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盈随軍南下西瓯,走馳道,日夜不停,只需十三日。
“沈家是莫家扶持起來的土財主,沒了沈家,莫家還能李家、高家……”關遠說,“沈家簡單,等抄家時我們的人守好點,他們一個也跑不脫,莫家才是最難的,他們的資産不一定在這裏。”
鹿添看着手裏的情報:“那就要等我師姐來了。”
關遠拿出他的蛇刀:“來之前,我們可以先把沈家抄了。”
得知過山風準備行動,周尚找到他們:“我也去。”
他把一宗案卷拿來:“這是十年前上報的案子,堆在大理寺的庫房裏積灰十年,十年間重查案卷兩次,獨獨這一份從來沒有一個人審過。”
關遠接過那一卷文書,将其展開:,鹿擇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這是二統領整理的!”
他看向鹿添,鹿添一把拿過來:“周璋的案子,還有沈家的行兇過程……只是,周某有個不情之請,縣令周璋是我的故友,他夫妻二人屍骨下落不明,我想找到他們……還有他們的女兒。”
過山風的行動并沒有全盤向外透露,他們只是階段性合作,周尚不知道鹿擇是年前帶走的那個八歲女童就是周璋的女兒,鹿添也只說那是她的姐姐。
十年前,鹿擇還是一個小頭領,皇帝還是一個剛剛登基,手上無權的毛頭小子,徐莅也是趁這一個空擋,雷厲風行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官場的結構。
鹿擇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沒有一腔熱血地鬧到禦前,他知道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于是他這十年來,替皇帝行走四方,就是想要揪出幕後主使。
徐莅在暗處盯着他,這位天生的将才,用兵無形,最會掩蓋自己的痕跡,莫家和徐莅表面上一點關系也沒有,沈玉在朝中也不是徐莅一派的,甚至有時候還站在徐莅的對立面。
鹿添重生後,果斷的抓出了莫家這個關鍵點,讓過山風內部的行動有了一次調整,重新梳理了一份真實的官場人物脈絡網。
雖然十分粗糙,但是對比表面上的關系,真相很快就會顯現。
“我們也會找到他的。”關遠承諾,這十年間單橘縣上任的縣令,從周璋到劉首義前一位,一共有十三個,不得善終的縣令有五人,具因意外身亡,屍骨無存的只有周璋。
那剩下的八人,全部和莫家同流合污,最後因為被抓了把柄,不管願不願意都投入了徐莅的陣營。
劉首義是一個例外,他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位自己可能拿下這一方的財主,結果莫家還沒動手,過山風先來了。
鹿添那開膛破肚的一道,讓劉首義猝不及防,也讓莫家猝不及防,就像驚蟄那日,他們專挑徐莅父親大壽的日子去肅伯侯府抄家一樣,每一步都走在敵人的意料之外。
徐莅不是最擅長推演人心麽,就讓他猜去吧。
過山風日子過得緊巴巴,這些家,還是要抄的。
他們挑的抄家時間,正好是周盈拜訪莫家的那個節點。
此次抄家有三股勢力構成,人數最多的是當地的皂吏,其次是大理寺的人馬,最後才是過山風那十餘人。
沈家在縣城裏有十餘間鋪子,關遠的下屬帶皂吏去全部查封,人員套上鎖鏈,帶回衙門關着。
最主要的地方是沈家在鄉下的祖宅,鹿添跟着關遠,先在周圍放了幾個點,安排人守着,再往沈家村趕去。
沈家祖宅內,六十歲的沈老爺召集來家裏的兩輩族人:“朝廷的人來了!”
“來就來,劉首義膽子肥了,想擺脫我們的控制,現在他們殺了劉首義,正好給我們換一個好拿捏的。”
“無憑無據,他們還能把我們抓起來?”
沈老爺看向現在家裏的當家人:“啊器,你哥有沒有消息回來?”
沈器現在還不知道沈玉被過山風抓了的事:“沒有……我還托莫老爺替我打聽了京城的事,莫家說一切正常。”
“那朝廷的人來做什麽?”
沈老爺管不了那麽多了:“你帶人去拖住他們,看看他們要做什麽,我們再想想對策。”
沈家村不小,路修得也好,鹿添進了村後,一路沿河道馬不停蹄地趕。
村裏下地幹活的人紛紛側目,他們不認識前面幾位鱗衣蛇刀的過山風,但是大理寺和縣衙官差的制服差不多,知道是當官的來了。
這陣仗,看的村民們心發慌,幹活都沒有想法。
“這是要去誰家?”
“看樣子不是好事。”
“籲——”
到了村子中心的小集市,衆人紛紛勒馬。
沈器帶上二十幾個家丁堵在路口,陪着笑迎上來:“各位官爺前來鄙村,沈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鹿添沒有下馬,冷面念到:“沈玉買賣功名,已經獲罪入獄。”
沈器瞳孔驟縮,心下一涼,沒有消息來通風報信,莫家說的“無事”,就是這樣的“無事”嗎?!
“沈家謀殺朝廷命官,拿下主犯沈器,定罪抄家。”鹿添一聲令下,大理寺來的差吏已經下馬上前,要給沈器套上枷板。
沈器身後的家丁一動,短刀還沒抽出來,一柄蛇刀利落地斬下了他的右臂。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鹿添收回了滴血未沾的刀。
“這刀真快。”大理寺的差吏羨慕不已,不愧是吃天子私庫長大的……
關遠帶人把他們圍起來:“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沈器被拷了起來,由大理寺的押住,那二十幾個家丁紛紛丢了武器,跪地磕頭饒命。
沈宅外,除了駐守的四名官吏,圍了一圈村民上來,聽着裏面熟悉的尖叫和嘶吼罵街聲,大家毛骨悚然。
——不要啊!求求你們!別拿我的,那是我的!
“是沈家四嬸的聲音……”
“她昨天還帶孫子出來曬太陽,唉。”
他們眼珠子不敢亂瞟那四尊門神,這群人,象征着打破沈家村日常生活的權威。
裏頭有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和沈家幾個晚輩的哭喊:“爹————”
聽起來,是沈老爺子出事了。
陸陸續續又傳出來幾個孩子的哭聲,還有狗叫,木頭倒地的巨響。
“走了走了,別看了,太滲人。”
“這,這就是抄家啊。”
鹿添站在院子裏,一堆寶箱旁邊,一個到她大腿的男孩跑過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別殺我爺爺別殺我爺爺!”
他爹娘被刀架着:“二寶!”
他們膽戰心驚地看着那年紀不大的酷吏動了,趕緊閉上了眼,不忍再看下去。
孩子年紀還小,不足五歲,鹿添彎腰把他拎起來,擱到寶箱上坐好,正正好一大一小二人平視,小孩眼淚婆娑地抽泣着。
“這個年紀懂事了,但你往後不一定會記得。”鹿添饒有興致地看過去,她好奇這個小東西以後會過得怎麽樣,“但我還是要說,你能有今天的下場,全賴你爺爺。”
關遠走過來,放下懷裏的一籮筐上好南木雕:“他牙齒都沒長齊呢,你和他說這些做什麽?”
“也就他現在小,還是個人了,別的不愛搭理。”鹿添聳聳肩,問一旁的下屬,“人齊了沒?”
“還沒。”
“差誰?”
“管家的兒子。”那過山風眉頭一皺,“該不會是跑了吧,能跑到哪裏去?”
鹿添取下腰間的馬鞭:“去莫家報信吧,我跟過去看看。”
“哈,”關遠看着鹿添離開的背影,笑了笑,偏頭看向被看在一處的沈家人,尤其是沈器,“你們怎麽還沒想明白,莫家已經放棄你們了啊。”
沈器臉上一白,絕望地閉上了眼。
關遠拍拍手掌心的灰:“老實交代吧,過山風和大理寺都不可能關押你們一輩子,該流放還是流放的,要是莫家少一個人歸案,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們,你們一家十六口,連流放地都到不了。”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沈玉被抓已經是我們來之前的事了,為什麽你們一點消息也沒有呢?”關遠心說,當然是信函已經被他截取掉包了。
沈老爺和沈器的表情終于開始松動,其他人則是一副天塌地陷的樣子。
外面,鹿添早已安排好了人手,一路跟着漏網之魚,她只要沿着記號追過去。
山間路滑,很多荊棘樹,這個季節都已經開花了,香味時濃時淡。
莫家莊占據了三座大山,一段流域,實打實的土皇帝。
這是徐莅讓給他們這個土著的利益,滿山的茶樹,還結了茶花片。
周盈面不改色地飲下一杯莫家自産的茶,還真不如她在京城外随便挑的一片:“南茶和北茶果然有着很大的區別,難怪北茶在關市的銷量不高,原來是茶的問題。多謝莫老板請客,小女子釋然了。”
“哈哈哈哈,”莫守興是真的高興,主要是周盈人美聲甜,說話好聽,還有上頭的信物,“周老板哪裏話……莫某與周老板一見如故,你又是京城來的自己人,做生意嘛,一家興不如百家興,當然要幫忙的。”
王懸坐在周盈身邊,把這粗茶一口咽下,沒有想吹捧的想法。
就是很簡單的茶葉,和他們在西北軍營藥用的茶葉差不多。
計劃上,周盈只在莫家莊停留兩天,這兩日馳道前方有一截山體滑坡,大軍也只能停下整頓,王懸就陪着她在莫家莊住了一晚。
王懸的名字是在莫守興這裏過過眼的,莫守興也不願得罪徐莅看中的未來鞏固:“我看前方路段修整起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王将軍不如就在鄙莊住下,總比那營帳睡得舒服。”
“這還是……”王懸還沒來得及拒絕。
莫守興眼尾一挑:“總不好再讓周老板跟着在軍營受苦吧?”
“這倒也是。”周盈輕輕說,她瞥一眼王懸,“王将軍一路護送,往後我也不好在麻煩,與莫老板的生意還沒談妥,明日還需詳談。”
至于住多久,就看她的好同僚們什麽時候得手了。
不是說好看看就走嗎?王懸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裏,莫守興那色迷心竅的樣子早被王懸一眼看穿:“只住一晚。”
他也有心思,明日要順一車茶葉回去給兄弟們。
莫守興吩咐下人去安頓好周盈和王懸住的地方,現在屋裏只剩下自己人了,管事走到他身邊:“那個王懸将軍似乎對周盈姑娘有意思。”
“哼,有意思又如何?”莫守興打仗卧底都比不得王懸,人情世故,尤其情場上,是碾壓王懸的存在,“他們馬上就是兩條道的人了,咱經商的是一條路子,近水樓臺先得月。”
管事嘿嘿一笑:“那明日送王懸将軍走的時候,打發他幾車茶葉就是了,這入伍的老實,給點好處就感動了。”
“就按你說的去做。”
是夜,周盈正在接着月色給單橘縣那邊寫信。
隔壁的屋子門開了,她筆一頓,聽見王懸出門的聲音,只聽那腳步聲在在自己門前停駐好一陣……
你到底要不要找我?忙着呢!周盈寫也不是,不寫也不至于,可是王懸還沒走,她索性收好了紙條,若無其事地推門外出。
“!”王懸一個撤步,避免周盈撞上來。
周盈擡頭看向他:“有事嗎大少爺?”
“你……”王懸想問她剛才在裏面寫什麽,他聞到了墨香,話到了舌尖又換了個問題,“一會兒喊我大少爺,一會兒喊我王将軍。”
“你要問的是這個?”周盈是也是過審訊的,剛才她明明看出王懸到嘴邊的話欲言又止,明顯是換了一個來敷衍她的。
王懸不再和她糾結這個,只是語氣中帶着一些強勢:“明日你不能在留這裏,我送你到縣城,見你的叔父周尚。”
說完,他就走了。
看向王懸折回卧房後,周盈合上了門,趕緊在信裏添了一筆:
【王懸對我起疑了!】
另一邊,王懸确實在糾結,如果是要寫生意上的東西,周盈可以點燈,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寫?
因為如果自己去找她,問起來,會找她要來看看她寫的東西,因為這個茶葉鋪是兩人合夥開的,周盈沒有拒絕的道理。
只是接着月光寫東西,他只在潛伏敵營是經歷過,只需要寫一些簡短的句子,不需要大費周章的點燈,又備好用來應付他人的內容。
他就是覺得周盈很奇怪,這姑娘運氣差也是很差,好又離奇的好,最後給白搭一個暗示,讓他這段時間到單橘縣去,盯着周盈。
第二日,午飯過後,王懸三番兩次暗示周盈可以走了。
周盈好像和莫守興聊得正歡,沒有理會他。
見到王懸的臉色差了下來,莫守興心裏偷樂,面上佯裝大氣:“來人,把給王将軍準備好的五車茶葉送去軍營裏,就說将軍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管事配合:“是,老爺!”
周盈也在想怎麽把王懸打發走,或者讓王懸一起留下來也行,三人各有打算。
這時候,出去辦事的管事連滾帶爬跑上來,後面跟着一個狼狽的身影。
那矮個子頭發散亂,滿身的樹葉和泥,累趴在地上,舉起手向莫守興報道:“莫老爺,沈家,被抄家了!”
周盈低頭看去,心裏咯噔:喲,這不是她師妹嗎?本事越來越大了。
王懸側目,一道身影從他腦中閃過,瞬間對應上了:這是嘉賓?沒想到她如此善于僞裝。
“沈小強!?”莫守興震驚地彎腰瞪眼,盯着眼前來報信的人,“你是沈家管家的兒子?”
劫了沈小強,扮作他來見莫守興的鹿添聲情并茂地回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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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差不多一禮拜,準備完結啦!故事收尾有些磨人,好氣呀!如果來不及更新,會在作話提前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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