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樂丁予道了聲謝,從它手裏接過碗放在了身旁的臺子上。
燈光在燭臺上跳躍,給予了黑暗的墓室些許光亮,雖然已塵封多年,空氣裏卻沒有嗆鼻的塵埃,反而有些潮濕。
他拿起手電照向上方的牆壁,一個雙目圓瞪,青面獠牙的人物在黑暗裏露出來。
張灏嘿了一聲,拿着手電照向另一邊,這壁畫都是些兇神惡煞的人物圖,除了人物之外還有些見所未見的兇獸。
一雙雙眼睛牢牢地盯着墓室裏的不速之客,似乎随時要撲過來把他們撕得粉碎。
“這都是什麽東西?”張灏摸了摸下巴,困惑地琢磨起來。
何初陽順着張灏的視線望了過去,有條不紊地說道:“按常理來說,墓室壁畫的內容多數是講述墓主人生前所經歷的故事、他人生中重要的時間節點、他的成就諸如此類。就目前發現的陵墓來看,除了講述墓主人生前的情況也有的是神靈百物、廣為流傳的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還有的就是一些圖案裝飾,像是日月星辰。”
“目的主要是為了緬懷亡者或是祈求來世平安。”
張灏關掉手電,瞥了何初陽一眼,誇張地抖了抖肩膀說道:“你确定在墓室畫這些東西能緬懷墓主人和保來世平安?多看一眼,活人吓死,死人吓活。”
确實有一絲不同尋常。
墓室的中軸線上,那一側的牆壁上只畫了一幅巨大的兇獸圖,與這一只比較其他的都可以稱之為袖珍款。
然而這一幅是沒有任何顏料的。
兇獸的巨大身軀一側有着一衆簇擁者,他們站得筆直,像是在參加某種神秘的儀式,井然有序地一字排開。
“怎麽了?”沈知問道。
鎮墓獸有些不耐煩,幹脆不管他們快速地蹿進了狹長的甬道沒了蹤影。
張灏快步走過去,拿着手電往前方的路照了照,嘟囔道:“老大,确定我們這次的劇本沒拿錯?總不能因為最近這種考古研究題材比較火爆,特調局也要拓展新業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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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把你這張破嘴縫上。”
張灏哎呦一聲,後背上挨了何初陽一巴掌。
樂丁予看向沈知,半晌壓低了聲音說道:“在巷子裏我見到的就是牆壁上的兇獸。”
沈知聽罷,皺着眉颔首,兩人并未多說,并排追上了前面的何初陽和張灏兩人。
“老大,二哈也找到家了,我們這也算是做了好事,沒必要再往裏走了吧?”張灏說道。
這裏是墓室,他們還沒到這兒時候就撞見個鎮墓獸,再往裏邊走,古籍裏記載的兇獸、怪禽怕不是要争先恐後地往外冒。
沈知卻沒有理睬他,越過他率先進入了甬道,樂丁予走在他的左邊。
腳步聲在空間裏被無限放大,大致有七八分鐘的時間,前方有絲絲光亮,通過甬道進入比方才寬敞數倍的墓室。
而他們所見的光并非是燭光,而由在墓室頂部鑲嵌的一粒粒珠子發出的,它們簇擁着形成一條蜿蜒的河流圍繞着整個墓室的頂部。
“真慢——”
話音剛落,鎮墓獸從高處一躍而下,悄然落在了地上。
樂丁予望過去,墓室的東南角堆滿了玉器和陶器,方才鎮墓獸就蹲在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上面。
鎮墓獸卻滿不在乎地用尾巴一卷,把在腳邊礙事的玉訣掃到一邊。
“……”
沈知腳步頓了頓,視線落在牆壁上挂着的畫像上,問道:“這畫上的人就是曙先生?”
鎮墓獸搖着尾巴跟上了沈知,壓低了聲音嗯了一聲。
“都是在先生生辰時留下的,一直保存着。”
若是沒有猜錯,這裏便是主墓室,這裏南側的牆壁挂着五張人物像。畫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色彩精細,彷佛是剛剛完成的,并不像是千年之前留下的東西。
鎮墓獸不願多說,沈知也不再問。
幾人退後兩步,低頭拜了拜。
“你也找到家了,就不用跟我們回去了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
鎮墓獸用爪子扒拉開書包的拉鏈,一屁股坐進了書包裏,用行動表示了拒絕,并信誓旦旦地說道:“吾乃鎮墓獸,爾等若是遇到何種困難,吾第一個不答應。”
“您老能說人話嗎?”張灏說道。
“我還沒吃夠你們的食物,暫時還不想走。”鎮墓獸說這話的時候是看着沈知的。
他跟特調局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顯然已經摸清了這裏到底是誰說了算。
張灏也看了過來,皺着眉喊了一聲老大。
擠眉弄眼希望老大考慮一下何格格的科研經費,然而沈知對此視而不見。
沈知瞥了鎮墓獸一眼,半晌開口說道:“帶上,走了。”
張灏哀嚎一聲,把書包背上,這一次是朝後的,想要眼不見心不煩。
鎮墓獸從書包裏冒出頭來,爪子墊在下巴上,他們通過狹長的甬道,在離開耳墓的時候,它倏忽擡起頭看向西南角的陶俑。
它眯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趴了下來。
下午換成沈知開車。
樂丁予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腦袋靠着車窗。
身邊的何初陽和葛意都睡了,他聽着張灏和沈知說,待會兒到了加油站換一下班。
車子颠簸着,聲音也有些模糊了,他想着他也有駕照,也可以和沈知換着開車,可還沒等開口說,意識就先一步犯起了迷糊。
等他們回到了市區,已經是晚上。
樂丁予醒來的一瞬間還有些懵,他靠在旁邊人的肩膀上。
那人的手掌貼在他的腰側,他神經有些遲鈍,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車子轉彎,身體慣性地又往他身上倒過去,那人似乎良心發現伸手扶了他一把幫他坐端正了。
樂丁予按了一下額頭,想掩飾臉上的情緒。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卻還是有些啞,問道:“你什麽時候坐過來的?”
“剛剛。”沈知說着靠在了座椅上合上了眼睛。
樂丁予睡不着了,偏着頭借着車外昏暗的光看沈知,描摹他臉上的線條,和他本人帶給別人的感覺一樣。
看着沉穩、冷淡、難以接近,倒是時間久了才冒出點人情味來。
恍然才明白,哦,沈知也是個被七情六欲操縱的普通人。光掠過沈知的嘴唇,樂丁予心猛地咚了一聲,胸腔酸了酸。
他只是比別人更加自持一點而已……但是沈知是與衆不同的,至少在他這裏,是這樣的不尋常。
葛意在街邊停了車,站在路燈下邊接了個電話。
不過兩分鐘,便見到一個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走巷子口拐了過來。
男人看着不到三十歲,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他看到葛意眼睛立刻一亮,張開手臂聲音洪亮地喊道:“葛哥!”
樂丁予被他喊的一聲,瞬間像是從頭到腳被淋了一桶冰水。
這一聲葛哥還雜着不知道是哪兩個地區的混合口音,活脫脫像是一聲哥哥,叫的百轉千回,讓旁邊聽的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轉眼他就抱住了葛意,用力地拍葛隊的後背。
他很快發現了旁邊圍觀的四人,松開葛意,說道:“這四位就是特調局的同志?”
“我是西京市局的蘇桑,葛意的大學同學。你們好。”蘇桑說着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看着人畜無害。
“沈知。”沈知朝他點了下頭說道。
“我是張灏,這是何初陽,站在老大身邊的是樂丁予。”張灏熱情地介紹道。
“那一起吃個飯?”蘇桑問道。
麻辣小龍蝦上了桌,蘇桑又叫了一打啤酒,回過頭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最近局裏加班,不然我要陪着盡地主之誼才行。”
“這家店的麻小挺不錯,你們不要客氣。”
“局裏加班?怎麽回事?”樂丁予問道。
蘇桑遞給他一雙手套,說道:“不就是最近鬧得正兇的案子嗎。無故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好好的大活人說不見就不見了,而且還是一批一批的。”
“有什麽線索?”沈知問道。
蘇桑搖了搖頭,說道:“就是因為沒有頭緒,才都要在局裏沒日沒夜的熬着。我們在人販子經常出沒的火車站、長途客運站進行蹲守,除了抓到幾個慣偷之外什麽都沒發現。這人真是在眼皮子底下忽然就沒了。”
何初陽咬了一口蝦,插話道:“網上都說這件事兒和鬼神有點關系,這群人是被獻祭了。”
蘇桑臉色微變,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可不能亂說啊!”
樂丁予擡頭瞥了一眼蘇桑,這位葛隊的老同學在市局,比他們這些局外人掌握更多的情況,又事關他們的工作性質不方便與他們透露。
特調局這一趟出門也不是為了破案,沈知也沒有再多加詢問。
吃飽喝足之後,他們便與蘇桑道別回了民宿。
樂丁予盤腿坐在床上歪着腦袋單手擦頭發,另一只手快速地翻何初陽給他的資料。
“楚勒搏,20歲,西京人,西京理工大學在校生。時猶,20歲,西京人,西京藝術學院在校生……”
這是一份西京失蹤案,失蹤人的名單。
第一頁是二十歲的年輕人,第二頁的年齡是十五歲,往後翻是十歲和五歲。
年齡是等差的,他擦着頭發皺眉說道:“奇怪。”
沈知輕笑了一聲。
樂丁予擡頭瞥了一眼沈知,說道:“沈隊笑什麽,下個就輪到你。”
說完就低下了頭拿着手機在網上搜索相關的帖子。
很快他翻到一個hot的帖子,在最後一頁發現,有人匿名回複說前些日子一個失蹤的女孩,她哥哥不就是前幾天忽然爆紅的畫家嗎?
樂丁予皺了下眉,又刷新了一下,下面的樓也有其他的人在說這個情況。
他喊了一聲沈知,等人在他身邊坐下,他刷新了網頁,卻顯示帖子已經被删除了。
樂丁予:“……”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透露着奇怪。
樂丁予不死心想要搜索相關的帖子,卻沒什麽收獲。
沈知看着他覺得好笑,湊過來掀開被子,說道:“有空想這個,不如好好考慮一下要如何回答我。”
“有你這樣逼迫人的嗎?”
“有,我本人。”
“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
考慮以後怎麽辦,考慮如果一旦分手又要怎麽處理關系。一個選擇後面跟着無數的麻煩,從根本上否決才是正确的判斷。
他覺得沈知沒有顧及他,甚至對他們之後的關系沒有一個清晰的定位,他煩躁地擡頭看向沈知。
他看到沈知的瞳是青黑色的,清亮又好看。他沒在裏面看到一分一毫的動搖,反倒是他一直在做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說不出一個好字也吝啬拒絕。
他看了一會兒別開眼躺下,這一次他沒挪開,也沒想着要保持距離,他和沈知的肩膀挨在一塊兒。
他的話重了。
樂丁予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才能挽回不小心走錯的那一步,心裏惶惑。
半晌,身邊的沈知動了,他熄了床頭的燈,說道:“有一個人能毫不猶豫擋在你身前,讓人這輩子都忘不了他……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