨也笑,将手中的糕點遞了兩塊給淩冽:“你應該也沒吃吧?”
“你吃吧,我不餓。”淩冽把糕點又推回去。
這讓門外跟着小雲爍過來的宋尋實在繃不住了,直接跨門而入,道:“又不是沒吃的,我去給你們下點面吧,皇、攝政王要吃嗎?”
淩冽點頭:“麻煩了。”
宋尋應了一聲,轉身又走了。
燕知雨看她別別扭扭的樣子,忍不住笑:“宋尋是真的被你吓了一跳,現在應該不知道怎麽面對你。”
淩冽也笑:“他面對我做什麽,是你跟他交好,我就是個負責接送你的車夫罷了。”
燕知雨聽他這麽說,也笑了。
的确,雖說宋尋跟他關系很好,但跟淩冽交集卻不大。
倒也不是不和,只是宋尋有些內向,跟哥兒相處倒也罷,跟別的男人是半句話也不好意思主動的,要不是淩冽是他夫君,宋尋怕是這輩子都不會跟他有別的交集。而淩冽又是個玲珑的,宋尋這樣的性子,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否則倒顯得輕浮了。
過了一會宋尋就送了面條進來,三個碗大小都不一樣,給淩冽的是一大碗,給小雲爍的是個小碗。
面就是很簡單的陽春面,雞湯清亮香濃,灑上蔥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燕知雨是真的餓,一口氣吃完了,被填飽的肚子舒服許多,轉頭一看兒子還在跟面條奮鬥,笑着伸手過去接他的筷子,小口小口地喂他。
等淩冽也吃完了,三人才啓程回宮,等到的時候,燕家的人已經在等着了,擔心老人家受不了刺激,淩冽沒請老夫人,燕将軍還在邊關沒回來,因而在場的只有燕夫人跟燕知雨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燕知雨有點驚訝,但看淩冽神色如常便知是他的手筆,有點無奈:“怎麽能讓娘他們等。”
“才到呢。”淩冽牽着他的手小聲說了一句,方才還在跟兒子說話的仲暮芸已經上來握住了燕知雨的手,他只好退開一點讓出了空間。
仲暮芸神色擔憂:“小雨,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娘,我沒事。”燕知雨說着看了淩冽的一眼。
仲暮芸這才反應過來有外人在,連忙退了半步行禮:“見過太後。”
“娘……在他面前不用這樣。”燕知雨有點無奈,屏退了屋內的人。
攝政王跟太後的事,朝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仲暮芸自然也知道,卻是半句話也不信。
仲暮芸對自己兒子是最了解的,雖說在淩冽面前是一副好脾氣,但其實人偏執到有些不讨喜。他既然認定了淩冽,便不可能找個什麽替代品,這不僅是在侮辱淩冽,更是在侮辱他自己,因而看見這情況,便大概猜到燕知雨這次來傳他們來是想說什麽了。
當然猜的東西差得十萬八千裏。
仲暮芸以為燕知雨是跟攝政王聯手,在謀劃什麽事,燕知雨兩個哥哥明顯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在聽到燕知雨說出真相後,紛紛露出了震驚的魔幻表情,甚至開始懷疑燕知雨是不是打擊過大已經出現幻覺了。
“是真的。”燕知雨扶着搖搖欲墜的仲暮芸到桌旁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
仲暮芸看向站在燕知雨身旁的人,看着那張跟先皇幾乎一樣的臉,心情有些複雜:“什麽時候知道的?”
“很早。”燕知雨道,“他剛進京沒多久就知道了。”
燕知風雖然也挺震驚的,但還算冷靜,說:“這事可大可小,現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燕知雨點頭:“我知道,外公身子還沒好,要麻煩娘去說一聲,除此之外也就宋尋跟紅川知道。”
那兩人燕知風也是放心的,點點頭:“那你們現在有什麽打算?”
燕知雨搖頭,看向淩冽。
淩冽也是搖頭:“這些以後再說,今天來,是有另一件事要說。”
仲暮芸立刻捂住心口,生怕燕知雨再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
燕知雨見狀有點無奈,伸手拍拍她的背:“娘,你別緊張,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仲暮芸滿臉寫着不相信。
燕知雨只好道:“我有了。”
仲暮芸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了?”
燕知雨看了一眼在不遠處玩的兒子。
仲暮芸立刻反應過來,震驚地看向淩冽:“這麽快?陛下才入京多久?”
“娘,他現在不是陛下了,你以後可別亂叫。”燕知雨無奈道,“不是他的。”
仲暮芸聞言,臉上的震驚瞬間變成驚恐:“那是誰的?”
“不是誰的……就是阿冽的。”燕知雨險些也被她繞進去,有點哭笑不得,“是阿冽的遺腹子。”
仲暮芸這才反應過來,聽見那三個字時鼻頭也是一酸,眼睛紅了一圈:“你受苦了。”
“沒什麽哭的,我挺開心的。”燕知雨垂下眼皮,笑道,“阿冽留了個孩子給我,現在他也回來了,沒有比這更好了。”
“是,沒有更好的了。”仲暮芸心疼道,“要不我留下來,照顧照顧你。”
“娘,不用。”燕知雨無奈道,“宮裏多的是照顧的人。”
“我不放心他們。”仲暮芸輕聲道,“先前我進宮,你總不願意見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擔心,可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麽可能不擔心你?”
“娘……”
“你就聽娘的吧。”燕知風也勸他,“當初你懷阿雪的時候,她也進宮陪你了,還是這事你打算瞞着?”
“瞞着。”燕知雨道,“朝中的情況你也清楚,要是知道我懷孕的事,肯定會引起不少麻煩。”
仲暮芸卻不依:“那就說你傷心過度,我要留在宮裏陪你。”
她這麽說,這事就算是拍板了。
燕知雨只好答應下來,跟他們商量了別的事,等安排好所有事宜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小雲爍躺在床上睡得呼呼大睡,但燕知雨白天睡了那麽一會,卻不是很困,便睜着眼躺在床上發愣。
淩冽看完折子回來,見他這樣,彎腰親了親他的頭發,問道:“怎麽不睡?”
“睡不着。”燕知雨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在想懷阿雪時的事。”
淩冽垂眼看着他,沒說話。
“那時候我很開心,也有點亂,完全沒現在這麽淡定。”燕知雨道。
他跟淩冽成婚後并不節制,很快就懷上了孩子。
只是小雲爍比他現在肚子裏這個要強壯很多,他們兩個怎麽折騰都安安穩穩地呆在他肚子裏,也就沒有動胎氣這麽驚險的事發生。
偏偏他妊娠反應還很輕,一開始也就是有些食欲不振,不太愛動,他那時也不懂,身邊也沒個懂的,只以為是臨近夏天,沒太在意,自己随便煮了些解暑的湯水喝着。
後來淩冽看他怎麽都不見好,這才傳了太醫。
真正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如果仔細摸還能稍微摸到一點弧度,只是兩人都不懂這些,才會那麽晚發現。
一開始他自然是開心的,他跟淩冽相愛,成婚,然後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順遂又美好。
開心過後又開始慌,先前亂吃東西也不知道對孩子有沒有影響,便連夜将那段時間吃過的東西都仔仔細細跟太醫說了。
太醫說了沒事,他還是不放心,非要太醫給他開兩副安胎藥吃着。
現在再想的确有點啼笑皆非。
“會害怕嗎?”淩冽問他,“我聽母妃說,很疼。”
“是很疼,生不如死的疼,那時也的确怕,怕自己撐不住,就死了。”燕知雨的聲音很輕,嘴上說着害怕,語氣裏卻是滿滿的溫柔,“但我也沒後悔過,是我要嫁給你,是我要生下這個孩子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該負責,再說……我選對了,不是嗎?”
淩冽垂下頭,親了親他的眉心,笑道:“你是說阿雪,還是我?”
“是你們。”燕知雨側過頭去,用手指捏住熟睡中的小雲爍的鼻子。
小雲爍呼吸不了,憋得臉都皺起來了。
燕知雨這才松開手,輕輕笑起來:“你看阿雪多可愛。”
“明明是笨,也不知道張嘴。”淩冽也伸手過去,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他的鼻尖。
但剛剛燕知雨那麽鬧他沒醒,淩冽只是碰一下,他倒是睜眼了。
一雙迷離的大眼睛看着他,懵懵的:“父皇早。”
淩冽失笑:“睡傻了?現在還是晚上。”
小雲爍迷迷糊糊地想了想,又問道:“那父皇為什麽大晚上不睡覺?”
“你什麽時候管那麽寬了?睡覺。”淩冽拉過被子把人捂好。
小雲爍“噢”了一聲,扭了兩下身子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閉上眼,沒一會就睡着了。
淩冽被逗樂了,又捏了他一下,才看向燕知雨:“要睡了嗎?”
燕知雨點點頭,翻過小雲爍在裏邊躺下,又拍拍空着的地方:“你也睡吧。”
淩冽點頭,但躺下後卻沒有睡着,而是在黑暗中睜着眼睛,腦中紛亂得像下了一場雪。
雖然之前就跟燕知雨商量過再要一個孩子,但他以為最少也得是一兩年後的事,屆時他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了。
但現在早這麽多,很多計劃就得提前,他要做的事情也變多了。
他想了一夜,直到天将亮才睡下。
燕知雨也沒有去打擾他,讓人去傳了今天不上朝的事,然後便帶着食材去了小廚房。
仲暮芸已經在裏頭忙活,看見他進來,立刻皺着眉趕他:“你來做什麽?廚房煙大,快出去。”
“娘,我就是給阿冽炖個湯。”燕知雨說着就要過去。
仲暮芸連忙把人攔住:“要做什麽你跟我說,我來做。”
燕知雨只好把帶來的食材交給她,指揮她幫忙把材料準備好都丢進湯盅裏,再放進鍋裏隔水蒸着。
工序很簡單,簡單到随便一個宮女都能做好,仲暮芸有些不解:“這宮裏的人是不聽你話了?怎麽這點事都要自己動手。”
“我自己看着才安心。”燕知雨拉了張凳子坐下,拿把扇子給爐膛裏的火扇風,邊扇邊說道,“不然試來試去的,等到阿冽那都沒多少了。”
宮裏的規矩仲暮芸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記得以前并沒有那麽嚴格。
“你是不是太小心了。”仲暮芸說道,“這可是皇宮,下毒哪有那麽容易。”
“是不容易。”燕知雨還是盯着火,“可是下毒的人還沒抓到,我不放心。”
“你大哥在找呢。”仲暮芸擡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小雨,娘問你一件事,你老實告訴娘,好不好?”
燕知雨垂下眼皮,沒有說話。
雖然沒有拒絕,但仲暮芸知道,他這就是不想說,有點着急。
淩冽出事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除了燕知雨,沒人知道。
燕知風負責調查這件事,卻在吃食送進寝殿後斷了線索,在那之前,他沒查出任何可疑的東西。他只能去問燕知雨,但燕知雨對那晚的事卻異常地沉默,甚至有些抗拒。
所以燕知風沒再問,只是懷疑的種子卻種下了。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也清楚兩人的感情,不太想把這件事的矛頭指向燕知雨,可那顆種子冒出一個芽,時時刻刻提醒他,讓他這些日子吃不好也睡不好。
至于調查的進度,他自然不可能跟家裏人提起,只是仲暮芸太了解自己的兒子,只是看他的表現便能猜出幾分來,再聯系燕知雨現在的表現,她差不多已經知道燕知風這些天一直在為什麽事煩惱了。
“小雨。”仲暮芸按住他的手,從他手中接過扇子,就着這動作将人也轉了個方向,“你看着我。”
燕知雨撩起眼皮看過去。
他是四人裏長得最像仲暮芸的一個,尤其一雙桃花眼,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仲暮芸其他五官要更柔和,便比他多了幾分溫婉可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更是給她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那雙眼也多了些看透人的老練。
燕知雨感覺自己像在照鏡子,只是看了一眼便錯開了目光,輕聲道:“娘,你不是都猜到了。”
“猜到什麽了?娘笨,什麽都猜不到。”仲暮芸伸出手去摸他的頭發,眼裏盡是疼愛,“你剛出生的時候你爹就跟我說,要疼着你,寵着你,将來才不會被那些人渣三兩句甜言蜜語就騙走了,最好是能找個老實的,嫁到燕家來,我們看着也放心。可你偏偏選了瑞王,選了皇家的人,選了最腥風血雨的皇族,你爹當時愁得胡子都掉了不少。”
燕知雨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有些呆滞地看着仲暮芸。
仲暮芸轉過臉去,拿着扇子繼續給竈膛扇風,緩聲道:“你難得有個喜歡的,我們不想你傷心,便也沒多說,但瑞王那邊你爹、你哥,都去探過口風,最後這件事,是我同意的,因為瑞王來找我了。”
燕知雨立刻問道:“他找你做什麽?”
仲暮芸笑道:“他說只要能将你嫁給他,他什麽都願意做,等做到了,他就上門提親。”
燕知雨懵了:“那阿冽會被立太子是因為……”
“是你爹的要求。”仲暮芸無奈道,“當時皇上一直不願立太子,朝中大臣說幾年了也沒用,他是想瑞王知難而退,便要他一年內,讓皇上立他為太子。”
燕知雨抿起唇,眉心皺了起來:“爹怎麽能這樣。”
“是啊,我也覺得太為難他了,他雖然受寵,可上頭還壓着幾個哥哥,又沒有母家的支持,怎麽争呢?”仲暮芸說着頓了頓,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所以皇上下旨立太子那天,你爹氣得喲……可這話都說出來了,他總不能出爾反爾,再說那極可能是未來的皇上,可得罪不起,他這就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燕知雨抿唇,有些不開心 :“我一直以為阿冽是自己想争的。”而他不過是其中一個原因。
“他的确想,只是被你爹逼得提前了計劃罷了。”仲暮芸解釋道,“陛下……不,淩冽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你,這也是我會同意這門婚事的原因。”
不是因為約定,也不是因為淩冽高貴的身份,僅僅只是因為淩冽那份堅定不移的感情,這比什麽都珍貴。
再說了,就燕知雨的性子,他們怕是反對也沒用,到頭來只是讓家裏人徒增嫌隙罷了。
仲暮芸道:“如果我們為難他,你會難過的,我們是你的家人,又不是你的仇人,為什麽要傷害你呢?”
燕知雨眼眶有些發熱,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仲暮芸停下手,将扇子遞給燕知雨:“所以你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就跟以前一樣,到娘這裏來,娘都會聽你說的,你永遠是娘的寶貝孩子。”
燕知雨聞言,眼淚撲簌簌就落了下來,那晚的事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像個孩子一樣撲到仲暮芸懷裏:“娘。”
“娘在呢。”
“娘。”燕知雨哭出聲來,聲音凄寒,有如杜鵑啼血,“阿冽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