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付羅迦盯着鏡子還沒過三秒就移開了目光,把擺好的姿勢歸位。“……我不行。”
錢妙潔向後退了一步,抱起手臂看向許之枔。
付羅迦低頭盯着木地板之間的縫隙。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只是……不太想這樣。”
“你應該有基礎。”錢妙潔插了句,“動作效果很好,你沒必要這麽抗拒。”
他抓了抓頭發。“我……”
許之枔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那就再來一遍,看着我,可以嗎?”
他舉起的胳膊一僵:“我還是看鏡子吧……”
許之枔沖錢妙潔點頭:“這不就行了。”又坐了回去。
錢妙潔仿佛萬年冰川一樣冷硬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瞬間的松動。
付羅迦又擡頭看鏡子。
……還是奇怪。
而且別扭。
僵硬得只會眨眼睛。
他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心想別管裏面那個誰了,自己做動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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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不多,他倒是能很順暢地從頭到尾連起來做一遍——他是那種肢體比較協調的那類人,像這樣在唱歌間隙比劃兩下問題不大。偶爾還是難免會與鏡子裏的那位對視,有時候還會産生“是鏡子裏那個人先移開了目光”的錯覺。
半小時以後鏡子裏的手臂腿腳似乎漸漸到了規律自然的軌跡上。
伴奏忽然被按停了。
“停一下。”
付羅迦手正抓着衣擺——這麽一停這個動作做起來心理障礙忽然又變大了。
“你怎麽——腰上有傷?”
付羅迦把衣擺放下遮住腹部貼得七歪八拐的創可貼。“……不是,以前的疤。”
“疤?”
“撞到什麽東西弄的吧……很久之前的,我記不太清了。縫了幾針。”
“……多久之前弄的?”
付羅迦專心回憶一陣。
……但好像并不記得。“很久了。大概……小學?”
然後他不自覺看向許之枔——現在對他來說“小學”這個詞天然就與許之枔聯系在一起。
許之枔移開目光,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要遮住?”
“因為很難看。”疤的形狀很滑稽。
許之枔潦草地點了個頭,毫無征兆地擡手重新把伴奏按開了。“……那繼續吧。”
……
校慶日在周三,聽許之枔的意思最後一場排練要把周二的下午耗完。
上節課是英語,葉老師好像是才知道他有個節目,他說明了情況後她還挺意外的。
“還真的有校慶日?”她扶了下眼鏡,“我昨天才聽到有人說——”
“是。”
“後天晚上?要多久?耽誤幾節自習?”
付羅迦怎麽好意思告訴她按照許之枔的安排,基本後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都保不住。“……我也不太清楚。”
“你表演什麽節目啊,朗誦?鋼琴?”
“……”
“算了,你先去吧。這張卷子是我找的,你拿去空了做做,挑個時候交給我幫你看看。”
他從辦公室裏出來後許之枔對着他手裏拎着的那張卷子揚起了眉頭。“你是去請假的吧?”
“……理論上是。”他拿起卷子來掃了一眼,居然是臨市八中的自印卷。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找的。
晚飯照例是許之枔拍的板。到飯點的時候他說還想去校外吃火鍋,付羅迦順勢想起自己年代久遠的“請客”承諾,在目前這種尴尬的相處模式下奇跡般的主動地發出了邀請。
店員把他跟許之枔引到了一張靠窗的桌子。
許之枔在坐下之前往四處看了看。
“怎麽了?”
“麻煩問一下,”他朝正在倒茶的店員笑了笑。“你們這裏吃飯的人多不多?”
店員很年輕,像個兼職的女學生。她似乎不太敢與許之枔對視,偏過頭看向了付羅迦這一邊。“啊……還行吧,你們是剛下課嗎?這個點吃火鍋還比較早,半個小時以後人會多一點。”
付羅迦被她看得一頭霧水,就也朝她笑了笑。
店員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回了他一個更燦爛的笑。“那,你們等一下啊,我去拿菜單啦。”
許之枔撐着下颌看了會兒窗外才轉回來,指尖輪流點過桌面。“——付羅迦。”
他不知怎麽就脊背一僵。“……嗯?”
“你——要坐過來嗎?”許之枔伸手撈過旁邊的椅子的椅背。
“……不嫌擠?”
“你嫌跟我坐擠嗎?”
“……不啊。”他怎麽敢。
“那就坐過來?”
這種對話這幾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出現了。付羅迦對此有點疲勞,沒再說什麽走過去坐下了。
許之枔低頭擺弄起餐具。“之前來過這家店嗎?”
“好像是……來過吧。”
“服務員怎麽樣?”
“……忘了。”
“啊。我還以為——你之前就認識她呢。”
付羅迦似乎意識到他在說什麽了。“……認識誰?”
那個學生樣的服務員正好端着鍋底過來點火,對上他的目光後又朝他十分燦爛地一笑。鍋裏的湯料紅彤彤滿當當的,環在她臂彎裏一晃一晃,看得他還有點揪心。
許之枔咳了一聲他才回神。
付羅迦轉過頭看他,“……你在開玩笑吧。”
“這不叫開玩笑。”許之枔忽然端肅了臉色,“你現在把眼睛閉上。”
“……”
許之枔往後一仰靠到椅背上,對着天花板笑出了聲。“這才叫玩笑好吧?”
付羅迦過了一會兒才能再次說出話來。“你最近真的是……”
“我早該這樣。”許之枔的手從椅背滑到了他肩膀上。他伸手去撥,結果手指又被捏住不放了。“不許躲。”
付羅迦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掙開他的手,慢慢把肩膀靠了回去。
“你看。其實我們早該這樣。”許之枔突然湊近他的左耳,“現在你這麽聽話是因為怕我了?”
“可是你為什麽怕我還聽我的話?你有沒有想過?”
付羅迦佯作鎮定。“那,我請你吃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為什麽?”
“……算還你人情。”他稍稍挪開了一點,“當然跟你以前幫我的比不算什麽……你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找我,我幫得上一定盡量幫你。”
——這話道理不差,但說得大了。他完全想不出什麽許之枔做不成而他能做成的事。
但勝在足夠冠冕堂皇。
“你的意思是,談戀愛能算是在幫我?或者說是在還人情?”許之枔又開始用手指點起桌子。
“我沒有和你談——”
服務員來收菜單了,他不得不猛然壓低聲音:“——戀愛。”
“那我們不談。現在你把手給我。”許之枔絲毫不在意別人能不能聽到,并沒有調低自己的音量。“算幫我,嗯?”
付羅迦把手伸過去的時候都沒敢擡頭看服務員的表情。
“……不是要吃飯嗎。”這是個什麽姿勢啊——排排坐還要手拉手。
“噓。”許之枔按了按他手背。“等會兒人會多。”
“……”
“我不想放開,你覺得我們到時候怎麽辦?”
“……”
“诶,有個認識的人進來了。”
付羅迦呼吸一亂:“誰?”
“我看看。李鑫吧。”
現在付羅迦不但想要抽出手,還想要把自己從這個空間抽出去。“……別讓他看到。”
“他知道啊,沒關系的。”許之枔不以為意。
“他知道什麽——!!”付羅迦平緩的情緒外殼突然崩裂了。“我求你了,別讓他看見——”
許之枔愣了不到半秒,随即立刻摸上他的後腦勺,沿着脊椎一節一節往下摁。“沒事——放松——好了好了不讓他看——現在沒人了,乖,放松——紙在抽屜裏。哎不是那個裏面,算了我來吧。先擦我手上吧。”
付羅迦覺得自己那一瞬間被吸進鼻管的眼淚嗆死了。他眼睛幾乎睜不開,随手抓來個什麽東西就往臉上蹭——後來經考證是許之枔的手。
他能夠平穩呼吸之後抓着許之枔的手思考了片刻,拿過紙把它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仔細擦幹淨了。
“對不起。”他邊咳嗽邊說,“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淚腺在生理上有點問題。”
他拿過紙擦臉,覺得怎麽也擦不幹淨。
許之枔遞來一樣白色的東西。
口罩。
這次他倒是看清上面的英文字體了。
“他們進來了,剛剛沒看到我們。你先帶着吧。”許之枔猶豫了一下,“但是——他應該能猜得出你。”
付羅迦用這口罩把大半張臉擋住、戴上同樣是許之枔友情提供的鴨舌帽、确保他親媽都不能把他認出來後态度立刻變得雲淡風輕。“沒事……我可以不承認。”
就是等會兒吃東西不方便了。
許之枔似乎被他剛剛那一下吓得不輕,态度顯而易見柔和了許多。
等上菜後他就沒怎麽再說話。取了口罩吃飯的時候他也把帽沿壓得特別低,還脫了校服外套。
“他們走了。”不知道多久後許之枔輕聲提醒。
付羅迦摘下帽子撓了撓頭。
“這個你再戴一會兒吧。”許之枔把口罩給他。
“?”
“我還想牽着男朋友在街上走走。”
“……誰是男朋友?”
“戴這個口罩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