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常話
溫杞謙發給盧傾傾的第一條微信: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隔着兩層玻璃的疊濾,溫杞謙的五官微微模糊,但和看他學生證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那時是根據鏡花水月描摹他,現在即使暈染再厲害,心中也能準确勾勒出他的面目。
盧傾傾見溫杞謙低下額心,拇指觸了下手機屏。
猛然間,他擡起了頭,看盧傾傾的眼神中帶了疑惑。
盧傾傾沒明白溫杞謙的疑惑,搖了搖頭。
立刻,她收到了他的第二條微信:不想出去?
盧傾傾這才瞬間心中砰的一下:哦,原來他以為自己的搖頭是拒絕他的邀請。
她馬上敲着繁複的解釋:我見你低頭撥弄手機,以為你在忙着回別人的微信,想等你忙完了再回複你,但你擡頭時卻帶着疑惑······
“我低頭是看你回複了我什麽。”溫杞謙已經站到了盧傾傾的面前,眸線聚在她的手機屏上。
他傾着脖子看她沒發送的解釋,看一句,現場解答一句:
“沒收到你的回複,我才疑惑。以為你不想出去。”
溫杞謙才從書房的冷氣中來,午後陽臺又比較曬,巨大的溫差從T恤的領口處蒸騰出了他的氣味與體溫,存在感強烈。
那股海洋攜檸檬的淡香此刻像海嘯,席卷、淹沒般到來。
盧傾傾在午後陽光中一怔,額心的暈擴散。
夏末秋初,夠燥熱的了!
盧傾傾的身體撤開手機很遠,把手機屏舉到離溫杞謙很近的地方,讓他自己看,看個夠。
她的肢體語言讓他戛然沉默,他看了她一眼。
大約是身高差的原因,每當溫杞謙聲音一沉,或者他的眼神一寒,往下落到她身上就帶着格外的重量。
盧傾傾能敏銳地感覺到頭頂落下的一瞥中帶着微微的不悅。
溫杞謙跟正在收拾廚房的老頭老太講了一聲,帶着盧傾傾出門。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不知道是不是溫杞謙顧及盧傾傾腿短,在拉開距離的時候,再邁下一步會放緩。
盧傾傾也很會把控,這步追平了,下一步她又放緩。
她有一種潛意識的——不與他平行。
不為什麽,只是有一種······微微的怪異。
又難以講清這種怪異的出處。
樹蔭下的乘涼居民,隐匿在遠處的雙雙眼睛······
盧傾傾的第六感快于思維。
她想起做明星的盧祖音帶給自己生活的那些困擾。
青春期,一個人只要有一項別人可見的突出,整個人會迅速成為焦點,矚目的負面就是——話題的風暴中心。
她擡頭望望挺拔的溫杞謙,陽光曬得他皮膚白中發紅,想起大家誤飲酒的那晚他長相的動人······
盧傾傾心想:活在備受關注的人身邊,不知道旁人會指摘些什麽。
所以連與他并行都要警惕。
但總有想不到——
溫杞謙有種淡而綿的固執。
盧傾傾落後他一步,他緩一步等着。
直至她與自己平行。
盧傾傾落後他兩步,他側着下巴看着她,緩兩步。
在那種平靜的逼視下,盧傾傾不好繼續磨叽。
直至盧傾傾落後溫杞謙三步以上。
他索性站在前面,等着她自己走到他身邊。
——繼續平行。
似乎,他有一種不在乎那幫閑嘴多眼的坦蕩。
一條林蔭道,因為盧傾傾的時快時慢,溫杞謙的時等時頓,走得比那次出去采購緩慢多了。
經過無聲的切磋,盧傾傾索性放開步子,與溫杞謙平行步伐,一起坦蕩蕩走着。
瞬間像斷了一根随時繃人的皮筋,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驟然消失。
一陣微風吹來,盧傾傾甚至舒了口氣。
溫杞謙似乎也在微風中送走了一個輕飄飄的笑。
倒是兩人之間的寬距一直保持的很好。
總像有一把隐形的尺子度量着。
盧傾傾恢複了往常的歡快:“哎,你微信頭像好老——派。”
倒是想說老氣橫秋,還是換了詞。
“是不是你的問好表情包也是那種閃閃土玫瑰,下面帶着熒光字的那種?”
其實換詞,她也忍不住一串揶揄。
走到了壓地的松樹下面,枝桠大得像遮陽傘蓋,太陽地裏暫時出現了涼爽的遮蔽。
突然的涼爽,也許讓人心情很好。
溫杞謙被她連刺帶刮,頰上泛出那條長長的笑弧,甚至有點得意:
“我有很多夕陽紅表情包。”
盧傾傾走在裏側,他突然伸出長胳膊,挑起一枝細的松枝,好讓她通行。
他的善意,讓她也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多笑笑吧,你笑起來其實挺好看的,別整天板着臉扮酷,啊?”
溫杞謙居然在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聽着。
盧傾傾老氣橫秋的“醒世恒言”發表完,甩過教育他的眼神。
也許她的眼神太過淩厲?
她先自省般地別過了眼神。
溫杞謙緩緩收回眼神,默了一會兒,略帶鄭重的語氣:“好。”
明明是一個建議多笑笑,一個答應多笑笑,本應歡聲笑語,敷衍熱鬧,兩人卻出現了長久的無言。
走了很久才發現,離家很遠了。
竟沒覺得無言漫長。
盧傾傾站在坡上往回看了一眼。
溫杞謙頓住步子,指着路邊的樹,“我微信頭像就是這裏。”
他的手指在半空一揮,有點像指揮棒。
盧傾傾不由笑了一下,順着他的手指看景。
桉城地勢的原因,經常有坡,防止坡面泥石流,往往有原石砌的牆用以固土,白色填縫裏常摻雜着碎貝殼。
牆面大約離地一米高的地方,凝幹着很多蝸牛殼。
形成一種細微的美。
微小的地域風貌叫盧傾傾驚訝。
溫杞謙見她笑時抿着的兩顆梨渦不見了,他不由傾了傾脖子,順着她驚異的眼神去看讓她驚異的那些東西,順便擡起她面前的樹枝。
盧傾傾伸手摸白石灰裏的貝殼:“天啊,太奢侈了吧,把海泥到了牆裏。”
溫杞謙躬着腰,湊近到盧傾傾盯着的牆面上,好意提醒似的:“海還在。”
“為什麽蝸牛都爬到差不多高?”盧傾傾輕輕一揪,掉下來一粒蝸牛殼,“我還以為很牢固呢。不是裝飾嗎?”
溫杞謙此前并沒發覺,蹲下身,在盧傾傾旁邊。
她又聞到了那股檸檬漂浮在海洋上的淡香。
想到他剛才那句“海還在”,竟産生一種“我在,海就在”的錯意似的。
盧傾傾捏着蝸牛殼,轉到自己這邊來。
溫杞謙卻伸過手指到她眼前,捏走了她指腹間的蝸牛殼。
他感到她的體溫。
思索了片刻,他盯着蝸牛殼,答:
“可能是夏天雨季時,地面總有雨水,對蝸牛來說不透氣,爬到離地一米處,恰好滿足它生存的濕潤度。”
“哈哈。”盧傾傾笑得前仰後合。
溫杞謙竟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麽,随着她笑了。
他的牙齒很好看,整齊中有一顆帶微小的尖,笑容越大越顯得可愛。
“你還真一本正經的分析!我不過是随口一問,但聽了你說的,竟然覺得好有道理。”
不知是否剛才“多笑笑”的建議奏效,溫杞謙又笑。
盧傾傾笑意閃閃的雙眼看着溫杞謙,确定他是記得剛才自己的建議——
他的笑在保持着,以一種工整的、接受被檢閱的自覺。
這小傻狗!
竟然有種指令遵循的可愛。
遠處有個行人喊他倆:“嘿——”
馬上就跑了。
盧傾傾不明白,還喊人家:“幹嘛?”
也不見喊他倆的那人回頭。
盧傾傾大罵:“這傻X,有病?”
轉過頭的時候,她發現溫杞謙臉上有未殆盡的臉紅。
她這才明白,在一個暑假的尾端,遮在樹底下的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很容易叫人誤解在偷戀。
盧傾傾立刻打破這微妙的氣氛,鑽出樹蔭,“哎,你拍的是楓葉,這可是松樹!”
溫杞謙慢吞吞斜出身子,指着旁邊挺拔的楓樹,“這些。”
“哦,你常來這裏?上下學路過嗎?”
“不。”溫杞謙恢複了往日的嗓音,“是······”
還沒說完,他的電話響了。
溫杞謙接起來,掃了屏幕一眼,眼眸裏的笑意漸漸冷卻下來,變得沉靜。
他挂了,頓了頓,回了過去。
盧傾傾走到一邊,把通話的空間留給他。
在不遠處,她也能聽出是林辭林的聲音。
林辭林的語氣有種明顯的意外:“我以為你挂了是不方便,居然打了視頻過來。”
嚯,打個視頻都這麽稀奇?盧傾傾偷咂了下舌頭。
可能是有外人在場,溫杞謙不好表現的很冷淡?
他頓了頓,朝林辭林:“嗯······你好嗎?”
有點點生硬。
林辭林:“我很好。”也頓一頓:“你好嗎?”
母子間的對話,很像久別重逢的人,熟裏帶着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口才最貼切似的。
林辭林像是怕話題斷了便幹涸,立刻尋一個話頭:
“是我告訴的爺爺奶奶,傾傾在家做客,讓他們幫幫你。不好意思啊,你都要升學了,還給你添一個麻煩。”
可能是顧及到“麻煩”就在不遠處,能聽得見,溫杞謙打斷:“不麻煩。”
本有點尴尬的盧傾傾索性別過頭,裝作聽不見。
林辭林松了一口氣:“我還怕你們性格差異很大,難以相處。”
溫杞謙望着一直別着後腦勺的盧傾傾,回電話裏:“差異大,才互補。”
盧傾傾心中驚異溫杞謙語氣的篤定。
好意外的回答……
林辭林以為是兒子的托詞:“那就好。她很快就開學,住到學校。即使有不愉快,你們也幾乎不會再有相處的機會。多謝你這幾天的照顧。”
幾乎不會再有相處的機會······
盧傾傾眼神有點愣地轉過頭,發現溫杞謙五官的線條都緊繃着。
他盯着盧傾傾,語氣也有點點空濛杳冥:“我怎麽得罪你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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