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娘領着譚芸芬過來時, 呂頌正指揮幾個家丁匠人, 換門口石獅子,見褚青娘過來連忙彎腰行禮:“奴才給宜人請安。”
衆人一看是有诰命的,紛紛停下行禮。
呂頌,魏文昭安排做了永嘉伯府大管家,青娘看了一眼石獅子,笑道:“起來吧, 這是規制不對?”
“是”呂頌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更何況他心裏敬佩青娘,直起腰笑容真誠輕松“這府邸原是一位郡王的, 因為郡王家絕嗣, 別家覺得風水不好……”
青娘笑笑, 明白言下之意:便宜伯爵府了。
“我進去看看,你們忙吧。”
呂頌确實忙, 魏文昭要八月十三搬進來,房舍雖然不用大動,但凡是超規格的裝飾都得一一改了。因此也不虛禮, 讓到一旁熱情介紹:
“您去看看, 中間五進主院, 東院是個大花園, 假山戲臺還有一湖水,西邊院子小,但是樹木花草曲徑通幽,也不錯。”
青娘笑着點頭欠欠身, 領着譚芸芬進去。
一進去就能感覺到氣勢恢宏,整個前院青玉石鋪地,紅柱綠琉璃,高聳的松柏,比常人家更高更開闊的屋宇。
“我的天,這就是王侯之家。”譚芸芬看的咂舌,再轉眼發現主子已經一間間看過去,連忙提裙追上:“咱們看這個作什麽,不如直接去西院,估計那小院子會給主子住。”
既然未來不知要在這裏住多久,當然要對這宅子做到心裏有數,不過褚青娘沒解釋,反而笑道:“住東邊花園也不一定,先看看。”
主宅建的開闊氣派,一律紅柱畫棟琉璃瓦,房屋皆涼浸浸高闊敞亮,四扇八扇窗,樹木大半松柏參天。
東院的确很大,約六七畝,可以泛舟、釣魚、聽書、看戲。那一面湖上只剩零星蓮花,田田蓮葉簇擁着一個個蓮蓬,屋宇多是青磚粉牆的舒朗。
譚芸芬眼睛累的看不過來,只覺得哪兒哪兒都像畫裏,不看路,跟着青娘走的跌跌撞撞:
“魏大人舍得這麽好的地方給主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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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魏文昭,怎麽應對停妻這件事,褚青娘沒多說,帶着譚芸芬又逛了西院。
西院只有東院一小半大,但是花草葳蕤。一叢叢香樹幽韻成蔭,屋子多是小巧雅致。就是一帶牆垣,都帶着波浪紋,牆上開着各種花窗。
褚青娘看的差不多,帶着譚芸芬再出來,呂頌已經雇好馬車等在門口,笑道:“回去有點遠,奴才自作主張,宜人別怪奴才多事。”
“有勞呂管家。”青娘微笑謝了,帶着譚芸芬上車。
車上譚芸芬還是滿腦子,亭臺樓閣花草葳蕤,神情恍恍惚惚,似乎沒法相信自己有一日,會住在王侯家裏。
青娘微微合上雙眼,靠着車廂歇息,譚芸芬尚且如此,剛扳過來的思穎又會怎樣?
堅硬的木質車輪,嘎嘎吱吱壓軋在青磚路上,馬車搖搖晃晃,車裏人難免颠簸,但青娘合着眼始終閉目養神。
時間過得飛快,八月十三魏家搬進伯府,從此改換門庭成為勳貴人家。
青娘被送進東院,呂文佩原本頗有微詞,可呂家早來警醒過她,現在不是過去。呂家後繼無力,以後要仰仗魏文昭,與其争一時短長,不如抓緊夫婿,将來世子位穩穩落在思瑞頭上。
但對呂文佩來說,最重要褚青娘和魏文昭魏褚真的形同陌路。再加上連着十三、十四,魏文昭都歇在正院,呂文佩就歡歡喜喜再沒煩惱。
八月十五中午,青娘在廚房做月餅,她向來手巧,細膩豬油一點點揉進面粉,幾個孩子排排站,口水噠噠等在旁邊。
“娘,我要吃五個!”魏思雲第一個豪邁到。
魏思穎瞪他一眼,點他腦門:“你有多大肚子,也不怕積食。”
比起哥哥姐姐,童兒可是知道娘做的月餅有多好吃,那個香軟酥甜,讓人恨不能舌頭也吞下去。
因此就算姐姐兇巴巴,褚童也低聲但堅定的說:“童兒要吃六個!”說完急忙仰頭,對姐姐補充“一天兩個。”
準備教訓弟弟的魏思穎,立刻笑了,揉揉弟弟毛腦袋:“還是童兒乖。”
???被教訓的魏思雲想不通,為什麽童兒小吃六個都沒事,自己大吃五個就挨罵?
也沒說一頓吃五個啊?
案板上白如玉的面團合成,各色餡料沙沙甜甜誘人口水。青娘笑眯眯看高高矮矮蘿蔔頭:“面發好自己包,想吃幾個包幾個。”
魏思穎第一個歡呼:“我要印牡丹紋。”
魏思雲對什麽花紋沒要求,但也應景到:“那我就卍字紋。”
“我要壽字”童兒脆聲脆氣,仰頭一臉孺慕看青娘“送給姨娘~”
像一勺糖漿澆在心尖上,往下滲着甜。褚青娘笑眯眯彎腰,捧住小兒子白嫩臉蛋‘叭’親一口:“娘的寶貝。”
魏思雲立刻上竄下跳,往褚青娘懷裏鑽:“我也要!我也要!我給娘包月餅!”
童兒知機的挪開,褚青娘捧着大兒子臉蛋,在孩子額頭親一下:“都是娘的寶貝。”
剛說完就感覺臉頰一溫,回頭女兒桃花眼笑彎彎,青娘伸臂把女兒也攬進懷裏。童兒悄悄靠近,抱住母親腿仰頭,四個人臉上都是一樣的笑。
整個廚房都浸着月餅的香甜味。
只是晚上月餅還沒涼,魏思穎、魏思雲就被叫到主院過中秋節。桌子排在正廳,廳外一盤冰輪似水流華。
桌上高盤低盞,佛手、枇杷、香橼、鳳梨……還有宮裏禦賜的點心月餅。
魏文昭眉頭卻是淡淡,因為一圈兒女就二子是個執拗的,小小年紀不尊父命,團圓佳節,非要陪伴他那個同樣執拗不開化的娘。
呂氏想要活躍氣氛,對思穎笑道:“大小姐裙子我收到了,繡工不錯。”
魏思穎起身離席,一派大家小姐作風,屈膝:“夫人謬贊,思穎不敢當。”然後起身坐回位置,标準笑容給枇杷相面。
“……”這話題是沒法聊了,呂文佩只能轉戰魏思雲:“雲哥兒最近學業怎麽樣?”
魏思雲倒沒正經八百離席,只是:“我爹嫌我學業平平,要給我換學堂。”
依然沒法聊。
“……”呂文佩轉向自己兩個女兒,還不到四歲怕晚上積食,正對着滿桌吃食委屈。
這會兒呂文佩深恨自己不是原配,孩子都太小,湊趣都不會!
最後還是魏文昭,起頭做了一輪詩,才算有個佳節意思。
東院花草扶疏,秋蟲長長短短唧唧叫,小方桌擺在海棠樹下,桌上石榴、蘋果、脆棗、西瓜,還有一盤鼓鼓壘起的月餅。
青娘給孩子講玉兔搗藥的故事,童兒靠在娘懷裏,問:“為什麽兔子會搗藥,它又沒手。”
旁邊坐在母親懷裏的妞兒,也有問題:“兔子不會飛,怎麽去月亮上?”
青娘抱着兒子,笑眯眯搖晃:“因為它是只神仙兔子。”
上次娘還說,世上沒有妖怪,這次就有神仙兔子了,童兒撇嘴,但還是大方的原諒母親,抱着母親脖子繼續聽。
“哎呀,可給我餓死了!”故事沒講完,魏思雲先跑進來,然後是魏思穎、許松年、如意。
小方桌立刻不夠坐,又把大桌子擡出來,水果不夠瓜子、花生、核桃一樣來一盤,幸好月餅夠多。
魏思雲撿起一塊月餅就塞嘴裏:“娘你不會也讓我們作詩……”活沒說完,魏思雲“啊啊啊”尖叫起來,嘴裏月餅渣撲到魏思穎身上,氣的大小姐要拽他耳朵。
魏思雲轉身就跑,邊跑邊尖叫:“啊啊太好吃了!”
魏思穎不信,這麽好吃?轉頭一看,許叔早就悶頭大吃,如意吃了半口,眼睛都亮了,結結巴巴:“小姐,小姐”只拿眼睛往月餅上紮。
魏思穎半信半疑捏了一塊到嘴裏……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最後還是褚青娘讓譚芸芬把月餅收了,又換上糖滾山楂,給攤在椅子上的孩子們吃。
“娘,我明天還要吃……”魏思穎捂着肚子有氣無力。
魏思雲也攤平了:“我要天天吃。”
有娘的味道,香香軟軟甜甜。
中秋節後,仿佛陡然之間,各種花會帖子雪花一樣飄來,先是成安侯府,然後冀北伯府、京城各勳貴世家開始紛紛試水朝廷新貴。
魏思穎穿着青娘精心準備的衣裙,首飾雖然不多,但小女孩兒各種緞帶,紮出時新小辮,配一兩樣打眼首飾,也是俏麗又耀眼,更何況那樣聰明漂亮。
魏思穎很快成為各花會,最受歡迎的小姑娘。結交到好些小姐妹,收到各式見面禮,身上小配飾,小玩意兒越來越多,每天都快快樂樂。
過了七八日,魏思穎又穿一身新衣裳,準備跟呂文佩出去。出門前照例來給青娘看:“娘,我穿這個好看嗎?”
是呂氏準備的,淺黃綢衫加白绫裙,料子也算不錯,頭上戴着珍珠攢花,也是呂氏準備的。總體不功不過,就是有些素淨。
魏思穎擡起下巴,帶着某種看破小心思的得意:“夫人費心給我準備這麽好衣裳,我這做前房女兒的不穿可不好看。”
才參加幾次花會,就局限進後宅這些彎彎繞,青娘自然不贊同,但也不會在出發前和女兒談,只笑着問:“今天去哪家?”
“魯安侯府”
魯安侯府老太太,今年八十有餘,最喜歡鮮豔活潑的小姑娘。
褚青娘回憶完魯家情況,笑着勸解:“娘的女兒自然要穿的漂漂亮亮,更何況主人家喜歡顏色漂亮的小姑娘。”
魏思穎想到将來要說親,自己娘又不能帶她出去見客,還得自己好好表現,于是跟青娘一起重新選。
最後一身銀紅撒金竹葉襖裙,兩邊丫髻彩色緞帶垂下來,又活潑又好看,漂漂亮亮跟着呂氏出門了。
如此又過了七八日,這一晚魏思穎回來,卻有些蔫兒蔫兒的,衣服懶得換臉也不想洗,依偎在青娘懷裏。
褚青娘有些擔心,臉頰挨着女兒額頭,仔細感受:“不像發燒,可是哪裏不舒服?”
魏思穎眉宇間愁雲重重,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怎麽了?”青娘又問。
魏思穎伸手抱住青娘,把自己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裏,聲音悶悶的:“娘……”
要說又說不出來。
青娘了然,看來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她也不催孩子,只是溫柔的取下魏思穎頭上發箍、緞帶,讓孩子松泛一些。
“娘……”魏思穎低眉,臉上表情憂傷難決“以前我覺得你不對,不肯為父親和我退一步,後來我又覺得是父親不對,不夠君子磊落,可……”
一股了悟在青娘心中流淌,她明白了,穎兒這幾日又被繁華迷花眼,覺得這樣一步登天,魏文昭似乎也沒選錯。
“娘,女兒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了。”聲音低落,帶着小女兒才有的懊惱煩惱。
才十二歲的小姑娘,青娘滿心愛惜,順着女兒頭發。還沒長成,帶着小姑娘特有的幼細光滑,對她說:
“穎兒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吧。”
這一次褚青娘不會再教導女兒什麽,她要女兒自己學會分辨。
“啊?”魏思穎擡頭眼睛亮了點,像是一只才出窩的小奶貓,帶着對母親的信賴,帶着對人間的好奇。
褚青娘笑眼微彎鼓勵女兒:“出去看看,去看看真正的能人異士,去看看河海之廣闊,江湖之高遠。去懷安吧,那裏有走過萬裏路的程先生,有深宮淬煉過的馮姑婆,有慈愛的文奶奶,有活潑的陸家姐姐,有形形色色讨生活的人。”
這麽精彩嗎?挑花眼漸次明亮起來,像是星河慢慢醒來:“我……我可以嗎?”
“可以”褚青娘給出肯定的答案。
星河驀然點亮,笑容像是風吹百花開,喜悅剛要飛躍,魏思穎又黯淡下來:“父親不會允許的。”
誰家長輩,會讓女兒跑去市井之間,尤其她父親那樣專權獨斷的人。
“他會同意的。”褚青娘帶着幾分篤定,看向虛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