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付羅迦僵着肩膀,盯着車前輪沾着的幾根枯草莖。等許之枔的尾音在空氣中晾涼了他才接一句,“……你休息會兒吧。你住哪兒?”
許之枔的情緒似乎一落千丈,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你不用管我啊,回家晚了你媽媽不着急嗎?”
一輛重卡突然從旁邊工地哐啷哐啷駛出來,付羅迦反應過來的時候尾氣已經噴到他臉上來了。
他放下一只腳撐地停住自行車,在煙塵裏咳嗽。
重卡輪胎碾壓過水泥地發出的噪聲很大。
“往後退!!”許之枔的聲音過了會兒才清晰起來,“別停在這兒!這個位置司機看不見——!!”
“……啊。”他立刻照做。
許之枔手上又開始用力,付羅迦被逼得憋起了氣。
他覺得許之枔像在發洩——因為這麽抱下去想必許之枔也不會很好受,他脊梁骨最硬的那塊兒應該是把許之枔胸口硌着的。
“怎麽了?”退到路口後他費力地扭過頭問。
“啊……沒怎麽。”許之枔死死閉着眼。“我困了。”
……
付羅迦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瓶冰水,等他出來後停在馬路邊的轎車才慢慢開走。
——他本來以為許之枔說讓人來接是開玩笑的,又問了許之枔幾次住址是哪兒。在酒精加持下情緒十分異常的人對此守口如瓶。要不是抱得還是那麽緊,他都會以為許之枔已經睡着了。
他只有往腦子裏唯一一個還算清晰的地址騎。
他貼着光線昏暗的樹叢上了坡,在離門衛室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看了看表,才九點零幾分。正常下課時間是十點,因為今天校慶所以進出沒什麽限制,已經有學生三三兩兩往外走了。
Advertisement
車一停許之枔就把頭擡起來了:“到了?”
鼻音挺重。可能還真的睡了會兒。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沒說話。許之枔把口罩摘下來,深吸一口氣後擡起了頭。
“學校?”許之枔眯眼。“怎麽回學校了?”
付羅迦又開始問那個問得滾瓜爛熟的問題:“……你住哪兒?”
“我說了先回你家啊。”他掩嘴打了個哈欠。“為什麽要來學校?”
“……按你怎麽方便來吧。現在去哪兒?”
許之枔沒說話,站起來走到一邊。
他看見許之枔動了動脖子,又伸了個懶腰。
“先在這兒先等着。”許之枔最後說。
大概十分鐘不到,一輛顏色低調的大衆無聲無息地靠邊停下了。付羅迦在轉向燈亮起的時候就莫名有了預感:這是來接許之枔——或許還包括他——的車。
副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
……居然也是橘子味的清新劑。
“小老板?還有小老板的小朋友,”有個年輕男人在車裏喊。“上車啦。”
許之枔把他往旁邊一推,搖搖晃晃走到車窗前,往前猛地一撲。
付羅迦幾近是心驚膽戰地看着他幾乎把上半身全部紮進了車裏——應該是要去夠什麽東西——中途他還想起來自己把腰露在外邊了,把衣擺往下扯了扯。
他懷疑這才是許之枔攝入的酒精真正起效力的時候。
許之枔重新站直的時候手裏多了瓶蜂蜜柚子茶。
他喝得有點急,有亮晶晶的液滴連續不斷地沿着下巴喉結淌下來。
“看什麽。”許之枔合上蓋子,朝他皺眉。“上車呀。”
他默認許之枔會去坐副駕駛,就開了後座車門。然而許之枔又以一個絕對反常的速度從他手臂底下鑽過去,在後座上端端正正坐好。
付羅迦帶上了車門。
年輕男人是之前在日料店裏見過的那個,轉過頭朝他笑了笑,看起來還記得他。“是付羅迦小朋友對吧。你家在哪兒啊?”
付羅迦還在琢磨“小朋友”這個稱呼的時候許之枔就代他答了。
年輕男人“嗯”了聲,把音樂聲調大了後就沒再說話了。
許之枔在音樂聲中面對着前排座椅愣了會兒,突然一個猛轉頭看向付羅迦。
付羅迦覺得自己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困了?”
“坐直。”許之枔神情嚴肅。
“……”
許之枔往他腿上一拍:“聽到沒有。”
他照做了。
許之枔點點頭。
然後他就朝他倒了下來。
付羅迦下意識伸手去扶他,被不耐煩地打開了。
于是許之枔如願以償地把頭枕到了他腿上。
他的手放在哪裏頓時就成了個問題。許之枔倒是貼心地想到了這一點,摸到他的手拽過來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付羅迦根本不敢放松。
“我騙你的。”許之枔睜開了朝上的那只眼睛。
“……啊?”他被這突然的一句話吓得手一抖。
“我在家裏。沒來就是因為——我爸媽回家了。他們一直在外地,行程不定——回來一次,就,很難得。”許之枔的咬字也變得跟他的動作一樣铿锵了。“我們去雲臺山玩了一天。看了日出。”
付羅迦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接觸到許之枔的這些信息。他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許之枔通過各種他不知道的渠道了解自己——而他從來不敢做出任何去了解許之枔的嘗試。
許之枔是個很危險的水域。而他是個缺乏冒險精神的觀覽者。
而現在大家都是安全的,他也願意相信這是真實的。
“嗯……”他呼吸微微發顫,“我知道了。你睡吧。”
“那你不要躲了好不好。”許之枔眼睛一眨不眨。“我們在一起吧。明天也算數,後天也算數,大後天——”
付羅迦看了眼後視鏡。年輕男人跟着音樂節奏輕輕晃着頭。
“你睡吧。”他擋住許之枔的眼睛。從車窗外射進來的光打在了他手背上。
許之枔往前蹭了蹭,把額頭貼到他掌心上,然後嘆了口氣。“我沒辦法了。”
付羅迦呼吸一窒。
“到啦。”年輕男人輕聲提醒。
許之枔默默坐起身,沒再擡眼看他。
他手放在了車門把手上。
“那個,我……”
許之枔還是沒擡頭。
付羅迦抿了抿唇。“我們以後……就像現在這樣可以嗎?”
“哪樣?”許之枔偏頭。
“就……”付羅迦猶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許之枔的手背。許之枔立刻把他手指捏住,“就只是這樣?你忘了在酒吧裏——”
付羅迦移開眼,“……我可能該回去了。”
“一分鐘。你可以計時。”
“?”
“我幫你複習一下。”
付羅迦被一把搡到了車門上,頓時痛得說不出話來——同時又感覺到自己額前的頭發被人搙住往後一扯。
下巴不自覺地擡高了,許之枔極快地貼了過來。
酒吧裏那一整套的加速加力版。
他來不及思考聲音對前排司機的不良影響,只确認了一遍車窗上确實貼了遮光膜。
許之枔停得也十分幹脆生猛,以至于付羅迦不得不拿出紙來擦下巴。
“一分鐘。”許之枔唇角亮晶晶的。“林哥看到沒關系。他知道。”
付羅迦揉着被扯痛的頭皮下了車,看到小區大門時突然想到了儀容問題。
他對着前置相機看了一秒。
眼線不知道什麽時候沒了。
然後百度“如何消紅消腫”。去超市買了冰水。
先漱口,用漱口剩下的的冰水從大門口開始敷,一直敷到了防盜門門口,但效果仍舊有限。他猶豫再三,戴上了口罩。
……幸好之前就有個發燒的報備。
……
他在将近十一點的時候打開了微信,終于開始看由周臨涯李淑儀兩個人轟炸出的99+條消息——之所以拖到現在是因為他以為她們是問自己為什麽臨陣脫逃,還沒想好說辭去解釋。
一點開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李淑儀發了無數串感嘆號,最下邊的幾句大意是“明天別一個人上學,會被堵”。
周臨涯的則是老生常談:“請明确你對孟悅的态度”“你們究竟怎麽回事”
他居然還在滿屏疑問句裏看到了一個陳述詞:“渣男”。
他感到十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