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死
這個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的陌生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閻王。
作為掌握着三界六道輪回的冥界帝王,閻王統管地府多年,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卻突然出了岔子。
子時三刻,閻王突然被系統的一級高危警告驚醒了。
地府有兩大系統,相當于人間的電子戶籍,一個系統叫做生死簿,另外一個系統叫做功德簿。
生死簿上只收錄在陽世的所有人和動物,而功德簿則包括輪回中的所有靈魂。
每一個在今世投生成人的人,他的壽數都是根據他前一世積攢的功德而定的,一旦壽數定了,基本上就不會再更改了。
雖然因為大善之人和大奸大惡之人的存在,閻王會定期派人對個別人本世的陽壽略作調整,但是大部分的壽數一經定下,就再也不會變更了,他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人生軌跡,都會嚴格按照生死簿運行。
可就在昨夜,一個名叫時笑的、本來不該死的人……死了。
閻王在地府多年,周身的陰氣極重,很難入睡,被吵醒之後臉色非常難看,周身散發出凜冽寒意:“出什麽事兒了?”
鬼差戰戰兢兢地遞上冥界專有暗黑X平板,上面生死簿系統正在發出“嘀——嘀——”長而尖銳的警告聲,錯誤頁面顯示,這個叫時笑的人,本該活到108歲,可是卻在半刻鐘前莫名其妙死翹翹了。
壽數有108歲那麽長,這說明他前世的功德相當厚重,随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能積攢下這般功德的人已經不多了。
閻王接過平板掃了一眼,聲音冷得像冰:“人呢?”
鬼差連忙掏出冥界專有暗黑X手機,利用GPS全地府定位系統,定位了時笑的靈魂:“在……在奈何橋。剛喝了孟婆湯。”
閻王:“……”
不但把不該死的人搞死了,而且還讓不該喝孟婆湯的人喝了孟婆湯,這可以說是他統管地府以來從未有過的重大失誤,他抿了抿唇,冷酷無情地炒了負責系統維護的工程師的鱿魚,打開冥界專有暗黑X筆記本,親自往時笑的手機裏遠程裝了“三界服務系統”APP,并且打開了閻王系統權限。
——随着神仙界管理日益現代化,地府也開始采用GPS靈魂定位技術來控制投胎和回收死去的靈魂了。不過讓一個死人還陽還是第一次,必須準确定位,才能确保在把靈魂送回肉體的過程中不出岔子。
由于靈魂移動的速度受限,所以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閻王等了好幾個時辰,等得有些煩躁,就抽空瞄了一眼時笑的朋友圈。
他原本就是想看看人界的微信朋友圈,和他們神仙界的一樣不一樣,可是……
閻王原本就冷如無機質的眸光瞬間更冷了三分。
什麽?滾蛋吧閻王?
時笑的朋友圈裏滿屏都是大寫加粗加驚嘆號的——“滾!蛋!吧!閻!王!”
閻王面無表情地盯着電腦屏幕,漆黑瞳仁中反射着電腦屏幕的冷光,目光銳利得像是開了鋒的冰刃一樣,渾身散發出極其凜冽、陰寒、霸道的氣息。
作為掌握着天下蒼生生殺予奪大權的神祇,閻王的地位至高無上,連神仙們都對他客客氣氣的,更逞論是人了。
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個膽敢讓閻王滾蛋的凡人!
這個膽大包天的人叫什麽來着?時笑?
閻王輕點鼠标,調出了這個叫“時笑”的凡人的資料。
他原本以為這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連閻王也不放在眼裏的人,這一世一定是個不怕死的狂徒。
可出現他面前竟然是個……軟萌小正太?
不,說正太并不确切,生死簿上顯示他已經22歲了,可是臉蛋兒嫩得和十幾歲一樣,一張白嫩嫩的娃娃臉,光潔得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一雙小臉蛋兒肉嘟嘟的,嘴唇粉嫩嫩的,鼻頭上有點兒肉,看起來很可愛,碎發下一雙烏黑的、圓溜溜的大眼睛,明亮而靈動,帶着一絲懵懂純真的氣息。
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唔……
閻王感覺自己冷硬的心髒“咔嚓”裂了一道小縫兒,冰寒的目光稍微斂了斂,接着往下看去。
什麽?兔子?
閻王瞬間腦補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豎着一對毛茸茸的長耳朵,超兇地對他龇出兩顆大門牙,揮舞着短短的前爪朝他示威的樣子。
唔,有點兒可愛。
不過嚴格地說,時笑并不是一只完全的兔子,而是一個人兔混血,他父親是一只短命的兔子精,沒等到他出生就意外去世了,母親則是個普通人類,因為丈夫的離去而傷心欲絕、難産而死。
時笑一生下來就臍帶繞頸,差一點兒就沒活下來。
是個一出生就父母雙亡的小可憐。
小可憐因為一出生就長了一條短短的、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在福利院被當成怪物而受盡欺負,不過這條惹禍的尾巴在他長到一歲的時候消失了。
一歲零三個月的時候,他被一對時姓夫婦收養了。
養父時好,養母陳善,夫妻倆都是老實巴交的良善人,都在A市的印染廠做工人,是個雙職工家庭,經濟條件還不錯,只是快三十歲了還沒生下一兒半女。
在福利院看到白白軟軟、乖乖巧巧的小團子,喜歡得不得了,就辦理了收養手續,一家三口着實過了一段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97年秋天,轟轟烈烈的下崗狂潮終于還是波及了這個相對落後的北方小城,時父時母雙雙下崗失了業。
那時候國家鼓勵下崗職工再就業,時笑父母就用這些年攢下的積蓄,開了一家巴掌大的小飯店,每天起早貪黑地忙活,開始的時候賠了一點錢,後來慢慢地,生意也有了起色,賺得比之前拿死工資的時候還要多一點。
可是時笑太倒黴了。
他打小兒就比同齡人看起來小一點,軟軟的、白白的、小小的一團,像個精致的玻璃娃娃。
出門和同齡人玩丢沙包、打陀螺、彈玻璃球,随随便便摔一跤就能摔骨折了,而且三天兩頭被車撞。
時好和陳善又急又氣又擔心,幹脆不讓他出門玩兒了,買了小畫書小玩具,将時笑關在了家裏。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阻擋不了他從骨子裏帶的滔天黴氣,燒煤煤氣中毒,燒液化氣液化氣洩漏,拿水果刀削個蘋果都能割到動脈,渴了喝口水都能嗆得險些把肺都咳出來。
以至于時笑一年到頭,至少有半年在醫院裏。醫院差不多成了他半個家。
閻王伸出修長食指,戳了戳屏幕上的娃娃臉。
心想這個小倒黴蛋兒。
他正想繼續往下看,GPS全人界定位系統發出“叮咚”的一聲提示,顯示時笑的靈魂已經成功歸位。
閻王低頭沉思了片刻,打開微信,添加了時笑。
對方很快就通過了驗證,發過來一條:【請問你是……】
閻王修長手指在虛拟鍵盤上輕觸了幾下,言簡意赅:【閻王。】
時笑:【……我問的是你的真名。】
閻王心想,這個小東西,膽子果然不小,竟然敢問閻王的真名。想到這兒,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很輕很淺的一下,連他自己都沒覺察。
閻王:【你是第一個有膽問我真名的人。小東西,你膽子不小。】
閻王:【我姓畢名琅。】
等了十幾秒,對方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閻王拿起手機,對着話筒陰森森道:“聽說……你想讓我滾蛋?”
對方也不知道是被他吓到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沒再回他的消息。
連玉帝都不敢不回他的消息,這小東西,膽子可真大。
閻王把手機撂在一邊兒,修長手指滑動鼠标滾輪,一直拖到最下面——他想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東西,到底是怎麽死的。
一目十行看完之後,閻王面色再次陰沉下去,眸光再次變得冰冷而銳利。
這種喪心病狂的渣滓……為什麽還活着?
看來,是時候再來一次人間功德簿大普查了,這個姓薛的渣滓……就作為第一個開刀的典型吧。
閻王脫下了玄色雲紋長袍,穿了一身中規中矩的中山裝——他記得他一個多月前去人間的時候,人間很多人都作此裝扮。
他面無表情地對着鏡子整了整衣領,問旁邊當值的鬼差:“我穿這樣去人間……會吓到人嗎?”
鬼差心裏嘀咕,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穿上世紀的中山裝,當然會吓到人了,可是鬼差當着閻王大人的面兒哪兒敢說?
他嗫嚅片刻,換了委婉的說法:“這個衣服您穿很英武,只是殺伐氣息……可能有點兒重了。”
“唔,”閻王沉思片刻,伸手解開紐扣,脫下中山裝,“那什麽衣服穿上去會顯得比較溫和?”
他心裏有點兒不耐煩地想,那小東西膽子雖然大,可是命太軟了,真是的,這種弱小的、軟萌的、一碰就死的生物,實在是太麻煩了!
萬一一個不小心再把他吓死就不好了。
鬼差戰戰兢兢地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裝和一副金絲邊的眼鏡,心想閻王的目光太銳利,拿眼鏡遮一遮可能會比較好?
這種打扮,很像人間高等學府那些年輕的大學教授。
“大學教授?”閻王換了衣服,“像嗎?”
鬼差:“……像。”
其實是不像的。
閻王本身的氣質實在是太過陰寒邪魅,就算戴上眼鏡也不像教授,像個英俊的變态殺人狂。
不過這些話,鬼差可不敢說。
于是,閻王就像個英俊的變态殺人狂一樣,出現在了仁安私人醫院。
隔着牆,閻王就聽見那個渣滓在病床前痛哭流涕、信口開河。
他心想那個小兔子,耳朵那麽長,耳根子肯定特別軟,若非他及時趕到,肯定又會被這個渣滓騙了去。
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蠢兔子!
閻王正想推門進去解決掉那個渣滓,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時笑說:“你知道我是怎麽受傷的。”
小兔子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軟糯,聽起來就沒什麽威懾力,但語氣卻很篤定。
閻王推門的手不禁停住了。
他想聽聽時笑接下來會怎麽應對。
閻王聽了幾句,忍不住在心裏啧了一聲,心想這小東西,也沒那麽傻嘛,邏輯嚴謹、推理正确,小腦袋瓜還挺聰明的。
緊接着,他就聽到那個渣滓戲精&表演,利劍般鋒利的眉頭微微一蹙,眼眸中迸射出冰寒到極致的光。
聽到渣滓大言不慚說什麽“永遠都不會嫌棄你的”,閻王再也忍不住,右手輕輕一揮,隔空推開了房門,緊接着五指微縮。
那個渣滓就像個破麻袋一樣被隔空揪了起來,“砰”地一聲砸在牆上。
閻王終于看到了小兔子本人。
不同于照片上不會動的小兔子,眼前這個小兔子是活生生的、水靈靈的。
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雙大眼睛圓溜溜、水汪汪的,因為剛剛哭過,眼白上還帶着一點兒紅血絲,臉色慘白得不像話,睫毛上還帶着幾顆小小的、晶瑩的淚珠兒,粉嫩嫩的小嘴角微微耷拉着,透着一股子天然的可憐巴巴。
讓人一看就能想象出他原型癟着三瓣嘴,耷拉着一雙毛茸茸的長耳朵的樣子。
萌得不要不要的。
閻王感覺自己冷硬了千萬年的心髒“咔嚓”又裂了一條小縫兒。
為了不吓到眼前的小東西,以為自己是斯文教授的·變态殺人狂·閻王對那只柔弱軟萌的小兔子露出了一個和藹的、安撫的笑容。
其實那個笑容更像一個變态殺人狂的……邪魅一笑。
時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瑟縮了一下,心想這個突然造訪的男人好可怕啊。
他不會就是那個什麽紀先生吧?
想到這兒,時笑的小臉蛋兒刷地煞白。
閻王:“……”
他已經打扮得很像一個斯文的教書……大學教授了,還有那麽可怕嗎?
于是他笑得更“和藹”了,如同一個誘拐小盆友的狼外婆一樣軟下聲音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薛森終于緩過神來,一臉戒備看着走進來的這個不速之客,問時笑:“他誰啊?”
閻王冷冰冰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然後轉向時笑:“他剛才在說謊,就是他把你親手‘送’給紀栾的。就為了一個男二。”
薛森不提防突然被一個外人揭穿,心裏一陣發虛,急了:“你胡說八道!”
閻王看都沒看他一眼,薄唇輕啓:“渣滓。”
“你說誰是渣滓?”薛森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焦急地對時笑說,“笑笑,你別信他,他一個外人,明顯是為了離間我們的感情的……對了,他誰啊?你認識他嗎?”
時笑偷偷看了面前的高大男人一眼,搖了搖頭。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這個聲音有點兒耳熟,仿佛在哪兒聽過一樣。
“不認得我了?”閻王淡淡一笑,“我姓畢名琅。”
避……狼?這名字為什麽聽起來這麽耳熟?
碧浪?洗衣粉君?
時笑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說話都有點兒不利索了:“閻……閻王?”
雖然他之前在心裏想過,閻王有什麽好怕的,閻王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有機會見了他老人家,還得好好謝謝他呢,可是等活的閻王本尊站在他面前了,時笑還是禁不住有點兒害怕。
他心裏亂七八糟地想,閻王和他想象中的長胡子中老年男子一點兒都不一樣,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模樣,身高腿長,五官立體深邃,充滿了成熟男性的魅力。
這個閻王……長得可好看啊!
時笑一面心中惴惴,一面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閻王十分欣慰:“想起來了?”
薛森則一臉警惕地看了眼閻王,又看了眼時笑:“顏王?什麽顏王?笑笑,你真的認識他?”
時笑低頭想了一下,之前他和閻王在微信上聊過天,雖然沒見過面,但也算是認識了吧。
于是就點了點頭。
“好啊,”薛森本來正心虛着呢,這會兒看到時笑“一臉羞澀”地點了頭,瞬間就火大起來,心想這個兔子,他還以為時笑這半年來一直拒絕他是因為害羞,鬧了半天早就背着他在外面找了個野男人,而且是個不知哪兒來的、沒什麽名氣的“老男人”,那個兔子還一臉花癡地叫他什麽顏王,惡心不惡心啊,于是他瞬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口不擇言道,“你竟然背着我在外面找野男人!時笑,我真是看錯了,我還以為你和那些撅着屁股往上爬的妖豔賤貨不一樣,沒想到你也是這種人,呸!爛貨!還有這個野男人,要年輕不年輕,要名氣沒名氣,這麽老的骨頭,你也啃得下?”
閻王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只是目光更冷了,渾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讓時笑禁不住又打了個寒噤。
他一臉慘不忍睹地閉了下眼睛,心想這可是閻王啊。
掌管全人類生殺予奪大權的閻王啊。
得罪了他分分鐘下十八層地獄啊。
雖然時笑通過剛才薛森的表情,已經斷定他的死十有八九就是這個人害的,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忍心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去啊。
于是,時笑惡狠狠然而毫無威懾力地瞪了薛森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一下閻王的衣袖:“閻……閻王,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好嗎?”
薛森更怒了:“時笑,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他別和我一般見識?”
時笑簡直要被他的愚蠢氣笑了:“閉嘴!”
閻王的臉色和緩了不少,心想這小東西,還算識相,到底分得清善惡是非、親疏遠近。
而且溫聲軟語央求他的時候的小模樣,還挺可愛的。
于是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時笑的烏黑柔軟的頭發:“時小兔,乖。”
薛森的臉色更難看了,心想時小兔?他私底下給時笑起的外號,這個“顏王”又怎麽會知道?
看來,時笑早就背着他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了!
他之前真是白對時笑那麽“尊重”了,早知道他是這種人,他就該來個霸王硬上弓,把人吃幹抹淨再賣給姓紀的,多撈點兒好處。
虧他還巴巴地過來道歉,真特麽犯賤!
薛森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甘心,像個被三了的怨夫一樣,眼裏直冒綠光,咬牙切齒地伸手指着時笑和閻王:“你……你們這對狗男男!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閻王心想這個渣滓果然是活膩歪了,竟敢罵他是狗!
他目光一冷,手指微微一動,正要給這個渣滓一點兒顏色看看,就感覺一雙軟綿綿的小手拉住了他的大手。
閻王愣了一下,低頭就看見那只小兔子慘白着一張臉對他拼命搖頭,不由心下一軟。
算了,萬一把小東西吓出個三長兩短,再一命嗚呼就不好了。
反正整頓功德簿的事情也不急在這一時,就讓這個渣滓多活兩天好了。
于是他竭力壓下了心中的暴虐,伸手安撫地捏了下時笑肉乎乎的爪子,心想……小東西的手可真軟啊。
他都不敢用力,就怕稍微用一點兒勁兒,就給捏壞了。
時笑瞪了薛森一眼:“你還不快走!”
薛森本來還想逞強,可是對上閻王冰冷如無機質的目光,心髒瞬間就是一顫,他色厲內荏地指着閻王的鼻子說:“你……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