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霧常縣之前是碧水市西面的一個小縣城,前幾年為了配合碧水市的發展,霧常縣被改成了霧常區。霧常和原本碧水市最東邊的碑晏區之間隔着的城市垃圾場被處理掉後,政府還在這裏挖了一個占地幾百畝的人工湖。等今年碧水湖上的大橋完工後,霧常的發展指日可待。
前兩個月大橋因為工程問題被暫時擱置了下來,這片兒在成為城市經濟新區之前反而成了犯罪高發區。
今天是四月十六日,星期三。
早上五點,碧水市公安局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報案人聲稱他在人工湖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喂?”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濯被電話鈴聲驚醒,随手撈起床邊的電話。
“沈隊,碧水湖發現了一具屍體,局長讓我們隊接手這個案子。”
手機裏,小警員急切的聲音傳來,宋濯這才想起,昨晚沈律被姑娘甩了來找他借酒澆愁,兩人喝到後半夜,沈律就在他家客房睡了。
“知道了,我告訴他。”
就這樣,宋濯成了知曉這個案件的第一批熱心市民。
上午十點,在碧水市碑晏區的一幢寫字樓裏。
這幢寫字樓的13層挂着萬歷心理咨詢中心的招牌,一下電梯就能看見。
宋濯此刻就在心理咨詢中心一間坐北朝南的辦公室裏,等待着預約了他這個時間段的,新的咨詢者。
碧水市今年的天氣很反常,這才四月份,辦公室就已經有些悶熱了,宋濯開了空調後才好一些。
宋濯,男,29歲,心理學博士。
萬歷心理咨詢中心的老板是宋濯碩博連讀的導師魏堯。宋濯在五年前跟從導師學習以來,除了實驗和寫論文的時間外,每周都會在咨詢室待上兩天。
兩年前,宋濯畢業以後就已正式在萬歷心理咨詢室接診。
他的接診時間是每周的周一和周三,這兩天裏他每天上、下午各接待一個病人。偶爾因為一些特殊情況,宋濯也會在周五的上午接診。
在這周之前,宋濯周三上午十點的時間一直被一個姓陸的先生預定着。
而就在上周,那位陸先生對宋濯表示他現在的狀态不再需要心理治療了,在離開的時候陸先生還給了宋濯一份伴手禮表示感謝。
陸先生還說,如果不是他愛人要求旅行結婚,他一定邀請宋濯參加他的結婚典禮。
宋濯看着抽屜裏的喜糖想,陸先生現在應該正在某個美麗的海島上和新婚伴侶蜜月旅行吧?
“宋醫生,預約的宮先生到了。”
“讓他進來。”
宋濯放下內部電話不久就聽到了敲門聲。
來人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人,長相十分清秀,頭發也修整得很幹淨,穿着舒适的休閑服,只是那衣服袖口處的标志卻顯示着它不菲的價格。
男孩進來時,仿佛挾裹着一股雨後清新的風,而宋濯卻敏感的嗅到,他剛剛經歷過一場暴風雨,他的身上還殘留着大地濺起泥濘的塵土氣息。
“宋醫生,你好,我叫宮宿。”男孩率先大方開口。
“你好,請坐。”宋濯在他自我介紹時也禮貌的起了身,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和宮宿握了手。
他們二人各自落座之後,那男孩卻是一改之前有禮大方的樣子,拘謹着不再說話,好似有所顧忌。
宋濯見慣了這種場面,又摸了一下眼鏡,“你既然來了這裏,我們就先随便聊聊吧。”
宮宿只是嗯了一聲,依舊沒有開口。
宋濯只好繼續道,“你最近生活的怎麽樣?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可以和我說說嗎?”
“也不是不開心的事情,就是……”
“那是有什麽困惑?我雖然不是什麽都懂,但你可以說來聽聽。”看着依舊認真扣手的宮宿,宋濯又等了一會兒,才輕輕的笑了一下,“心理咨詢是按時間收費的,你什麽都不問,我豈不是白賺了你的錢?”
宋濯有些偏瘦,穿着大一碼的灰藍色西裝,衣服上的褶皺頗多,顯然沒有仔細的熨燙過,臉上帶着副土氣的黑框眼鏡,腳上蹬了雙黑皮鞋,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了,但是還算幹淨。他說話時會習慣性的扶一下眼鏡,然後再開口,語氣沉穩,一字一頓。初次見宋濯的人,總是會将他的年齡擡高幾歲。
看上去老成的書呆子,有着讓人心安的專業,平淡的語氣,還容易就能勾出別人說話的欲望。
主動來做心理咨詢的人都是想要被救助的,宮宿在一番掙紮後,終是緩緩開了口。
“我,最近,我覺得我家對門有個女人,她被人關了起來。不對,是她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醫院的費用太貴了,她老公就把她接回了家裏照顧。”
我覺得?宋濯捉摸着宮宿的用詞,并沒有插話,依舊做傾聽狀。
“她就躺在他們家卧室的床上,床頭都是管子,黃黃綠綠的各種管子。”
“他們家沒有傭人,我也沒有見過她老公,我不知道平時有人照顧她嗎?”
“他們家就只有她一個人,像一個死人一樣,就那麽靜靜的躺在那裏。”
“對了,她的呼吸也很微弱,好像随時都會沒有了,那她,就真的死了。”
“那間房子的味道,”宮宿皺了皺鼻子,好像嗅到了什麽不好的氣味,眉頭緊皺。“很難以形容,就像屎尿和嘔吐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偷偷看過,她身上已經生了很多的瘡,就像屍斑。如果她是死人,那她身上長的就是屍斑吧?可她還沒有死呀,她還有呼吸的,怎麽會長那麽多可怕的東西?”
宮宿的眼神定格在宋濯身後那面牆上,即使宋濯沒有回頭,也從宮宿的視線角度可以判斷出,他大概是在看牆上的挂鐘。
噠噠噠
秒針跳動的聲音深沉的敲響着,一下一下,不緊不慢。
等宮宿回過神來,望向宋濯時,宋濯才仿佛剛想起似的,用和那秒針跳動節奏相符的語速,一字一頓,不緊不慢的向宮宿問道,“是她老公帶你去他家的嗎?”
“不是,我沒有見過她老公,我忘了是誰帶我去她家的。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是怎麽進去的呢?我到底是怎麽進去的呢?”
“後來,我報了警,可是警察說,對面的房子已經空了很久了,那裏根本就沒有人住,我可能只是做夢吧。”
“宮先生,很多人都會有短暫的将夢境當作現實的情況,而且您不是已經意識到了嗎?”
“對,我自己知道,那只是個夢,可那個夢太真實了。它讓我很壓抑,我大概是10天前做了這個夢,可這十天裏,我一直都活在那惡心的味道下,我無時無刻不忍受着想要嘔吐的折磨。我有一種感覺,我不會再好了。我要永遠和那個夢相處下去,惡心、陰森的相處下去。我都快忘了正常的睡眠是什麽感覺,那好像是我上輩子才有過的體驗吧。”
宋濯手裏握着根筆,随手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宮先生現在是工作還是讀書?”
“我是美術學院畢業的,現在在西萃街開了家小畫室。”
西萃街可在碧水市的商業中心,不是随便一個人都可以在那地方開家小畫室的。
“原來宮先生是搞藝術的,下次我去西萃街可以去您的畫室看看嗎?”
“從做了那個夢開始,我就沒有去過畫室了。我那兒很小,平時就我一個人,我沒去也就一直關着門。”
“這樣啊,那我可否提個小小的建議?宮先生可以嘗試着恢複夢境之前的作息。你走出去看看,也許就會發現天已經在慢慢開始亮了。”
“我試試。”
與畫家談論畫作,是最容易探進他的內心的,無奈,宋濯不懂畫,也實在诹不出什麽藝術鑒賞的套路,只好按照往常的流程,和宮宿聊了聊家庭、工作環境和感情,甚至還問了問他的大學生活。
據宮宿所言,他是碧水本地人。這一點從宮宿的口音,宋濯也可聽出來。
宮宿的父親在政府部門工作,母親是做服裝生意的,他們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宮宿被判給了母親。
宮宿說,雖然父母離異,他們工作也都很忙,但他一直以來都能感受到父母的愛,也很愛他們。
宮宿說他大學期間談過一次戀愛,但因對方畢業就要回老家,所以就分了手。
宮宿的畫室在一個拐角處,他隔壁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咖啡館,那對夫妻很恩愛,人也很好相處。
如果宮宿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生活圈子就很單純和幸福,那這病因從何而來?
而宋濯也從宮宿的話裏聽到了些許隐瞞的跡象,但心理學從來都不是挖掘真相。咨詢者不說,他只能等。
沈律是碧水市公安局刑警二隊的隊長,他和宋濯是發小,後來,因為宋濯導師和刑警隊的某些合作,他倆更經常性的厮混在一起。
這個周三下午,宋濯的預約人因有事不能來,他就平白多了半天假期。由于他參與了導師的課題,這半天假并不能拿來在家裏睡覺,他需要去市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