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奶爸
薛森撂完狠話就狼狽地離開了。
閻王卻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心想這個渣滓剛才三番兩次說他是“野男人”,這個“野男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這幾十年來,人間日新月異,科技發展一日千裏,他們神仙界雖然也在摒棄了上萬年來自大的傳統之後,開始努力追趕新時代步伐了,可是對于一些特殊的專有名詞……閻王還是有點兒一知半解。
顧名思義,“野男人”這個詞由“野”和“男人”兩個要素構成。
男人的意思不會有出入,問題就在于這個“野”字。
在傳統的知識體系裏,在朝廷做官叫做“在朝”,隐于荒郊野外不當政,叫做“在野”,假如這個解釋是對的,那應該是“朝男人”,那個喪心病狂的渣滓才應該叫“野男人”。
人渣就是人渣,就會颠倒黑白!
時笑心想這個閻王……也沒想象中那麽可怕嘛,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怯怯地對他笑了一下:“謝謝你啊。”
謝謝你放過他。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閻王沒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心想這小兔子,還挺識相的,可是揉到一半突然想起時笑之前在朋友圈對他出言不遜的事兒來,又矜持地收回手:“為什麽不回我微信?”
“啊?”時笑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開始誤會閻王是個神經病,懶得理他,後來雖然知道他十有八/九就是閻王本人了,可是下午的訪客一撥接着一撥,一忙一亂,他把這件事徹底丢到腦後去了……時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怯怯地看了閻王一眼,“對不起,我忘了。”
閻王:“……”
“您知道的,我失憶了,”時笑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臉色,小小聲道,“當時我太惶恐了,就把回微信的事兒給……忘了。”
閻王臉色稍霁:“那現在回複。”
“啊?”時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麽?”
閻王面無表情地摸出冥界專有黑暗X超薄手機,面無表情地打開微信APP,面無表情地點擊語音播放。
外放擴音器裏瞬間傳出閻王本人低沉磁性、略帶一點兒陰森的聲音:“聽說……你想讓我滾蛋?”
時笑:“……”
見他沒反應,閻王長眉微蹙,伸指又點了一遍:“聽說……你想讓我滾蛋?”
時笑:“……”
閻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執拗地又點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聽說你想讓我滾蛋……
想讓我滾蛋……
滾蛋……
閻王的低沉性感的聲音通過冥界暗黑X超薄手機獨有的3D環繞立體喇叭播放出來,聽起來簡直鬼畜。
時笑哭笑不得,心想這個閻王怎麽執拗得跟個小孩兒似的。
和他想象中冰冷的、毫無人間煙火氣的、高高在上的神祇,一點兒也不一樣。
“對不起啊,”時笑對他笑了笑,“我從小讀書的時候,就以為神仙鬼怪都是神話裏的故事,不知道你們是真的存在的。因為我從小太倒黴了,總是和死亡擦肩而過,我不想死,所以……”
其實在看到時笑生平經歷的時候,閻王已經不生氣了,這會兒聽到時笑用軟糯的嗓音一本正經地解釋,禁不住唇角一勾,可是想到這個小東西竟敢不回複他的微信……
閻王冷冰冰地打斷了他的話:“用微信。”
時笑:“……”
面對面為什麽要用微信?閻王不會是真的腦子有病吧?
可就算是真的腦子有病,閻王的話他也不敢不聽,于是時笑“哦”了一聲,乖乖掏出手機,打開微信,低頭開始啪啪打字。
閻王:“用語音。”
時笑:“……”
這個閻王,可真難伺候啊。
時笑只好删掉打好的字,對準手機話筒,小小聲地說:“我之前不知道您真的存在。因為從小到大都太倒黴了,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才這麽說的。對不起啊,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就原諒我吧,好不好?”
閻王聽着時笑軟糯糯的奶兔音,看着他擡起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心驀然就是一軟。
算了,就不和他這種小東西計較了。
于是他輕咳一聲,對着手機話筒冷冰冰道:“下不為例。”
時笑無奈極了,可見閻王一本正經的模樣,也只好繼續陪他玩兒“面對面聊微信游戲”,對着話筒說:“嗯,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還差不多。
閻王第三次将魔爪伸向了時笑的腦袋。
可是時小兔卻沒有像之前一樣僵硬着不敢動,反倒擡起頭來,溫溫柔柔地對他笑了一下。
他生了一張很好看的娃娃臉,腮邊還帶着一點點兒嬰兒肥,鼻頭也肉肉的,笑起來的時候一雙滿月一樣圓溜溜的眼睛就彎成了半月,特別可愛。
閻王反倒愣了一下:“你不怕我了?”
“怕你?”時笑也愣了一下,緊接着又笑了起來,“我當然怕了。可我本來都已經死了,是你把我複活的呀。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閻王:“……”
幾千年來,閻王都是以冷血無情著稱于世,還是頭一次被發好人卡,心情有點兒複雜。
“閉上眼睛。”
時笑眨了眨眼睛:“做什麽?”
閻王冷冰冰地看着他,不說話。
時笑只好乖乖閉上了眼睛,片刻後,他感覺閻王略微有些冰涼的手心貼在了他的太陽穴上,緊接着,一股洶湧澎湃的記憶湧入了他的腦海。
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養父母将他抱在懷裏,一家三口一起去逛公園。
他想起後來父母下崗,開了一家小飯店,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可是他卻一比一天倒黴,總是三天兩頭出意外。
醫改之後,看病都要自己掏錢,小時笑的醫藥費幾乎成了家裏最大的支出項,讓一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再加上時好老家還有一堆窮親戚時不時需要接濟,就更是日複一日地捉襟見肘起來。
後來,養父母為了他南下打工,辛苦賺錢。
小時笑心裏難過地想,是他拖垮了這個家。所以就算父母離家之後,叔叔嬸嬸苛待他,他也都默默地忍下了,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很努力很努力地長大。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賺很多很多的錢,在A市最繁華的商業街給父母開一家小吃店,雇最好的廚師,請幾個服務員。
讓他們不用再外出,也不用再忙碌操勞,每天坐在櫃臺後面刷刷朋友圈看看視頻,等着收錢就好。
所以十八歲高中畢業,時笑就一個人外出打工了。
可是,像他這麽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沒什麽學歷,賺錢哪兒有那麽容易?
他在餐館刷過盤子,在超市做過收銀員,在工地扛過水泥……後來聽說做演員賺錢多,于是就來了H影視城。
做了三年群演。
他還是很倒黴,被炸點炸過、被威亞砸過、甚至遇見過裝了真子彈的槍……只差一點點,他就沒命了。
不止倒黴,他還經常被搶戲的群演欺負。
雖然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卻也有很多很多的開心。
即便熬了三年還是個龍套,但也比幹別的賺錢多多了,裝個死屍、挨個打,都能幾百幾百地賺,偶爾能接到一個有臺詞的角色,就更是美滋滋。
時笑很知足。
他住在最便宜的合租房裏,穿着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餓了啃個饅頭就白開水就能活,偶爾賺錢多了,就獎勵自己一套煎餅果子,再加兩個蛋,就能美美地啃上半天。
沒戲的時候,他就在劇組幫幫這個、幫幫那個,雖然付出多回報少,但偶爾能得到一句謝謝,一個感激的眼神,他都覺得很幸福。
當然,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晚上躺在出租屋暖暖的被窩裏,捧着手機數銀行卡上的零。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每多一個零,時笑都能在被窩裏咬着被腳開心半天,興奮得簡直要睡不着覺。
像個小葛朗臺。
小葛朗臺雖然財迷,但卻一點兒也不小氣。
哪個熟人朋友急用錢了,他借得特別痛快;在街頭看到紅十字會的捐款箱,他也會毫不猶豫把當天賺的所有錢都塞進去。
每到月底,時笑就會小心翼翼地把卡上的餘額全都轉到養父母的卡上去。
時父時母感念他的孝心,就把錢收下了,說是替他攢着,等以後給娶媳婦兒用。
每當這個時候,時笑就對着手機嘿嘿笑,不說話,他心想他長得這麽弱小,一點兒男子氣概都沒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要他呀。
他盤算着等過個幾年,攢夠了錢,就用這些錢給父母盤個店。
那樣他們就再也不用辛苦啦。
時笑就這樣時而倒黴、時而被欺負、時而開心、時而幸福地做了兩年多龍套,一直到遇見薛森。
在他心裏,薛森是除了養父母之外,對他最好最好的人。
所以薛森不管說什麽,他都相信。
薛森說想一輩子保護他。
一輩子照顧他。
一輩子愛他。
時笑都傻傻地信了,雖然暫時沒有答複,但已經在很認真、很認真地考慮要和他過一輩子了。
可是他怎麽也沒想到……
時笑感覺自己胸中一陣劇痛。
很難過很難過。
他眼睛一眨,兩顆碩大晶瑩的淚珠就滾出了眼眶。
閻王知道他是因為回憶起薛森的事情傷心,可他從來就沒見過這種弱小的、水做的生物,動不動就哭唧唧,哭得他心裏直發麻。
他僵硬着手指拭去時笑眼角的淚水:“別哭。”
哪知道他不安慰還好,一安慰,時笑瞬間哭得更兇了。
閻王:“……”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迫強行上崗的菜鳥奶爸,被哭個不停、怎麽哄都不是的熊孩子弄得手足無措、心煩意亂。
心想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又弱又萌又麻煩的生物?
閻王這次來人間,一是要拿渣男開刀,重新做一次功德簿普查,二就是要幫誤飲了孟婆湯的時笑恢複記憶。
順便算一算讓他滾蛋的賬。
現在賬也算完了、記憶也恢複了,他本來打算直接走人的,可是看到時笑哭唧唧的小模樣,突然又猶豫了。
他心想這麽小這麽軟的小東西,善良,耳根子又軟,剛才要不是他及時趕到,說不定就被渣男給騙了去。
就算不會被渣男騙了去,說不定也會被姓紀的王八蛋欺負了去。
萬一又死翹翹了,還得讓他費心複活。
麻煩死了。
還是等把他周圍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渣都料理幹淨了,再放他走吧。
時笑哭了一會兒,漸漸止了淚。
閻王問:“哭完了?”
時笑眼角挂着淚珠,不好意思地笑着點點頭:“嗯。”
“走吧。”
“啊?”時笑一臉懵逼,“去哪兒?”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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