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對食
盧傾傾覺得腦子一側是熱突突的,像蒸汽頂着的壺蓋,不停翻湧着各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另一側的腦子凝固成石——
直接不轉了。
她摸了下腦袋,猛然間就醒悟了:
這發型,自己都偶有後悔一時沖動,而溫杞謙可是那樣狐貍精的長相!
美得直白的人,一般比較膚淺,喜歡沒什麽內涵的長相,比如鄧毛驢雨菲那樣長發飄飄的,一看就是柔馴小美女。
而自己,要內涵有內涵,要氣派有氣派,要美貌當然有美貌······
數不盡的優點,幾乎是要啥有啥,就是有一點,需要對方火眼金睛,克服心理殘疾——起碼不能計較女生光頭。
雖說溫杞謙的表情裏看不出排斥光頭,甚至還摸過一次,但想起第一面他就朝自己手心幹哕,盧傾傾心底就極其懷疑此人善于僞裝喜惡。
即使呂伯庸說溫杞謙是因為聞了她開門時帶進來的鹹魚味,可,哼,他們是同學!
她還經常替同學撒謊圓承呢。
盧傾傾一側眼。
頂着行李箱蓋兒的巨鼠正囧囧有神地望着她。
瞧瞧,這玩意兒,灰不拉幾,賊眉鼠眼,越想越踏馬不像正常人送的!趕上寵物狗大了!
越分析,盧傾傾越冷靜。
尤其是一打嗝,那股跟硫化氫似的雞蛋味兒,直接點燃了她連吃三頓雞蛋的仇恨。
So,做松餅,澆糖漿,絕壁是這孫子的惡毒計劃之一,只不過是被自己英明反戈一擊,把惡果給他整治流産了。
哼!盧傾傾立馬硬了——心如磐石。
但第二天,還要裝作無事發生。
因為轉學是不可能更改的事情了,還要在開學前繼續借住溫杞謙家幾天。
經過昨晚的發作,早飯終于不用再吃雞卵了,盧傾傾更加堅定昨晚對溫杞謙的分析——幸虧反擊他,不然這孫子還憋壞屁。
倆人面對面吃了沒兩口,盧傾傾就要轉移到茶幾上,她實在受不了活人吃飯不說話。
盧傾傾:“我要結束跟你的對食,提前跟你打個招呼。”
正在吃飯的溫杞謙聽了,簡直是雙眼詫異的擡頭。
他驚訝什麽?
盧傾傾握着插好吸管的豆漿杯,只好解釋:
“本來呢,咱們兩個忍着相互惡心只需要對付幾天,跟媽媽們好交代就算完了。但因為不可抗力,我還要再忍上幾天。”
溫杞謙端着玻璃杯喝了口豆漿,語氣聽不出揶揄:“那真委屈你。”
盧傾傾很大度:“不好這麽直白,你也委屈幾天尴尬。”
他頓了頓:“我還好。”
敵方表現出了大度,盧傾傾也不再過度語言防衛,索性兜頭爆料:
“我是要轉學到你們桉城。本來我媽是想讓我上美國讀高中,可她同劇組演員的孩子剛在紐約overdose了,沒搶救過來。大家辦去美留學的路子都是一條,我去了也是混那個圈子,吓死她了,暫時不敢叫我去了。”
溫杞謙不置可否。
這麽勁爆的料,盧傾傾還想着等他大為吃驚後,立刻爆出是哪個演員,然後叮囑他:可不興外傳哦。
盧傾傾立馬甩個他可能感興趣的同齡人的:
“我媽也不想讓我在原學校,是嫌我們同學背景成分太複雜。之前我們班有對早戀的,男生非要跟女生分手,女生不願意,男生直接用零花錢把女生送到澳洲念書了。”
她故意停頓,看看小子的反應。
他沒反應,只附送着耳朵,靜靜聽。
“女生臨出國前男生還請我們吃飯,我還發了當時的合照在朋友圈。大家還都在感嘆他們懵懂情愫的美好。誰知道!家委會收到的真實爆料和我們小孩兒知道的可不一樣!我昨兒直接把那男生的微信拉黑了。”
溫杞謙吃完了飯,手指捏着紙巾,頂眉問:“飽了嗎?”
盧傾傾低頭一看,得,不用挪地兒了,她邊講話邊把早餐吃完啦。
她立刻點點頭。
對面開始收拾餐桌。
盧傾傾見溫杞謙也沒興趣知道她口中的那對“怨侶”,也就沒把女孩到了澳洲就生下一個孩子的結局講出來。
她甚至很慶幸他不八卦,因為兩個不太熟的異性講生孩子的事,細想起來是很尴尬的。
但她是個轉頭忘的主兒,溫杞謙提醒她:“別忘記今天去物業比賽。”
她立刻背着大提琴出門了。
物業領着盧傾傾到社區裏錄制。
盧傾傾時常傲嬌确實因為聰明,如她所料,比其他樂器的不算少,比賽大提琴的就三個。
但要排隊等其他人先錄制。
盧傾傾本想裝一把老實孩子,但坐在那群滿頭花白的人群裏才幾分鐘,她就受不了了。
時間在這群衰老的人身上仿佛靜止,動作是緩慢的,時常像要定格。
盧傾傾從座位上站起來,要活動活動。
旁邊的爺爺奶奶們挪着因上了年紀而僵硬的四肢,緩慢地像大樹懶。
盧傾傾調皮搗蛋,拍着手:“加油!加油!”
爺爺奶奶們被逗得呵呵笑。
盧傾傾雖嘴上調皮,但還是耐心地等着他們閃讓出路,她并不太順利地挪出來。
半道上被老奶奶的膝蓋一絆,坐到一個老爺爺的大腿上。
她小聲嘀咕:“跟兔女郎似的,坐老頭兒大腿了,等換雙鮮嫩的大腿坐坐。”
站在空曠的排練室後面,望着卡座裏等待的人,溫杞謙那句“沒有人喜歡等待”是直沖沖從腦子裏頂出來的,像尖銳的刺,讓盧傾傾感覺到有點不符合今日來出風頭的心情。
盧傾傾覺得在這個并沒有溫杞謙的場合,和他無關的事件裏,不該想到這個人,于是把眼睛忙起來,去看懸挂在後面的書畫。
疊疊密密的書畫挂了整牆。
很多畫的署名是日常生活中特別樸素的名字,埋在一戶戶的柴米油鹽裏,但手筆勝過一些所謂抛頭露面時倒背小手的“名家”。
書法更不乏顏體王體,一幅幅字看下來,盧傾傾才覺得汗顏:
可能玩笑開大了。
那副自己撅着腚趴走廊地上寫的,署名“溫杞謙”的,足夠讓溫杞謙釘上恥辱柱了。
盧傾傾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溫杞謙對激烈賽程有初步的判斷,自己又寫成那樣,才刺激到他回擊了一天的“雞窩子工程”。
換位思考,要是有人把鋸床腿的聲音錄下來,說是她盧傾傾拉的大提琴,那她很大概率要請律師告對方一個名譽侮辱。
這麽想,盧傾傾熱着臉在那堆書法裏尋找自己的“殘疾”書法,想要銷毀。
沒有。
難道是物業還沒送來?
卻在收回眼神時,盧傾傾被“溫杞謙”三個字又把眼神吸回去。
她剛才盯着暗贊的書法下,下面用毛筆字落款“溫杞謙”。
盧傾傾眨眨眼,确實是他的名字,有一時的震愕。
難道有重名的?
可名字裏帶“杞”,總不太常見。
盧傾傾找了會兒宣紙上的logo,确實是博雅駿苑的。
身後開始喊盧傾傾,是物業。
說是讓社區調了表演順序,一直等退休人員挨個吹笛子吹葫蘆絲,等到猴年馬月,小孩子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
每次表演前,內心會有一句鼓勵自己的話,但今天的大提琴弓子一擡,盧傾傾心底飄過铿铿一句:不要浪費別人的等待。
她拉得很認真,也是難得的一次沒有翹着尾巴的演奏。
以前在學校的禮堂,燈光做的很專業,盧傾傾一上臺跟牛見了紅色似的,非得把弓子拉到擦火花子。
聽到掌聲,下了臺,得意到臉上都是腫的。
在這個簡陋的排練室表演完,爺爺奶奶們的掌聲都不清脆了,但盧傾傾第一次感覺到了演奏後的平靜。
收琴盒的時候,盧傾傾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過于把特長當做一種炫耀。
物業領着盧傾傾往回走。
盧傾傾還沒忘:“那個牆上的書法······小區裏有跟溫杞謙重名的嗎?”
物業:“你哥一大早就把之前那副換回去了,說是拿錯了重寫了一張。”
明明這默默的行為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名聲,不許“殘疾”書法丢他自己的面子,可盧傾傾就是聯想起了他許多的默默。
默默買了偏她口味的京醬肉絲,默默遞來插着吸管的可樂,默默剪短了頭發······
回到家,給盧傾傾開門的是一個老頭。
盧傾傾收回手裏的鑰匙,驚訝今天養老院放假?老年人滿世界溜達?還是自己走錯門了?
一個老太太走過來,朝盧傾傾招手:“傾傾吧?進來呀。”
叫對了自己名字,家中擺設也确實是溫杞謙家,盧傾傾猶猶疑疑進門。
還有一個胖阿姨也滿手面從廚房出來,朝盧傾傾自我介紹:
“孩渣,我以後伺候你,我姓勞,你爸請的鐘點。”
盧傾傾朝勞阿姨:“我爸請的?我爸是誰?”
她是為了确認的意思。
勞阿姨帶着讨好的過度熱情:“你爸你不知道?猴老板!”
盧傾傾立刻點頭:“是我爸!我爸姓孫悟空的孫。”
勞阿姨愣了一下,明顯臉上一紅:“我我記錯了,對不起!我剛才明明想的是孫悟空……”
聽到外面動靜的溫杞謙從書房出來。
他直直走到盧傾傾身邊,從她頭頂伸出胳膊,推上門,對着老頭老太:
“怎麽都站着說話?”
看到溫杞謙,盧傾傾這才所有想法活泛起來,立刻想起這老頭老太她見過,在那個什麽老幹部活動中心的飯店,屏風後面被她窺過。
她在心底偷偷承認:那次真的是偷看。
就是不知道是爺奶,還是爺姥。
溫杞謙剛好給盧傾傾介紹:“爺爺奶奶。”
可能是一身逆鱗作祟,也可能是他爺爺奶奶,她順着叫,有點像小情侶見家人,讓人心底起膩。
盧傾傾對着老頭老太:“姥姥姥爺。”
溫杞謙立刻朝盧傾傾垂了下眸線。
老頭老太跟聽不出什麽不對勁似的,連連點頭,望了溫杞謙一眼。
盧傾傾覺得這眼色不是狀告,而是像征詢他的意見。
見溫杞謙沒什麽表态,老頭老太才開始摸兜,一人遞了個紅包過來:
“你林姨和溫叔也沒說你大老遠來做客,今天才告訴我們。我們本想請你出去吃飯,可家裏來了鐘點阿姨要做餃子。不知道外頭人怎麽歡迎來客,我們給你包個紅包,是個心意。”
盧傾傾有點愣,也跟剛才老頭老太似的去看溫杞謙,畢竟這是他家,也因為和他家的關系才有這一出。
一擡眼卻正撞向他盯着她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虛怕些什麽,還是他先敏感的,兩人的視線一觸即刻別過去。
幸好盧傾傾的嘴比腦子存活的久:“我接還是不接?”
老頭老太立刻遞紅包上前:“給,給。”
溫杞謙伸過手,卸下了盧傾傾一直背着的大提琴。
盧傾傾張着手方便溫杞謙卸琴,紅包就被遞到手裏來了。
這可不是自己要的!
盧傾傾見溫杞謙忙着收琴,不是反對的樣子,撕開紅包,直接站在那裏點錢。
鐘點工都被盧傾傾對錢的直白驚豔了。
幸虧老黃叔叔的電話來了,打破了這個令人震撼的交際場面。
盧傾傾抓着錢到書房裏接電話。
門沒關,溫杞謙居然在盧傾傾電話快要接完的時候進來了,坐到書桌後面。
盧傾傾挂上電話,很驚喜似的:“我挂了電話就要找你,老黃叔叔問我們······”
她颠颠跑到書桌旁,因為問的話不好叫鐘點工聽見,要交頭接耳。
卻不想,溫杞謙的長腿伸在一側。
書桌底下擋得嚴實,看不到。
盧傾傾一剎腳,身子一歪,坐他大腿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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