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上了兩節課收來的作業本也沒見變多,照往常的話他就該抱着這摞本子去辦公室交差了。但現在的問題是——雖然辦公室說遠也不是很遠,但還是要下兩層樓。
“找個人幫你帶過去呀,”周臨涯擡高嗓門轉頭喊,“唐誠——!!差不多別睡了,抱作業去辦公室!對,就是你,別看了!诶我說你慫什麽啊,辦公室又沒鬼!靠,不去是吧?不去你就別——”
“……不用了。”他趕緊攔住她。“我慢慢下去,應該可以。”
周臨涯瞥他一眼。“可算了吧,那就我去呗。”
她站起來也沒把手機放下,在忙亂中勻出一個胳肢窩來把那些作業本夾穩,盯着手機屏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教室。
途中在經過某人的桌子的時候還狀似不經意地往桌腿上踹了一腳。
李文嘉對着她的背影哼哼哧哧罵了句,“神經病。”
他這才注意到李文嘉一只眼睛上有青腫,額角還有幹涸的血塊,整個人的形象更加往平日的作風靠攏了。
他想起了許之枔不久前的那個晚上遲到的十分鐘。這是很無厘頭的一種聯想——或者幹脆說是一種猜想。猜想本身意義不大,留下的作用僅僅是讓一分鐘前剛從腦海裏淡出的人又一次出現而已。
……也許以後會成為習慣。
随後他平靜地移開視線,繼續看面前的習題冊。
……
雨從周三開始下,纏纏綿綿很多天也沒有放晴的意思。可能是受濕氣影響,疤癢得越來越厲害。但隔着厚厚一層紗布撓效果也不大,所以只能忍着。
好在現在能拆繃帶了。不再幹淨的白布一圈圈松開落下去,裏面青紅交織的皮膚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那種藥塗得太久了——現在連他校服的領口都是那股味道。
這種味道比傷疤本身更能讓人聯想到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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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這麽大,你那個同學不會來接你吧?”他媽打開窗戶,風一下子送了不少水珠進來。“你自己打車去,錢從我包裏拿。傘也拿上,別把身上打濕。還有別忘了跟人家說以後不用來了——這麽多天,估計人家早不耐煩了。”
他拿了錢拿了傘,趁他媽沒看到還往書包裏塞了條幹毛巾。
許之枔站在一棵枝葉還算茂密的樹底下,彎腰擦後座上的水。
跑動間帆布鞋很快就從裏到外全部濕透了。許之枔聽到嘩啦的水聲後擡起頭,額前的頭發基本全黏在了腦門上。
他沒拿傘,沒穿雨衣——總之看不出來他有任何防雨措施。
付羅迦沒有愣着等自己回神,舉着傘上前亡羊補牢,“……冷嗎?”
許之枔笑了笑,“怎麽會冷?現在是夏天了。”
随後補充,“來得有些急,就沒帶傘。校服挺防水的其實,裏面都沒濕。”
付羅迦想了想還是把毛巾掏了出來,“頭發。”
許之枔低着頭湊了過來。他無奈,只有一手舉傘一手拿毛巾給許之枔擦。
“有點苦味。”
他停下來,“什麽有苦味?”
“毛巾上。”許之枔抓過毛巾一角聞了聞,“像是藥味兒。”
他立刻抽回手——不出所料的話手上味道應該更濃。“……對不起。”
“又是什麽對不起啊?”許之枔還沒有擡頭,但他本能地覺得許之枔的笑應該在一瞬間垮塌了下去。
許之枔把他的手拉了回去。在外力驅動下,這只手向下停到了臉頰上。
許之枔一松開他的手也跟着垂了下來。
他始終記得客廳窗臺是對準這邊的,他媽在二十分鐘後也要下樓去上班。
“……還是早點走吧。”
“好。”
許之枔擡頭,面色如常。
縣城的主幹道堵車了——滿溢的河水漫過了濱河路,正不斷朝城區湧來,好幾街都沒法過車。
許之枔一路都在人行道上騎。松動的石磚像是一種開關,一受力就把蓄好的污水滋出來,給過路人驚喜。
雨沒有變小,像是要把空氣擠走把石板砸穿似的,傘面受到的沖擊讓付羅迦手腕發麻。
在下着這種大雨的情況下,他們一進學校居然還看到了多到幾乎能填滿半個操場的傘。各式各樣,五彩缤紛。
這個時候他還沒得出“今天不同尋常”的結論——人的思維總是比正在發生的事實滞後許多。
他稍稍擡起傘讓傘沿不再遮攔視線,代價是被雨水澆濕整張臉。
——這是操場上傘下所有人的統一動作。
仰頭。
與正發生的事相比,暴雨因為單調乏味不夠精彩被襯成了背景。
“有人要跳樓?”許之枔的聲音聽上去倒是很平靜,與雨聲協調。
“跳樓?”他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又戴回去,還是一片水光,什麽也看不清。
“樓頂有個人。”
底下的人群應該是在喊什麽,因為暴雨,連他都聽不清,遑論上面的人。
他低頭,雨在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化成了小小的匕/首,帶了不小的力度插進腳邊的水窪。
“……快早讀了吧?”
“還差三分鐘打鈴。”
“那走吧。”
許之枔劃着水把車停到往常的位置,到車棚的另外幾個人都急匆匆地把車一扔,鎖也不上就往操場上去。
“……誰啊誰啊?卧槽這麽刺激,縣中上次有人跳樓都十多年前了吧?”
“不知道誰,就看出來是個女的……”
“那邊拿擴音器了!誰在喊話啊,校長?”
“校長早讀的時候怎麽可能在學校?是老師吧。”
“七樓,這下來了不死也殘。”
“跳了就好了,起碼放一周假吧?”
付羅迦又擦了一次眼鏡。
“現在去教室?”許之枔問。
“……嗯。”
這時樓道口突然沖出一個氣喘籲籲的人。
她跑得有些瘸拐,應該是高跟鞋一只鞋跟斷了的緣故。
她看到付羅迦就猛地停了下來,一抽氣,從發髻裏竄出來在臉頰邊亂飛的一縷頭發一下被吸進了嘴裏。
付羅迦在她開口前就确定:接下來的話他不想聽。
“付羅迦……付羅迦啊,你去看看吧,去看看她……她現在誰也聽不進去了……你去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