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說大臣, 就是天佑帝也奇怪, 忍不住在朝堂點名魏文昭:“魏愛卿,濟國夫人遇到這事,怎麽不見你去應天府打聲招呼?”
魏文昭立刻出列,抱着笏板做出苦笑模樣:“吏部評定官員剛收尾,微臣擔憂其中有錯失,在封卷前又一一進行審核, 每日回去也是忙碌到深夜, 別說去應天府打招呼,微臣連這事聽說都沒有。”
吏部侍郎、主事立刻紛紛出列替魏文昭作證:“魏大人确實每日都要帶着卷宗回府繼續複核, 其中廬陽郡下佑安縣知縣無功被評為優、郴州知府勤政愛民被評為差, 都是魏大人親自撥亂反正。”
天佑帝滿意的點頭, 有魏文昭在,他也覺得天下官吏用起來順暢許多。
秦久蘭笑着諷刺:“魏大人和尊夫人同居一室, 一句話的事,濟國夫人都不說,倒是滿京城聯系勳貴夫人, 魏大人這夫妻相處的可真有趣。”
這麽一想也是啊, 這事兒其實就是魏文昭一句話的事, 何至于弄得這樣複雜?朝中官吏看魏文昭, 眼神就有些琢磨的味道。
魏文昭回頭,眼裏帶點鄙視看秦久蘭,嘴裏嗤笑:“本官夫人向來賢惠通達,從不耽誤本官朝中之事, 再說,就算本官知道,也不會去應天府說什麽。”
魏文昭說到這裏,臉色一肅做出一身正氣的模樣,呵斥秦久蘭:“作為朝廷官員本來就應該以身作則,遵紀守法,家裏遇到事情,就去打招呼,秦大人這是置朝廷律法于何地?”
剛直不阿的樣子,好像褚青娘的麻煩不是他找來的,座上帝王不知道根由,只聽得眼裏帶笑。
當然知道根由的人不多,但是能混到大朝的,有幾個不是老狐貍,立刻有人出來想拉周志通下馬,畢竟順天府府尹這個官職,雖然不是多大,但太重要了。
“陛下,濟國夫人香料不僅供奉禦前,就是在京城也賣了将近兩年,此次順天府封查根本就是無事生非,微臣請陛下撤換順天府尹。”
周志通額頭汗水漣漣,後背濕了一層又一層,可這事是魏文昭讓他做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絕不會賣了魏文昭,因為魏文昭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
周志通本質是個能幹肯幹的官吏,沒有太多急智,這會兒被人參奏,一時想不出辯解的話,只能老實出列跪在地上。
魏文昭了解周志通,因此抱着笏板對皇帝躬身求情:“周大人一向兢兢業業,總不能因為查封了微臣夫人的店,就被陛下撤職,如果這樣以後那些地方官吏,誰還敢查官員親戚的店?”
天佑帝聽了微微凝神思索。
魏文昭繼續啓奏:“微臣并不了解家裏生意,可微臣娘子的本事,微臣還是知道的,大約這幾年異寶閣生意越做越大,周大人心裏擔憂,所以才查驗一二,原本就是他分內之事,而且微臣對自己娘子有信心,異寶閣絕不怕順天府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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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端的是清正坦然。
說到這裏,魏文昭笑着回頭對木法說到:“貴使其實不用氣憤,這原本就是絕好的證明機會,等順天府查驗結果出來,有大虞官府為證,誰還會懷疑貴國香料精油?百姓們只會放下心更加喜愛。”
是啊,有官府為證,百姓不是更相信?木法想通其中關節,眼睛一亮,鄭重向跪在地上的周志通行禮,誠懇道謝:“感謝您奉公執法,請您快些查驗,然後将那些香料的主要配方公衆于世,在下會為每一味配方做解。”
周志通終于敢舉起袖子擦汗,他就說嘛,好端端魏大人幹嘛為難自己夫人,原來是要順天府出證明,讓褚夫人生意更好。
真是疼愛自家夫人吶。
覺得自己明白魏文昭心思的周志通,立刻不再惶恐無主,對着木法坦然道:“在下京城父母官,所作所為都是職責所在,貴使不用感謝。”
木法自然是贊嘆:“大虞的官員都清廉負責。”
天佑帝聽了,免不了心情舒暢。
周志通挺直背對天佑帝啓奏:“這兩年,西域通商日益繁華,異寶閣生意越來越大,微臣作為一方知府,為京城百姓故,不敢不聞不問請陛下明鑒。”
“嗯”天佑帝點頭,“外來之物再好,也需要一一檢驗,以後如果和西域各邦通商來往,需要特別設立官員檢驗。”
“是”旁邊中書舍人連忙将皇帝話記錄下來。
天佑帝又吩咐周志通:“濟國夫人的店已經開了兩年,又有各勳貴夫人作保,愛卿可以讓異寶閣正常營業,至于香料照常檢驗就好。”
“是”周志通領命起身。
天佑帝目光轉向魏文昭,眼裏就是滿意,轉向朝中大臣:“諸位愛卿也當向魏愛卿學學,因公忘私不說,只這份奉公守法就難得!”
“是”朝臣一起揖手躬身。
魏文昭謙虛欠身:“微臣不敢。”不過在滿朝羨慕中,只有他自己低頭垂眸那一瞬,冷肅的神情才是他真實表情。
輕而易舉被青娘破了,不但如此,自己還做了她的助力。褚青娘果然不是當年的青娘了,魏文昭心中嘆息:看來明王一日不上位,他就不能再動三子珍。
天佑帝倒是心情越發好,開口道:“太子被廢已有兩年,朕有意再立儲君,衆位愛卿可有人選?”
還能有什麽人選,太子被廢,誠王不沾朝堂邊、宜王母家清貧,自己跟隐形人一樣,魯王更不用說,魯莽的挽起袖子就能殺豬。
左丞相先站出來,蒼老的聲音,帶着特有韻味和嘶啞:“陛下諸子皆是人中龍鳳,實在難以抉擇,只是論長論貴,微臣推舉明王殿下。”
這是四平八穩的做法,左丞相年事以高,他這個推舉只是因為他身為文臣之首,陛下問國策他必須出來。
而且說話極富技巧:論貴論長,可不是論賢論明。
魏文昭垂着眼簾安靜聽着,心裏卻有幾分對老狐貍的佩服,這太平方開的可進可退,不過有他提明王就夠了,反正皇上也是這意思。
朝中大臣紛紛附議,明王心中激蕩臉上卻做出誠懇的樣子,出列啓奏:“兒臣誠惶誠恐,父皇春秋正盛,可以等皇弟們長大再做打算。”
天佑帝看着自己疼愛的兒子,滿眼慈愛:“明兒不必推拒,朕近來處理朝務頗感力不從心,吾兒也該早日替朕分憂。”
“兒臣誠惶誠恐”明王跪伏在地,“但為人子敢不從君命父命。”
魏文昭嘴角勾起一點笑,瞬間消失無蹤,事情成了,只要等着陛下開金口下旨。
天佑帝舒心笑笑,撫着灰白胡子:“傳朕旨意,即日起加封明王為……”
“等等!”一聲厲喝打斷天佑帝,久不上朝的廢太子純王,出現在金銮殿門口。
純王滿眼犀利,恨毒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蟒袍明王,手裏舉着一卷卷宗,一步步走到明王面前,将卷宗砸到他臉上:“賤人你也配做太子!”
“住口”天佑帝怒道,“你不在府中思過,跑來朝堂鬧什麽,看看你還有一點往昔太子風儀沒有?”
廢太子悲憤看向天佑帝:“兒臣這樣還不是拜您所賜,我做太子時,您時時寵愛明王,就像一把火在底下燒我。他用人痘害我您不徹查,他自編自演墜馬,您卻一口咬定是我,您對我,對您的嫡子,對一國儲君公平過嗎!”
天佑帝氣的一陣陣頭暈:“你口口聲聲說明王用人痘害你,明明是你德行不修殘害宮女,才惹得小太監報複;你說明王墜馬是自編自演,明明是你府中左參軍下的手,人證物證都有,你偏偏死不認罪。”
廢太子梗着脖子,悲憤摻雜着不服:“您就是偏心明王,為什麽不肯承認?”廢太子伸出手指,指着明王身前散開的卷宗,“這就是證據,上邊詳細記錄你的好兒子,如何自編自演陷害我!”
天佑帝冷眼看着不服憤怒的嫡子,胸口一起一伏,冷聲:“去,拿來。”
天佑帝身邊伺候大太監,連忙弓腰下去撿起來,雙手奉到皇帝駕前。天佑帝一邊冷眼瞪着廢太子,一邊翻開低頭一行行看下去。
這時候誰都不是傻子,朝堂裏上百位大臣靜息屏氣,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座上皇帝翻動紙張的一點沙沙聲。
魏文昭手裏抱着笏板,心裏直覺不好,能讓廢太子這麽明目張膽,闖到金銮殿,那麽這份證詞必然九成都沒問題。
魏文昭現在擔心的是,到底是誰,給了廢太子這份東西,是誰在阻礙明王冊封太子?
明處的敵人不可怕,最可怕是暗處的敵人,還有經過這件事,如何消除皇帝對明王的失望?這些都是急需考慮的。
明王跪在地上,忍不住掌心一陣陣潮濕,眼角餘光往魏文昭腳下滑去。要說這大虞朝堂,最能勸動皇帝的非魏文昭莫屬。
天佑帝一行行看完卷冊,雖然沒動雷霆之怒,可胸中怒火一點點燃燒起來,燒的他太陽穴猶如鼓動。血管在皮膚下跳動,天佑帝最終沒忍住怒火中燒。
“大理寺!”
“微臣在。”大理寺卿立刻出列。
“給朕查!”卷宗被紛紛揚揚扔下來,“退朝。”天佑帝帶着怒火起身,只是起身太快,沒忍住眼前一陣泛黑。天佑帝忍了忍怒氣,太醫早說過他年事漸長,不宜過喜過怒萬事要節制。
穩住腳跟天佑帝忍了忍怒氣,待眼前清明才舉步往後走。
魏文昭從朝堂出來,風輕雲淡的和幾位同僚清談幾句,又安排了吏部幾件公務,眼角餘光掃到明王在不遠處躊躇。魏文昭頓了頓,恍如無事般和人告辭,也和其他人一樣,路過明王舉手行禮,只是行完禮路過時,極輕快說了八個字:“事急從緩、坦然從容。”
明王一愣,很快調整過來,再遇到朝臣臉上表情自如許多。是的,事情尚未定論,他确實不能自亂陣腳。
魏文昭雖然給了明王八字谏言,坐上轎子眉頭卻深深皺起來,到底是誰在阻攔明王?
相助太子是完全不可能,因為這兩年廢太子放誕荒唐,皇上早已厭棄,所以阻攔明王不是為廢太子,那麽阻攔明王誰能受益?
誠王?
魏文昭笑了笑,不可能,誠王到現在還是三教九流的玩,府裏來往的江湖游俠還是好的,有時候連殺豬宰羊的都有,而且府裏一個正經女人都沒有。
然後一個不可能的人,出現在魏文昭腦海裏,他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然後一片冰雪:宜王,他的女婿。
不,不可能!魏文昭直覺不相信,宜王整天窩在府裏看書畫畫,他府中連一個清客都沒有,哪裏有能耐,查出皇上都沒查到的真相?
不,不可能,魏文昭的目光再次落到誠王身上,他結交廣泛倒是有可能,從三教九流中查出什麽,難不成誠王故意做出灑脫樣子,蒙蔽衆人?
“老爺”魏奇的聲音在轎子外響起,“到家了。”
“嗯”魏文昭應了一聲。
轎簾掀起一道光照到魏文昭身上,魏文昭俯身出轎,收拾好腦中思緒,走進映霞苑。映霞苑裏褚青娘依然靜靜做針線,半低的頭眉眼平和。
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在魏文昭心中浮現:“是你?”随着第一聲疑問,魏文昭忽然肯定起來。
有什麽不可置信的,明王如果落馬,下邊最受益的根本不是灑脫江湖的誠王,而是溫潤內斂的宜王!
是,宜王是沒有能力調查太子和明王之間的事,可他不是有個富甲一方的岳母嗎?
好大的膽子啊,魏文昭臉色冷肅到幾乎動怒:“是你調查明王和太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