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午餐已經準備在包間的桌上了,乍一看水産品居多,魚蝦齊全,還有一小碟炝炒的時蔬。跟菜式的簡單相襯,擺盤也十分随意,有股毫不矯揉的取材天然的意味。
桌上最大的一個搪瓷缽被鐵盤子蓋着,旁邊有個小碗,裏面盛着未攪勻的蛋液——下這蛋的禽類的體型應該比雞的小得多,兩三顆卵黃擠在一起一個硬幣也能遮全。
付羅迦根據之前的所見所聞不靠譜地推測:“是……麻雀蛋嗎?”
“鴿子或者鹌鹑的蛋吧。”許之枔摸着下巴提出不同意見。“這個難道要生吃?”
付羅迦伸手探了探缽壁溫度,“可能是跟過橋米線一樣的吃法……把生的蛋清蛋黃倒進湯裏,直接煨熟。”
許之枔操起那個小碗,揭開蓋子往缽裏一倒。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确定——”
“裏邊是魚湯。聞起來不錯。”他說着還拿過勺子去舀了半勺,先在他自己唇邊貼了貼,剩了三分之一遞到付羅迦面前。“還行,很鮮。小心燙。”
付羅迦于是不再繼續糾結那個蛋究竟該怎麽吃了,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魚湯。
湯色奶白,味道清鮮。
許之枔突然笑起來:“你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這麽——”
付羅迦差點被燙到,“……啊?”
許之枔把湯勺移開,笑着搖搖頭,“算了。沒什麽。”
餐盤被收走後付羅迦第一時間就把手機拿了出來,被信息一欄右上角的紅色數字1吓得一顫。
跟他爸和他爸那邊的親戚不一樣,他媽基本不用社交軟件,跟人的聯系方式只有最基本的兩種:電話和短信。
他媽似乎對以文字為載體的交流形式有種天然的反感。各類新奇的聊天app尚且不提,哪怕是短信,她也會極力把使用次數減到最低。比較怪異的是,她對付羅迦的手機上的一切——當然包括很多文本形式的聊天記錄——卻始終懷揣着窺探的熱情和尋找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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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何與付羅迦取得聯系”而言,她一般會采取“通話”的形式。而且根據經驗,他媽這時候應該還在跟外婆掰扯永遠也掰扯不完的“姓付的那一家子爛人”,基本不會空閑下來想到聯系他問他現在在哪兒。
盡管如此,打開未讀消息時付羅迦還是難免緊張。
……但還好只是條運營商的通知。
照理來說他既然人都出來了,該為各種狀況想好應對措施才對。但他的的确确沒有。就是憑着不會被發現的僥幸,他出門了。
僥幸的後勁還挺猛烈。到目前為止……他還不覺得後悔。
從後門出來就是河——農家樂有一半建在平緩的河灘上。他抱着折疊凳,跟着許之枔從河沙上走過,踩過大大小小的亂石。
石縫之間不時能看到細細的水流。水流極其清澈,被藻類映成了淺淡的綠色,能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涼意。
許之枔懶懶散散地在肩上挎了個休閑包,手裏還拎着一個漁具包。漁具包的一頭垂得很低,幾乎都是擦着石頭往前挪了。
他看到許之枔腳踝邊一根細長的草葉被包壓彎,又重新伸直。
河床每隔段距離都會有個凹陷很深的地方,水積下來形成一方小小的清潭,想游泳的人一般會挑在這裏游。
離農家樂最近的一處水潭裏已經有四五家人了,老遠就聽得見小朋友的嬉鬧聲,連同紅紅綠綠的泳衣一起打破了這片清冷山水的幽谧氛圍。
他們繼續往上游走,停在了另一處沒人的水潭邊。
山很高,陽光十分稀缺,只有某一小塊水面下的鵝卵石受到了眷顧。
許之枔扔開包,脫掉鞋襪,幾步跨進這樣的一方水面裏。
“等等——”
水太清澈,實際深度極有可能比想象中大許多,付羅迦擔心他沒意識到。
然而許之枔在水沒過膝蓋前就停了下來。
“有魚。很小的魚。”許之枔俯身,雙手撐膝盯着水面。
可能是因為這句話是對着水面說出來的,也可能是因為這句話本身就包含了許之枔鮮少流露的驚喜感——總之許之枔的聲音聽起來無比地清亮明澈。
付羅迦愣了愣,把折疊凳展開,找了個稍微平坦的地方擺好坐下。
許之枔緩緩把手伸進水裏。他做出這個動作的一瞬間陽光突然消失了。付羅迦擡頭,雲層正巧經過。
忽然變得急促的一陣水聲。
“啊……”許之枔撓着頭嘆口氣退回岸上,“溜了。”
付羅迦看着他往下流水的小腿,随手揪了把草葉。“抓魚幹什麽?”
“給你看啊。”
付羅迦笑了笑。
許之枔拉開漁具包的拉鏈,“包裏有竿和線,會裝餌嗎?你要是不會的話我來弄。幫我把那個包裏的泳褲扔過來吧。”
付羅迦松開草葉翻了翻包,掏出條深藍色的泳褲。“你在這兒游的話我得換個地方釣吧。”
“……也是哦。”許之枔甩開拿出來一半的釣竿,“那過會兒再弄。”
付羅迦再擡頭時許之枔已經擡手把自己的上衣扒了下來。
許之枔很白,這不需要他知道第二遍;難得的是他身上那些雖然含蓄青澀但生機蓬勃的肌肉線條。
如果瘦本身也有年齡的話,那麽許之枔的瘦正身處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期。
付羅迦有些困難地承認,自己想到的第一個詞是“美好”。
流光溢彩的年紀。
他難免落于俗套,想到,如果是女生,應該都會喜歡許之枔吧?
突然思路一轉。
如果是……
也會喜歡吧?
許之枔換泳褲的時候也絲毫不避諱,最後一塊布料扔開了也沒急着找東西擋住關鍵部位,從從容容抖開泳褲穿上。
付羅迦沒來得及移開眼,輕而易舉地被沖擊了一下。
他漫無邊際地想到,當不摻雜質的年輕與美好,以“慕艾”的名義朝你走過來,你難免跟其他人一樣,被明晃晃的欲/望驅使着去迎合。
但你比其他人做得要笨。
如果他走向其他人——實際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你——都能給出他更樂意看到的回應。
你并不特別,只是手裏握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砝碼,被運氣加了權,讓他有了“你很特別”的錯覺而已。
他跟你不同。他是特別的。事實是,他在其他人眼裏同樣年輕同樣美好——
付羅迦感覺到頭發被人碰了碰。“怎麽了?又突然走起神。”
“……沒。”付羅迦把編好了的草葉舉起來,“送你。”
“哇哦。”許之枔接過,“編的魚嗎?”
“……是雞。有那麽不像嗎。”
“啊,是我的問題。”許之枔上前一步,擡起他下巴在他唇上親了下。“回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