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吃舌頭
其實對盧傾傾來說,一樣震驚林辭林的那句“幾乎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但她沉在愣裏,沒溫杞謙反應這樣強烈而已······
也是到現在,有了真正的冷漠對比,盧傾傾才發現之前的溫杞謙只是話少。
溫杞謙聲音裏的霜挂到臉上,緊繃的下颌線像蓄箭待發的弦。
本來還想說“我也很詫異你媽會這樣講”的盧傾傾,話到嘴邊,忽然覺得一旦講出來,有點不對味兒——
憑什麽兩個人同時知道的事情,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質問自己,而自己需要給他一個解釋!
她還氣總是做被通知的那一個呢,不甘。
節奏有時就這樣微妙,慢一拍的回答都像彈琴錯的那個音節,後面演奏無論怎樣完美,聽的人總記得那個錯符。
盧傾傾在沒接住溫杞謙質疑的那刻,索性沉默。
這沉默坐實般地讓溫杞謙以為她壓根知道更多,卻沒告訴他。
信號不好的林辭林在那端斷斷續續:“喂?杞謙?怎麽不講話了?”
盧傾傾回避溫杞謙眼神審視似的,垂眸向他握着的手機。
溫杞謙順着盧傾傾的視線,才重新低頭向手機,但視線略不耐煩地瞥向別處——
盧傾傾剛才摘蝸牛殼的牆上。
林辭林不知道這端情緒的激變,還沉浸在視頻的驚喜裏:
“我看你比過年的時候又瘦一些了,顯得成熟了。”
盧傾傾心底哼了一聲,成熟個屁!剛才你沒聽見你兒子問的那句話!像我該了他似的!
溫杞謙淡淡應林辭林:“嗯。”
兒子稍微有點回應,林辭林話就多了起來:“我真的沒想到,你今天居然能回我視頻。”
溫杞謙提醒:“一開始你就說過了。”
林辭林立刻有點不知所措。
溫杞謙可能也不忍他媽這樣,嗓音裏擠着耐煩:“你不要擔心我,在外地照顧好自己。”
林辭林立刻活躍:“你也是!雖然再說一次會顯得特別唠叨,但是我很感謝你今天和我視頻。”
溫杞謙還算是個人,聽了這話,默了一會兒。
母子之間的對話叫盧傾傾聽得不落忍,她瞥了溫杞謙一眼,這個角度的陽光照在臉上,會放大人面部的不平整。
溫杞謙皮膚雖然頗具光澤,但能看到眼下有淺淺的淚溝,是和蘋果肌上的笑痕共用的一條。
不挑角度,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但他此刻的表情沉凜,那條淺淺的印就有了跡。
溫杞謙別過頭,盧傾傾便無法再細察他臉上的角角落落。
“你保重。”溫杞謙聲音有點沉啞,忽然輕聲:“媽。”
林辭林有明顯的不知所措,忙應着,他挂了視頻。
溫杞謙收起手機,站在樹影下很久。
這不是喧嚣的商業區,前面機動車道上依然車輛往往,馬路像嘩然流動的河,而這棵松樹枝桠隔絕出一個鬧中靜的世界。
他的高,他的挺拔,他薄的背,讓他像懸于陡崖上的孤獨松樹。
溫杞謙就那樣站着,不知在消化些什麽情緒。
似乎,他接家裏人的電話,也總是不會多快樂。
盧傾傾就那樣望着他的背影——
最終,還是她上前。
可能是出門前領教過他的固執。
也可能是她想起那些漂亮男生,被她不再熱情之後,他們會喪喪地跑來朝她“要一個說法”,她應對手段早熟練了。
好久沒被“要一個說法”了,手藝有點潮,剛才被他一問,她才出現了卡頓。
于是,盧傾傾上前:“哎!”
拿溫杞謙重新練練手。
這混蛋不按套路出牌,沒有像小男生們那樣一給面子就腆上委屈巴巴的可愛臉。
他甩過凍霜的側臉,滿臉寫着“你欠我二五八萬”!
“你有什麽好這樣的!”盧傾傾把眼神瞥向別處,不看他。
馱馬的,早知道他不吃哄,直接不給他臉!
“我哪樣?”行,他嘴沒凍住。
盧傾傾一揮手,指着身後的牆,“剛才你還在那裏笑得跟個爛南瓜似的,現在又甩個B······薄——情臉。”
使了使勁兒,也沒敢罵出“甩個B臉”。
“那你要走,你也沒說。”溫杞謙的話踩着盧傾傾話尾就直輾軋了過來。
也許是他語速很快顯得過于理直氣壯,也許是這話對他倆來說也太“交淺言深”······
盧傾傾覺得腦子一亂,嘴巴解釋得很忙:
“咱倆第一次幾面,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質疑我吓到你的同桌,你還為她出頭呢······”
這麽亂的解釋,溫杞謙居然聽懂了,語速快而堅決:
“我依然記得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絕不是為別人出頭的意思。”
“你那時候就質疑我!”
鄧雨菲把她誤以為變态,朝溫杞謙告狀,這王八受了鄧毛驢挑撥,見面就問她:你剛才吓唬人了?
抄!這仇能記錯?!
溫杞謙被盧傾傾臉上的憤怒牽扯,他終于表情松動起來。
這可叫胡攪蠻纏身經百戰、沾光沾少了都是吃虧的盧傾傾逮住了縫隙,就等他張嘴解釋,自投羅網。
果真,溫杞謙中了計,語氣不再那樣過于冰冷:
“我從那時就······”
盧傾傾直接劈斷溫杞謙的話,氣焰旺起來:
“你剛才就質疑我!你就是個耳朵根子軟的!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信了就來質疑我!你媽說,你找你媽質疑去!我都聽懵了!”
溫杞謙還是吵架經驗少,尤其是被牙花子呲出兩米長的貓妖,她汪汪一頓,他臉上歸于往日的平靜。
臉上化凍了。
這了得?
顯然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盧傾傾發展到叫嚣了:
“我轉學我願意?我跟我爸嚷嚷那晚,就是你去剪頭發的時候,不早就聽到了?我壓根不想轉學。就算現在轉學,住校不住校,我還什麽情況都不知道呢,什麽以後見面不見面,到底什麽情況啊,都沒了解呢!你有病啊,這麽大反應?吃錯藥了你!”
雖然分貝不降,其實思維順着出口的話,也有點點眉目了······
盧傾傾心底的氣焰——有點癟,眼神就有點飄忽,不再敢直視溫杞謙坦然的目光了。
火氣燒到了她的臉上,她的臉很紅。
還有一些想都不敢想的沒頭緒······
到最後,盧傾傾嘴裏只剩咕哝:“我就算走,不會不跟你講!還要你查查我的行李箱,省得你覺得我偷你東西!”
溫杞謙是個敏覺人,早已覺得自己反應過激。
随着她的一句、一句,他的喉結一提、一提。
半天,他低沉的嗓音從她頭頂落下來:“我只是覺得······好好告別,很重要。”
哦······也就是告別的結局是可以接受的,只需要有一個“好态度”。
盧傾傾心頭掠過一陣——失望······
她忽然很煩海濱城市的天氣,太陽說被雲遮擋就陰了天。
陰天不像北京那樣黑壓,而是有種天海倒置的錯覺;
卷來的海風帶着一種不合季節的涼爽。
這八月末,不像夏,不像秋,像混沌象限。
餘光裏,溫杞謙朝她轉身,她不敢叫他張口——他一旦掌控了主動,總給她惹出一堆沒來由的心情。
于是,盧傾傾先大聲:“我要吃冰棍兒!”
怕溫杞謙的那份執着,怕他一定要說些什麽,她斬斷所有他可能說話的機會,把手疊在嘴巴上,沖着馬路:
“我要吃冰棍兒!要免費的!誰不給我買,我打瘸他!”
溫杞謙可能怕被打瘸,帶她買冰棍。
盧傾傾在便利店冰櫃裏只翻到一個綠舌頭,她朝溫杞謙甩一甩:“你小時候吃過嗎?”
溫杞謙搖頭。
“那這個讓給你了,我吃個小學生。”
盧傾傾的發言總是震驚溫杞謙,但他還是很淡定地結了賬。
盧傾傾都吃上“小學生”了,溫杞謙才轉過彎:“怪不得你說這是小學生,是造型像。”
驚得盧傾傾轉頭:“不然呢?你不會連小學生都沒吃過?”
“雪糕就只是雪糕,區別只在口味。”他不在乎造型。
盧傾傾教他怎麽吃綠舌頭,她伸着舌頭,“你像這樣,舔!別咬!”
“不咬怎麽吃?”溫杞謙皺着眉心。
“你咬斷了綠舌頭,就失去了吃它的樂趣!”
一分鐘後,溫杞謙差點吐了——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叫“綠舌頭”了,冰層化掉,裏面一根舌頭狀的果凍,那種觸感讓他惡心。
溫杞謙忍着惡心,把“綠舌頭”扔到垃圾桶。
盧傾傾真受不了他這個動不動喜歡幹哕的熊樣!
倆人回家的時候,路過小區內的食堂,有人大聲喊:“老二!溫家老二!”
盧傾傾這兩天對“老二”有異常的敏感,眼神精準捕捉到擠在食堂窗口的人群。
那幫戴着食堂白帽子的阿姨朝盧傾傾招手:“你來啊,老二!有好東西給你!”
盧傾傾回頭看了溫杞謙一眼,他正低頭看着她。
不知道這兩天他又偷偷長高了,還是不小心走得太近,身高差的影子全壓在了她身上,她覺得比任何一次靠近都有壓迫感。
“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盧傾傾撞上溫杞謙的眼神,第一反應是逃。
跑去食堂窗口下,那幫阿姨叫盧傾傾從正門繞進去,好像有話對她講。
盧傾傾一進食堂後廚,那幫阿姨就拽着她細瞧。
瞧完,品評:“越細瞅越覺得老二和哥哥有些模樣上的像!都是白皮膚,高鼻梁,就是你哥沒你眼睛大!”
盧傾傾不放過任何一個诋毀溫杞謙的機會:“男的要什麽大眼睛!”
“對,男的娶個大眼睛的老婆就行。”一個胖阿姨沒心沒肺接話。
大家都呵斥胖阿姨:“老齊!這叫什麽話,人家溫杞謙才十七八,什麽娶不娶老婆的話!”
一個阿姨塞一坨東西到盧傾傾手裏,解釋着:
“鹵牛舌,嘗嘗!你都大老遠來了,嘗嘗咱本地的熟食!我聽你家樓上鄰居說你哥有潔癖,我們不好給他,連湯帶鹵的怕他嫌棄!”
盧傾傾拿着那包牛舌,心裏沒底:溫杞謙可是剛被綠舌頭惡心了,再拿牛舌頭刺激他?
老齊見盧傾傾猶豫:“嗐,他不吃你吃!舌頭好吃!他媽的等你哥碰到女人了,他一樣吃舌頭上瘾!”
盧傾傾一擡頭,震在原地——
溫杞謙正邁腳進來,全聽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