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京城的承願橋下設立了一個新碼頭之後,周邊一帶的生意一片紅火。
王家老太太的茶樓上,易容的鹿添坐在靠窗的茶桌邊。
她心情好,就想喬裝出行玩玩。
正好她沒當過貪得無厭的“吸血蟲”,不過這個好演,收斂一點就行了!
有人給鹿添上了一盞茶,鹿添喜洋洋地拿過來一口飲下:“姐姐這裏的茶水真是好喝啊!這位姐姐,你看外那桌的人吃的是什麽?好吃嗎?”
老天爺!
“那是蛋黃酥和林檎餅,妹妹要的話,我去給你拿點。”招待她的看茶姑娘笑得勉強,她實在喜歡不來盈盈姑娘家的吸血蟲親戚。
鹿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啊好啊,多謝姐姐了,我回去會和大姐誇你的。”
真是心裏沒數啊,誰要你來誇!
那看茶姑娘心裏又罵了幾句,才到後廚去拿了一碟蛋黃酥和林檎餅。
“唉,你怎麽拿這麽多?”另一位跑堂的過來,“那一個小孩,有一兩塊糕點就夠了,你還一樣拿一碟,真把她當盈姑娘的好妹妹照顧了?!”
看茶姑娘把跑堂搶走的兩個碟子又搶回來,放到托盤上,沒好氣道:“管她是誰,這茶樓是靖初侯府老太太的,面上就不能太難看,免得壞了名聲。”
“之前也不知是誰說的閑話,說什麽盈姑娘的家裏花不了那麽多錢,定是在外頭偷偷生養小孩了。”跑堂的一肚子氣,“我倒是寧願盈姑娘是把錢花去養小孩呢,她那個妹妹,一看就是白眼狼。”
看茶姑娘偷偷和他說:“我猜盈姑娘在府裏被人欺負了,昨天偷聽掌櫃的說,盈姑娘在侯府沖撞了大少爺,主動到老太太跟前請罪,要把手上的差事辦好,做完交接後就走。盈姑娘心思周到,能使那種冒失的人麽?”
“你說得對。”
兩人皆是唏噓,盈姑娘是被買進府裏的,要是想離開,肯定只能由侯府再賣出去,除非老太太發了慈悲,放她賣身契。
等周盈忙完了茶樓的事,鹿添已經吃了一碟林檎餅,聽完了自己點的兩小曲:“師姐離開侯府也好,等到下個月,我們可就忙起來了。”
“這個王懸真的是不按常理出牌,我去請罪,他又去請老太太留下我,說是誤會。”周盈和她說起近況,“你猜怎麽着,原本還猶豫要不要饒我一回的老太太,看她的大孫子為我求情,現在正瞞着我暗中找下家呢。真是想不通他的打算……”
瞞着她,也是想要穩住她的心思,再用她幾天,誰讓她那麽會掙錢,到底還是一個丫鬟,比不上老太太的親親大孫子。
鹿添眉頭輕蹙:“老太太怎麽不給你賣身契,你給她賺了那麽多錢……不厚道啊。”
她把一塊蛋黃酥掰開,把鹹蛋黃摳出來玩着吃,像個小孩似的:“肅伯侯府最近也要收買丫鬟,可能會把你買到那兒去。”
“管他們要往哪裏賣,我自然都能脫身。”周盈滿不在乎地說。
說到最後,鹿添又當着大夥兒的面,管周盈要了五兩銀子。
“你怎麽不說五十兩呢!”周盈咬牙切齒地拿出三兩,“只給三兩,不要就滾。”
三兩就三兩,可以做幾個藥材盒子,更好地存放那二十四個解毒大藥丸。
時至黃昏,周盈回了靖初侯府,半途中被王懸“請”進了留霜園裏。
王懸想不通:“你身上的木還香是別人有意放的,為何不喊冤?不同我解釋也就罷了,還要向老太太請罪,豈不是讓有心之人得意?”
周盈琢磨一會兒:“大少爺知道是誰做的了?”
“在誠凰山客莊搜查刺客的時候,我在你們院子的其中一個家生子的房間裏,發現了和周盈身上那只手藝一樣的空香囊。”王懸如實告訴她。
留霜園是個賞梅的園子,王懸的人在外面候着,沒人會發現他們在這裏見面。
樹影重重疊疊,攀附在他們的身上。
周盈後退了一步:“大少爺沒有揭露始作俑者,盈盈也沒有要喊冤叫屈的意向,還有什麽可糾結的呢?”
這話把王懸問住了,他怔愣片刻後,讷讷說道:“我,看盈盈姑娘才思敏捷、八面玲珑、長袖善舞……以為你,自有打算。”
可誰想到,在他暗示過後,周盈還是自覺地到老太太面前坦白。
這話誇得,把周盈都逗笑了,看來下一回接近王懸不會太難:“大少爺高看盈盈,沒有這一次,還有下一次。既然少爺沒有了誤會,盈盈自然應該借此機會離開,免得下一次和別的主子有了別的誤會,就沒那麽體面了。一個丫鬟三番兩次出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罪。”
王懸還是覺得她這樣離開,既可惜又憋屈:“盈盈姑娘要體面,本少爺可以讓你體面。”
“大少爺能保證讓盈盈體面一輩子嗎?”周盈自問自答地搖頭,“只有盈盈自己可以。”
随後,她又後退了半步拜別:“言至于此,盈盈告退。”
夜半時,鹿添偷偷摸摸溜進了靖初侯府,又跑來周一到的床頭吹氣。
“師~姐~”
周盈睜開眼睛,半點睡意都沒有,頹然坐起身:“說。”
“咳咳。”鹿添爬上了床,“王家老太太那邊已經談妥了,他們決定把你買到肅伯侯府去。”
周盈眸光一閃:“還真讓你說中了。”
“你就去吧,”鹿添從手裏拿出一張文書,最後加蓋的一方大印鮮紅刺目,“毒巢搜查令。”
要搜查的就是肅伯侯府,周盈正色道:“要我去肅伯侯府當丫鬟麽?”
“不用,但是師姐你需要去夜探,”鹿添美滋滋地把搜查令交到她手上,“這是你的任務!好好幹!”
周盈倒吸一口氣,恨不得跳起來打一套拳:“我還沒有休假!!!”
休假是不可能休假的,過山風休什麽假!
鹿添趕緊安撫:“記功!記功!”
記功就是有賞,就是有機會升遷,周盈這才冷靜下來。
上輩子,承奉十三年,肅伯侯僞造符印之事瞞了一年才敗露,被過山風抓到了把柄,最後陰差陽錯替徐莅擋下一劫。
現在,鹿添要把這件事提前處理。
除去十惡之罪,虞朝不赦死罪還有十條,其中之一叫“僞造符印”。
主犯淩遲抄家,從犯斬首。
其父、十四歲以上兒子、兄、弟絞刑,其母、妻、女、十三歲以下兒子、姊妹、祖父母、孫全部入官為婢;其伯叔父、侄子無論是否同居,流放三千裏。
肅伯侯府包括牽連的從犯,共有一千四百畝良田,三百畝林地……大好的肥肉,到誰碗裏不是吃,鹿添當然要先下手為強了。
記得上輩子她看過的卷宗寫的是,雨水後第十五天,肅伯侯會派人出城,到西郊像西北外族交易僞造西北永蘭關關符。
現在,鹿添要周盈做的,就是把這枚假符印的來龍去脈全部摸一遍,整理出一份完整的參與名單。
東風解凍,水獺祭魚。
二月中旬沒有一天是不下雨的,依舊枯敗的荷塘上漣漪陣陣,斜風細雨,料峭沾衣。
去往西郊的小道泥濘不堪,一人頭戴鬥笠,肩披蓑衣,騎了一匹快馬往外奔馳。
“籲——”他勒馬停下,暗暗碰到腰間的匕首,“何人攔路?!”
對方全身籠罩在皮革制成的雨衣下,一把刀柄從縫隙裏亮出來,頸背兩扇的蛇首陰森森朝向前。
他緊緊攥住手上的缰繩:“過……過山風!”
雨中,一聲凄厲的馬嘶過後,他背摔在地不能動彈,渾身上下滿是泥漿。
銀環皂靴踩在地上,帶起像雨水一樣黏膩的聲音,又或者是某種蛇類在地上爬行,過山風一步步朝他走來。
刀尖被春雨澆洗,透着冷光,直指心口。嗤拉一聲,他胸前的外衣被劃破,那刀尖探進去,從他動如擂鼓的心前位置,從中衣裏挑出了一只小袋子。
那只小小的袋子裏,裝着一枚僞造的永蘭關關符。
那關符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讓他喘不上氣來,半倒在泥地上顫栗,血涼得就像今日的氣候。
鬥笠早已飛翻在遠處,雨水打濕眼睫,模糊視線中,蛇刀格擋之下的二字銘文,化作恐懼,融進了他的血脈中。
如果還能活下去,哪怕只剩一口氣,他也想爬回肅伯侯府,告訴侯爺:
小心過山風,小心“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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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參考:《宋史》
東風解凍;獺祭魚:皆出自《禮記》
感謝suizhiji的30瓶營養液,Bino的1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