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揍竊據山河者 十
以“金光帶着饋贈落在了我的身上”為由,黎白裝了一把神棍。
紀越就這樣看着黎白個大騙子,在元瑾瑜的面前,一副翩翩乎登仙的遺世獨立模樣,将對方唬得一愣一愣的。
許是那張臉和氣質太過卓然,不少第一次見到黎白的人,都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我剛才在打坐,陡然間金光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腦海裏便多了些許東西。”
“我其實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冥冥之中有感應,這是上天的饋贈。”
“興許是我前世做了什麽,今生于神鬼一途,總是若有似無地聯系着。”
“六皇子啊,你确實是天命之人。以前不能說,現在我得到了應允,是可以告知于你的。”
“但過程就艱辛了些,還望你多加努力啊!”
黎白的話不文不白,不似那些擅長玄虛之道的人,元瑾瑜和另外的人聽得很清楚。
他們以為這是黎白顧念将士大多不懂佶屈聱牙的卦爻辭,特意用通俗言辭解釋給他們聽。
心裏不由升起了一絲暖意,為黎白的貼心而感動。
唯有紀越知道,黎白壓根就不會說那類的辭藻,這人是真的懶,能不思考就不思考。
但不得不說,看着黎白忽悠人,感覺還挺新奇的。又帶着點快樂和幸災樂禍,紀越難得的開心。
打從知道家裏出事,紀越祭拜過之後,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記着。
面上帶着微笑,是他慣常的做派。
有聽說紀越身世的,背着他的時候,總是會感嘆一聲這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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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越都知道。
但是他不願讓人看輕。
他難過,他悲傷,他夜裏總是會夢見奶奶父母妹妹,還會幻想她們當時的悲慘情景。
他每日清晨醒來,總是握緊了拳頭,手心全是深刻的指甲印。
他恨不得現在就殺回京城,手刃仇人。
可是不行,還沒到時候。紀越這樣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堅持,要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他維持君子之風,他待人誠懇,他把恨意深埋心底。
他等着,這仇恨破土而出的那天。
壓抑了許久,僞裝了許久,看到黎白這樣扯謊瞎說,紀越突然感覺到了有趣。
一個仙人,原來是這樣的真實。
以為都是高高在上的,冷心冷情的,卻原來,是這樣的模樣。
會嬉笑怒罵,會懶洋洋躺着,會喜歡吃東西,會有偏好,會胡亂說話,會端着架子忽悠人……
若是沒有黎白,自己的複仇之路想必格外艱辛,在六皇子這裏,也不會立即得到重用。
紀越嘴角帶着笑,想道:等一切結束了,要去給黎白立個牌位,擺個供桌,紀家人以後都要供奉他。
如果可以的話,再給黎白修個生祠吧,就是不清楚這人的名號是什麽,改日得問一問。
正不知所雲地說着什麽的黎白,心裏一個哆嗦,他轉身四處看,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時刻關注着他的一群人也随着黎白的目光來回掃視,還問:“先生,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黎白:“啊?哦,沒事兒。”
狐疑地左右看了看,沒找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黎白摸摸下巴,繼續跟人扯犢子。
·
一直懶洋洋的黎白,突然勤快了起來。
紀越瞧着他往來如風,再也不是那個一癱癱一天的人了。
黎白至今未說明元瑾瑜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但他篤定地跟對方表示,元瑾瑜身負帝命。
許是他的态度太過堅定,不少人都被黎白感染了,群情激奮,後來俨然成了狂熱氛圍。
紀越:“……”
這氛圍,延續至今。
紀越将毛筆放在桌子一側的筆架上,整理好剛剛書寫完畢的紙張,左手揉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略作放松。
趁這會兒,他擡起頭,看到屋子裏的人都精神百倍地當值,因怕打擾他人,說話間低聲細語。
不止這裏,外面校場上,離得略近了些,就能聽到将士們辛勤操練的喊殺聲。
就因為那日黎白肯定的話語,讓所有人精神一振,似乎元瑾瑜登基為帝的場景即刻來臨。
左丘科趁機讓人拟了文章,集合了幾位在易經術數卦爻上頗有建樹的名人,如鴻明道長,反複修改,終于出了一篇穩妥又能激勵人心的內容。
紀越還參與進去了。
通篇在闡述元瑾瑜乃上天欽定之人,從他出生時便與他人不同,而今遭受了小人的暗算,這才落得如今的境地。
但是不必擔憂,元瑾瑜定會殺回京城,将那竊據皇位之人趕下來,還齊朝一個朗朗乾坤。
讀來潸然淚下,恨不得以頭搶地,哭訴元瑾瑜命運坎坷。
爬起來後鬥志昂揚、激情澎湃,連文人都能去戰場上走一遭。
這就是紀越近日來當值時候的氛圍。
再一想到黎白,因為有不少早已出名的人給他背書,還紛紛找他去探讨那些深奧的問題,導致元瑾瑜格外看重黎白。
已經到了黎白說什麽都是正确的地步了。
·
黎白搓搓手,準備幹大事。
但下一刻就有點迷茫——這裏的大事太多了,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
想到上一次跟紀越聊起傷患問題,最近天熱,傷患營那裏有外傷的士兵大部分都發炎了。
黎白手指在桌面輕敲,忖量之後,決定做這件事情。
救人嘛,總不會出問題的,什麽程度都能把握。
這裏藥草很多,不遠處就是綿延的青山,聽軍營裏的人閑聊時候提起,山裏什麽都有。
黎白還摸去了軍醫那裏問了一下,對方回答:“我經常會帶着人一起進山去采摘藥草,先生是有什麽需要嗎?若是某些珍貴藥材,那還是去際州城裏的藥鋪采買比較好。”
黎白看着周圍的小孩子來來去去的,抱着大扁筐,空地上擺滿了架子,上面都是這蔑籮筐。
這裏的軍醫職責分明,這位是金瘡醫,他負責的大多是外傷人員。
“這些都是治療外傷的藥草,軍中操練、比武,難免會受傷,前不久剛派了一隊去剿匪,回來的人也傷了不少。”他向黎白介紹,“先生是巫醫嗎?”
這人也聽聞黎白近日來的流言,傳說這位是上天派下的使者,前來助六皇子一臂之力的。
軍醫中也有巫醫和方士,他結合黎白的表現,把黎白當做是巫醫了。
黎白:“……不是啊。”
際州軍有五萬人,還有其他軍隊也在朝這邊靠攏,天熱,這兒的人又不嚴格注重衛生,近期起了不少的小病。
黎白看到,每三天就有不知道什麽品級的将士巡視軍營,在各自負責的區域內視察情況。從營幕、飲食到醫藥、勞逸,無處不關心。
又聽聞一處犯了疫病,這裏的人都提心吊膽的,害怕有人傳染了過來。
黎白打發了人離開,自己在這裏轉了轉,嘗了嘗藥草都是什麽樣的味道,感受一下什麽作用。
然後他就進山去了。
·
紀越清醒的時候,基本上沒見到這人。
他懷疑,黎白打從那日離開,就一直沒回來。
偏偏元瑾瑜和周敖每日都遣人來問,害怕黎白跑了不再回來。紀越只能一次又一次重複,說黎白進山找東西去了。
至于什麽東西,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
什麽時候回來,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
直到某日深夜,黎白越牆而歸,摸黑倒了茶水喝,把淺眠的紀越驚醒了。
“……你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他睡眼惺忪。
黎白:“哦,找完了,就走回來了。”
紀越:“……軍營夜晚是有将士輪流值夜的。”
黎白點點頭:“我看見了,怎麽?”
紀越知道,黎白不像是傳說中的仙人一般,會驀地出現、消失,他一向是速度快,有那麽一段過程。
最初見到他的時候,黎白的身影雖然缥缈鬼魅,但還是能瞧出來行動軌跡的。紀越以為他就是這樣程度的厲害。
但,能在深夜時刻,穿過層層守衛,從軍營外到最裏面,這本事……闖皇宮都可以了吧?
紀越:“……算了,沒事,我睡了。”
黎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