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劇本
月明星稀。
被困在小山村裏的穆影帝也正舉着沒有信號的手機發愁。追悔莫及地自責着居然沒有下兩個游戲,也不知道這一周會有多難熬。
因為是小成本制作,也沒有像樣的攝影棚,劇組索性就直接在京郊找了個村子,晚上就借宿在村民的家裏。組裏的人都挺照顧這個自己背着書包跑過來的小家夥,給他單獨騰出來了一間小屋子,不算寬敞,卻好在清淨。美其名曰一切為了學習,充分給他制造一切利于學習的條件。
穆亭澈對此表示十分感動,并且很想一不小心把王後雄當柴火燒了。
雖然已經挺晚了,卻還沒有就這麽睡下的打算。無心學習的穆影帝從桌上一摞教輔裏抽出劇本,借着燈光翻了幾頁。
電影講的是民國時期昆曲沒落的故事。
連家世世代代都以昆曲謀生,連老爺子的獨子昆生自幼體弱學不得昆曲,被娘跟祖母寵得頑劣調皮無法無天。主角林小乙父母雙亡一路流浪,恰巧餓昏在連家門前,連老爺子将其救起後發現天賦,欣喜不已,将一身本事傾囊傳授。奈何正逢京劇異軍突起昆曲式微,連家也陷入了不知何去何從的尴尬境地。
他要演的,就是這個連家的獨苗連昆生。
按照劇本的安排,他的人生路線其實已經十分明朗——渾渾噩噩地嬉鬧度日,被師兄苦學打動而立志要學昆曲,替師兄去給生性暴戾的軍閥唱昆曲助興,而受人侮辱陷入消沉。在替連老爺子養老送終之後獨自離開,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穆影帝捏着劇本在掌心敲了兩下,輕抿了下嘴,忍不住在心底裏搖了搖頭。
不夠虐。
展致是個很好的編劇,所有的遺憾、無奈和苦求不得都展現在了劇本之中。主角林小乙一輩子為了昆曲而活,卻也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因為昆曲而離開。連家日漸落魄,師弟折了心志,師父郁郁而終。戲園子不少都被轉租給了京劇,軍閥混戰炮火四起,昆曲只是這場大浪淘沙中的一葉孤舟,什麽都做不得。
故事很連貫,情緒很飽滿,立意很高遠。
但是不夠虐。
怎麽把一部原本就資本充足的電影運作成商業片大賣特賣,穆亭澈當然一點都不了解。可怎麽在一個捉襟見肘的局面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穆景卻要比展致內行太多。
他進組晚了不少,劇情已經拍了一部分,大改肯定是不行的。穆亭澈掏出筆沉吟了一陣,趴在桌子上對着劇本奮筆疾書,端詳一陣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推開門摸進了展致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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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通宵,劇本就被重新敲定了下來。
睡在一起的編劇和導演欣慰不已地拍着小師弟的兩邊肩膀,盛情地對他作出了改報戲文專業的熱情邀請,叫穆亭澈忽然就感覺到了濃濃的壓力。
家賊難防——以為把兄弟院校攔住就足夠,現在看來黎老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看着那個小家夥逃命似的匆匆離開,導演林安趴在老同學的肩上,欣慰地拍了拍展致的胳膊:“從哪兒挖出來這麽個小怪物,告訴葛老準備好搶人沒有?”
“這裏沒有信號,回頭再說吧。”
展致無奈失笑,搖搖頭嘆了口氣:“我見他的時候,只知道他表演臺詞水準都相當出色,可沒想到他在編劇上也別出心裁。”
“其實他這麽一改,就把你的立意拉下來了些,多少顯得有些流于俗套了。”
放開了他的肩膀,林安若有所思地抱着胳膊,站直了望着面前的老友:“我有點兒好奇,你一向重視自己的劇本,這次怎麽說改就改?”
“因為他說得對——歸根結底,電影拍出來就是為了給人看的。一味追求立意高遠,結果觀衆不買賬,就和我們拍這部電影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迎上對方的目光,展致笑着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叫自己發愁了好幾年的症結就這麽迎刃而解:“只不過——這麽多年下來,想辦法求我加戲添劇情的不少。拜托我提前把角色寫死的,他還真是第一個……”
雖然資金有限,片場的布置卻毫不簡陋。
普通的農家院被抹去了所有現代化的痕跡,工作人員忙碌地跑進跑出,正在為即将開始的下一場拍攝做着準備。
都知道編劇從學校裏拉回來了個學生救場。穆亭澈才到了片場,就被不認生地拉去套上了一身雪白的長衫,手裏還塞了一把同色的絹扇。還沒等進入狀态,又被場務扯到了一棵少說也有兩人高的大榕樹下,面前還搭了一架搖搖欲墜的木頭梯子。
試了試那架梯子的結實程度,穆影帝就在心底把“毫不簡陋”四個字給狠狠地劃了下去。
“你放心,咱們的梯子未必結實,威亞肯定是沒問題的。你只管放心拍,肯定摔不着你。”
對于這個被展大編劇用幾乎是打水漂的片酬忽悠來的小家夥,工作人員無疑都報以了深切的關愛。安撫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把威亞替他系好,抱着他放在了嘎吱作響梯子上。
“多謝……”
悲哀地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日漸習慣了被人照顧的待遇。穆亭澈道了聲謝,扶着顫顫巍巍的梯子爬到了樹上,找到了目标枝條坐穩,朝下面輕輕點了點頭。
下頭嚴陣以待的工作人員迅速就位。飾演主角林小乙的楊帆回頭看了一眼導演,得到了可以開始的信號,就拎起裝滿水的沉重水桶,往門口的水缸走了過去。
還沒走幾步,一顆石子忽然朝着他飛過來,撲通一聲砸進了水桶裏,濺起了些許冰涼的水花。
林小乙放下水桶,抹了把汗仰頭望過去,一眼看到了那個坐在光禿禿樹幹上的少年。
劇組的錢不夠,在衣服上卻半點兒都不馬虎。那一身雪色長衫在慘淡的天色和嶙峋的枝幹間顯得極為亮眼,更為亮眼的,卻無疑是那個穿着這一身衣服的人。
一身雪白的少年懶洋洋地倚在樹幹上,一條腿從坐着的樹枝上垂下來,無聊又閑适地擺弄着一把絹扇,右手一上一下地抛着塊小石子。見到他望過來,忽然撐着樹幹坐直身子,眼裏就帶了些挑釁的嘲諷。
“小乙哥,學唱戲都夠苦的了,幹嘛還要做這些雜事呢?”
楊帆怔怔望着他,眼裏莫名的只剩了那一道雪色,一時竟失了神,忘了要接下去的臺詞。
說不上究竟是哪裏來的扣人心弦——明明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叫他做來就像是帶了別樣的韻律。明明做出了一副頑劣的神情,那雙眼睛卻仍然是幹淨純稚的,叫人本能地就想要縱着他寵着他,哪怕是被他作弄為難,也生不起半點兒的脾氣。
“卡!”
等了三秒也沒見着楊帆說臺詞,展致及時叫停了拍攝,快步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楊,你得快點兒接臺詞,小師弟坐在上面快要掉下來了。”
“對——對不起!”
這才從莫名的怔忡中回過神來,楊帆本能地打了個哆嗦,連忙站直身子道了句歉。卻又因為手忙腳亂沒能拿穩水桶,一不留神就結結實實砸在了展大編劇的腳上。
“……”
快要掉下來的小師弟肅然起敬地看着樹下的動靜,扶着樹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同情地朝下面招了招手:“展老師,我沒事,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來,您就別催楊哥了。”
作為如今的幾大熒屏小鮮肉之一,能在片場看到楊帆,其實是叫穆亭澈有些驚訝的。
和陳舟相比,楊帆的路顯然沒有他那麽星光四溢——他不是專業表演系出身,因為被星探發掘陰差陽錯走上了演員的道路,在公司的提攜下接了幾部偶像劇。靠着一張俊臉和不算差的演技也收獲了相當一票的粉絲,也算是走得順風順水。這樣一個處在上升期的小鮮肉會來接這種看起來就沒什麽出路的文藝片,叫穆影帝對他的觀感也好了不少。
樹上的風景确實不錯,可惜就是風冷了點兒。穆亭澈悠閑地靠坐在樹上,看着下面楊帆手足無措地一疊聲賠禮道歉,展致又是頭痛又是哭笑不得地安撫着他的情緒,工作人員跑上來急匆匆更換場景重新打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了個和暖的清淺弧度。
他是真心喜歡這種感覺的。
短暫的兵荒馬亂之後,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軌。有了心理準備的楊帆表現比之前好了不少,順利地演出了一個因為初來乍到被師弟欺負的憨厚師兄。老老實實地被小師弟給捉弄得團團轉,結果腳下一滑磕在水缸上,不小心撞破了額頭。
“诶,你——”
看到那個傻乎乎的師兄居然這樣都能摔倒,昆生下意識喊了一聲,腦海裏卻又浮現出父親看着師兄時那樣欣慰慈愛的表情。
少年眼中的神色幾度變換,委屈,解氣,害怕,擔憂——終于還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樹幹站起身,打算下去看看那個笨蛋師兄傷成了什麽樣子。
冬日的樹枝原本就已經幹枯發脆,在他的動作下,那根樹枝忽然就發出了不祥的嘎吱響聲。他才試探着邁出一步,腳下的支撐忽然斷裂,整個人就跟着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卡!”
第一幕圓滿完成,林安滿意地喊了停,快步走了過去。看着工作人員把被威亞吊着滴溜溜打轉的小家夥放下來,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很不錯——要不是你展老師信誓旦旦的和我說你就是個學生,我都要懷疑你這個小怪物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來的了。”
監視器的屏幕很小,還看不出呈現在屏幕上的具體效果,但只看現場就知道絕不會差。展致也關心地湊了過來,幫着工作人員解開他身上的威亞,輕輕按了下他的後背:“傷怎麽樣,都好全了沒有?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展老師,你是怎麽知道我受了傷的?”
穆亭澈活動着被綁的有些發僵的肩背,下意識答了一句,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展致卻只是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攬着他走向一旁的休息區。
“你封師兄一直不放心你,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你的情況。還說他沒來得及送你回來,怕你生他的氣,不好意思見你——今天帶你出去吃頓好的,算是接風宴。趁機給他回個電話吧,免得他那邊老是跟着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展月老:腳疼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