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初,天剛暖和一些,樹梢上悄悄發了芽,沒想轉眼繁城下了場大雨,那一點點初露端倪的暖意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雨從頭天淩晨開始下,雨點拍打窗戶的聲音吵得人睡不着覺。這會兒陰雲蔽日,雨是小了,但淅淅瀝瀝一直不見停,不管身上套了幾件衣服都覺得那股陰冷的氣息使勁兒往骨頭縫裏鑽。
樂丁予不露聲色地攥住了袖口,把露出來的一小截兒手腕縮了回去,勉強擋了擋那無孔不入的陰冷氣息,時不時見縫插針地應一聲。
身邊的男人情緒激動的時候,賣力地揮動他的雙手,正滔滔不絕地講述着這三個月以來,在他家中出現的怪事。
樂丁予手指落在玄關處的木質雕花隔斷上,男人見他蹙着眉似乎有些思路,遂安靜了一些。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視線落在眼前男人青黑的眼眶上,他心裏不着邊際地想道:回去開兩副安眠藥,保準藥到病除。
“周先生,你是說最近的情況比之前還要嚴重了?”
周奚頹然地垂下頭,懊惱地說道:“剛開始的時候,時間只持續在五至十分鐘,但現在……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無時不在。”
“除了找不到來源的哭聲以外,房間裏的木桌和床不停地晃,地震似的,”周奚說着指了指天花板苦澀地說道,“吊燈全部換掉了,怕掉下來砸到人。”
樂丁予順着他指的方向擡頭看了看,那原本安置吊燈的位置裝上了簡單的節能燈。
經過隔斷,樂丁予繞着這棟房子走了一圈。這是一棟二層別墅,坐北朝南。他掀開紗簾一角,從陽臺的窗戶往外看,有河流環抱,按此來說這棟房子的風水理應不錯。
院子裏的雜草長了老高,陽臺似乎許久沒人打掃已經落了一層薄灰,不止這些,這棟房子裏每層轉角便有擺放的盆栽綠植,還有和暖色壁紙并不搭調的八卦鏡。
顯然在他之前,有不少人到這裏看過風水做過調整。
樂丁予問道:“這裏平時還有人住嗎?”
“我們一家還住着,我爸媽前兩個月回江州老家去了,他們倆年紀有些大了跟着折騰不起。我的小兒子今年考高中,離不開。”
樂丁予看了周奚一眼,擡腳往二樓走。
路過樓梯口第一間,周奚說道:“這是我大兒子的房間。”
Advertisement
“對面這間呢?”
“嬰兒房,現在空着。”周奚推開門,嬰兒房內的裝設一應俱全,他聲音疲倦中帶着點笑意,繼續說道,“大兒子今年剛交了女朋友,小孩子的事兒還有的等。”
“第二間是我小兒子的房間,對面是書房。第三間是活動室……”
樂丁予在走廊的盡頭停住了腳步,在活動室的對面本該有房間的位置,突兀地辟出了一個小陽臺,半弧形的玻璃被分割成八塊。
“可以開門看看嗎?”
周奚說了聲可以,推開了活動室的門。
雨聲又大了些,陽臺的窗戶忽然被猛地吹開,重重地砸向另一扇玻璃,悶響了一聲。樂丁予站在門口,這風夾雜着潮濕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周奚快速地走進了房間,擡手把窗戶關上了,站在房間裏對樂丁予安慰似的說道:“不好意思,早上開過窗,好像沒有關嚴。”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血色飛快褪了個幹淨,毫無說服力。
樂丁予頓了一下,側過身往小陽臺看了看,問道:“這兒是新辟出來的?”
周奚有些驚訝,張了張嘴不禁啞然。這三個月之內,他在繁城找的風水先生已有數十人,房間裏的擺設及破法,每個人說的都不盡相同。周奚被家裏的不速之客弄得焦頭爛額,常常是前腳把先生送走,後腳就按其所說改動布局,大大小小總歸有幾十次了,他記得不清,于是也一并略了,沒打算與樂丁予說起。
沒想到樂丁予居然能猜到。
“可是有什麽不好的?”周奚問道,“半個月之前拆掉的。那位先生說這二樓,宅內陰暗,白天也需開燈,陽氣不足,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這兒本來是書房,割了一半出來做了陽臺。”
“您站在門口看一下。”
樂丁予站在周奚旁邊,指了指房間內的窗子及小陽臺上的窗子,說道:“顧前不顧後,陽氣不足雖是破了,但周先生按照你們家的布局設計,本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但硬是被人為改成了穿堂煞。”
“活動室關着門還好,只是周先生你們家的活動室應該多數的情況下都是開着門的。”
周奚愣了一下,随即嗯了一聲,承認道:“除了下雨和大風的天氣,活動室這邊光線足,房門都是開着的。”
“前窗正對後窗。不聚氣,不聚財。內氣場快速流動極不穩定,嚴重的情況會有血光意外。”
周奚聽得心驚,忙問道:“那改回原來的布局?”
“封窗。”
“去那間屋子看看。”
周奚嗯了一聲,屏住呼吸開了走廊左側第一個房間,這是他大兒子周譽的房間。
“大兒子早上出門上班了,小兒子上學,我愛人最近回老家去看看,今天家裏就只有我一個人。”
房間的地上散落了幾本書,與房間整潔程度格格不入。樂丁予皺着眉走進房間,在屋內繞了一圈,并未發現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他掀開被單的一角,地板和床之間沒有空隙,他回頭看了看周奚。
“周譽說他見到那女人夜裏鑽到了床下,隔天我們就把床換掉了。”
阻斷一切恐懼的來源,是本能。但顯然這個辦法并沒有起到什麽實際的效果。
樂丁予聽罷點了點頭。
他走到房間中央,俯身想去撿地上散落的書。他動作只做了一半,忽然瞧見那白紙上有黑墨水似的一團,他湊近想看看,那東西倏然一動,駭然成了一個森森的死字。
周圍的溫度迅速下降,樂丁予按了按鈍痛的胸口,努力地想把那股鑽心的痛鎮壓。
“你臉色很差,樂先生,你還好嗎?”
“沒事。”樂丁予再去看那地上的書,已經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童話書,他撿起來拿在手裏翻了翻,沒有任何異樣,“只是頭痛的老毛病。”
“這些小毛病不能拖着,去醫院看看才好。”周奚說着把卧室的門關上了。
關門的聲音很悶,他邁了一步,聽到房間裏傳來的似乎是書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樂丁予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緊閉的房門,眉頭深鎖。
兩人從樓梯往下走,樂丁予瞄到樓梯腳的盆栽又說道,“房間裏其餘轉角放置的小擺件,要是瞧着礙眼,只留玄關處的即可。”
“那樂先生,明天?”
“今日先告辭了,回去做些準備,明日晚些再來叨擾。”
樂丁予以身體不适婉拒了周奚留下吃飯的邀請,撐着傘走到別墅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他上了車把傘收起來,坐在後座上,他低頭拍了拍大衣上粘的雨,那水珠卻像拍不掉似的,他邊拍打着雨水邊說道:“中興大道266號。”
樂丁予閉上眼睛試圖撫平胸口的鈍痛,腦子裏飛快的回想別墅裏的事情,從一層到二層以及屋內所有的房間,樂丁予全部走了一遍。并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幹淨的東西。
而這戶周家在上輩繁城人口中極有名望,祖上積德,理應能夠庇佑後輩,卻出了這麽件事兒。見那位憔悴的周先生,怕也是找了很多方法行不通,最後走投無路才找上了風水師。
那個明晃晃的死字,一眨眼就消失了,樂丁予不能确定這是絕對真實的。
忽地頭頂落下一滴雨水,砸在了他的額頭上,碎了,冷得徹骨。
樂丁予伸手去想去撫,他微微一動,身下的車子似乎也随着他的動作顫了起來。
前面低着頭的司機冷不防地開口說道:“不去。”
分明人近在咫尺,聲音卻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過來的,在這個雨天裏讓人不寒而栗,他不住地打哆嗦,司機見他還不肯下車,猛地回過頭,那聲音又傳了過來,“我說了不去。”
這一次樂丁予看清楚了,他根本沒有張開嘴,那聲音是憑空出現的。
司機的那張臉可以用幹枯來形容,皺巴巴的像片曬幹的葦葉,他的兩個眼珠從眼眶裏蹦了出來,樂丁予吓得往後一仰,那帶着紅血絲的眼球擦着他的衣領轉了個彎兒又回到了司機的手裏。
他有些手軟,雞皮疙瘩順着脖子一直長到了指尖,他連忙去拉車門,這會兒才發現這輛出租車是用紙紮的!
樂丁予慌張地扯碎了車門,往別墅門口跑,他聽到身後痛苦的一聲哀嚎,接着一切的聲響又被掩在了雨聲裏,他抿了一下嘴,握緊了手裏濕漉漉的傘回過頭……
四周空蕩蕩的,一切都被這場雨困住了。
周身萦繞不去的陰冷之氣,他聞到了紙燒焦的味道。
紙紮的出租車和司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從未存在過,樂丁予只感覺到頭痛欲裂,這會兒站在雨幕中央卻覺得這雨水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