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魏思穎雙手環着母親的腰, 靠在母親懷裏, 側臉露出晶瑩白皙的耳朵。青娘手裏兩粒花椒,在女兒嬌嫩的耳珠上細細研磨。
譚芸芬雙手托着方盤,方盤裏燒酒、銀針、紅曲染成的面球,各自放在小白碟裏。
魏思穎八月初四的生辰,明天十二歲,大虞女孩兒十二就算養成, 可以紮耳洞。
譚芸芬是個怕疼的, 眉眼定格在吸冷氣,身子微微往外避, 好像疼的是自己。妞兒跟着緊張, 抓着母親裙角, 一幅痛痛模樣仰頭看大小姐。
童兒也不去外邊玩,靜靜站在一邊, 擔憂的看着姐姐。
最輕松反倒是魏思穎,靠在母親溫暖的懷裏,聽着母親心跳, 耳朵只剩火辣辣麻木, 一點不覺得害怕什麽的, 只覺的很安穩。
白瓷碟裏燒酒點燃, 銀針在裏邊反複過,直到燙的快拿不到手裏,青娘才穩穩從女兒耳珠穿過。剪斷線頭,黏上面球捏成水滴樣。
兩邊耳朵紮好, 耳下紅豔豔兩粒墜子搖擺。
青娘心疼女兒,用沾了白藥的棉球輕輕擦拭耳洞。妞兒也心疼,‘蹬蹬蹬’跑回自己屋裏,不一會兒又‘蹬蹬蹬’跑回來,懷裏抱着三四個沙包。
“大小姐很疼吧,妞兒沙包給你玩,可好玩了,最漂亮這個是奶奶做的。”說到‘奶奶’,小丫頭有點驕傲,奶奶疼她的嘞。
魏思穎還黏在母親懷裏撒嬌,聞言低頭往下看。一堆沙包裏,有個小巧精致的,緞子面顏色豔麗,鹦鹉綠、海棠紅、杏子黃。
魏思穎噘嘴,半是撒嬌半是吃味:“母親是不是把對女兒的愛惜,給了妞兒,連名字都有一半像。”
青娘笑:“耳朵還疼不疼,要不要去鏡子看看,很漂亮。”
“哼”魏思穎愛嬌的嗔一聲“才不去看”然後貼回母親懷裏,貼的太快壓到耳朵,又鬧着說疼。總之恨不能時時黏着青娘,把失去的六年時光補回來。
青娘知道女兒心思,由着思穎撒嬌,只愛惜的哄着疼着。
旁邊的譚芸芬卻聽到了心裏,丫頭總不好重小姐的名兒,因此開口道:“說起來妞兒也六歲多了,早該取大名,只是當年跟她爹分開時說好,等一家團聚再取大名,如今也不知道人漂到哪兒去了。”
Advertisement
眉宇掩不住心酸,譚芸芬深蹲到地:“今兒求奶奶賞個名字。”
名字寄予着父母的希望和祝福,褚青娘并不想剝奪別人權利,問她:“如果是你,你想給妞兒起什麽名字?”
譚芸芬愣了一下:“……奴婢沒想過,要不……”譚芸芬想了一下“就叫念親,原念親。”思念父親的意思。
原念親,褚青娘沉吟片刻:“既然這樣就叫遂意,原遂意,希望她一生順心遂意,也希望你能順心遂意。”
“遂意、原遂意……”譚芸芬仔細品了品,高興地直接跪下磕頭“謝謝奶奶,還是奶奶讀書多,起的名字好聽。”
妞兒笑出小白牙,跟着跪下小小一團,脆生脆氣:“謝謝奶奶。”
這邊正在高興,東珠忽然急匆匆進來屈膝:“天使宣讀聖旨,請姨娘、小姐、公子趕緊迎接。”
一屋子緊張起來,按理太監宣旨,魏思穎褚童過去是應當的的。褚青娘是姨娘不用過去,或者說,姨娘并沒有這個資格。
褚青娘卻心裏有數,微笑道:“你先去,我随後就到。”
東珠有些着急:“姨娘說的什麽話,哪有讓天使等的道理。”
褚青娘笑容收斂:“難道儀容不整就是尊重?”
東珠想起褚青娘在懷安表現,不敢再催自己急匆匆應命去。譚芸芬焦急圍過來:“奶奶,怎麽會這樣?”
褚青娘笑容和緩安慰道:“沒事,封賞敕命來了。”也許是诰命,一至五品是诰命,六至九品是敕命。
“娘,你怎麽知道!”魏思穎先驚了。
譚芸芬更驚,手忙腳亂拉褚青娘進屋:“奴婢趕緊給奶奶換衣梳妝!”
再挽發是來不及了,青娘在發間多添幾樣金簪、金釵,譚芸芬在櫃裏找褙子、裙子:“怎麽這樣突然,奴婢記得這個一般會提前告知,除非事出突然。”
魏思穎也進來幫母親找胭脂唇彩:“我看見正院準備香案那些,知道要封賞,只是沒想到還有母親。不過……”魏思穎有些想不通“封诰這種事,不是晚一些嗎?”
魏文昭的小把戲而已,故意讓自己沒準備。褚青娘接過女兒手中唇脂,看了下顏色點到口中。
褚青娘帶着孩子們過來,宣旨太監正笑着和呂氏寒暄,香燭
香案已經擺好。
宣旨太監見一個清韻女子走來,周圍人都看她,估摸着就是,笑着起身:“全了就接旨吧。”
呂文佩打頭,褚青娘退後,左右是魏府所有孩子,就是魏思瑞也被奶娘抱着出來。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先是魏老夫人追贈,呂文佩接了,所有人磕頭。
然後是呂文佩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有魏門呂氏文佩,貞順溫婉,撫育有功……封正二品永嘉伯夫人。”
呂文佩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勳貴,從此門庭改換!抖得差點掉了聖旨,惹得所有人驚叫,還是黃奶娘從旁扶住。
魏文昭正冉冉升起,宣旨太監自然不會為難,笑着解圍:“恭喜夫人從此為貴。”
說完換另一卷明黃聖旨:“褚青娘接旨~”
呂氏退後,青娘上前跪下,應道:“褚氏青娘,跪聽聖意。”
一個妾室這樣大方嗎?宣旨太監從聖旨上往下瞄一眼,宣讀:“奉天承運、皇帝召曰,魏門妾室褚青娘,性情貞毅,為人肅方……特封正五品宜人。”
褚青娘叩頭到地,直起腰低頭,雙手向上接下這妾室的封賞:“褚青娘接旨。”
聖旨放在诰命衣冠上,送到褚青娘手中。
幾個人在回到小院,都有些不知所措,說不高興吧,诰命加身多少人一輩子不敢想。可是,屬于青娘的卻在呂氏那裏。
氣氛憋悶而古怪,就連妞兒、童兒也不鬧了,各自怯怯站在母親身邊。褚青娘心裏嘆口氣,笑道:“怎麽诰命不好嗎,每月有官銀可領。”
譚芸芬立刻湊趣:“是,等奶奶領了官銀,給奴婢發月例,奴婢還沒領過官銀。”
“我也要”魏思穎立刻滾到母親懷裏鬧。
妞兒不懂其中微妙,看別人笑鬧,也跟着鬧:“妞兒也要。”
褚童微微皺眉:“你以後叫遂意”然後扯扯母親裙子“童兒也要。”
“要什麽?”
虛假的熱鬧仿佛水泡,‘啪’一聲破碎消失在水裏,了無痕跡。
魏文昭過來了,屋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魏文昭又皺眉訓責女兒:“多大人,這樣滾在你娘懷裏像什麽樣?”
魏思穎反應過來,起身斂衽為禮:“思穎見過父親。”
童兒抿嘴:“思過見過父親。”
“嗯”魏文昭淡淡應了一聲。
青娘起身淡聲吩咐屋裏人:“你們都退下,我跟大人有幾句話說。”
譚芸芬悄悄瞄一眼主子,見她眉目平和,低頭屈膝:“是”領着妞兒出去。
“思穎告退”魏思穎再屈膝,領着童兒退出去。
等屋裏只剩兩人,褚青娘又在桌邊邊坐下,不言不語眉目冷淡,等着魏文昭長篇大論。
魏文昭還沒換下朝服,随手撥了撥盤子裏婦人朝服,看向褚青娘,淡漠道:“我用一世侯換回五代伯,原本雲兒就是現成世子,可是因為你,本官只會從諸子間公平挑選。”
褚青娘巍然不動,淡然看着虛無處。
“恩愛不疑,相伴白頭,為你掙得無上榮耀。洞房的誓言,我從沒忘記過,可你卻全然忘記了。”
魏文昭眉目漸漸變成清冷,夾帶着絲絲即将斷絕的失望:“上次你用穎兒舉例,那麽本官告訴你,穎兒,本官是不會同意的。世間男子多薄幸,不是誰都能和我一樣,盟約既定終不悔改。”
心情隐隐有些波動,那是魏文昭殘餘的最後激昂、怒氣、失望。
平穩氣息,魏文昭最後淡漠道:“周志通算是你心裏的好官,清正、廉潔、實幹。一個七品縣令卻幹了将近十年,這次有本官提攜才升到正五品知府,想要給妻子掙到五品诰命還得等。”
可我現在就給你掙到了。
“這些你都不在乎,是嗎?”
魏文昭問完最後一句,最後看一眼青娘,轉身不帶走一片葉子離開。
魏文昭走了,青娘依然坐着一動不動,只是轉頭看向空蕩蕩的院子:
終不悔改,你現在不就悔了。
長長出一口氣,心裏壓抑許久的危險沒有了,青娘臉色輕松輕松起來,終于結束了。
譚芸芬觑着魏文昭走了,才猶豫着進來:“大公子的世子就這麽沒了?”語氣惋惜遺憾。
褚青娘從心裏輕松,起身笑道:“大虞律,年滿十二才能請封世子。”
“哦”譚芸芬松口氣“那還好,呂氏那孩子還遠的很呢。”
褚青娘把诰命服連盤子,塞到衣櫃最高處,這東西她幾乎穿不着,譚芸芬急忙過來幫忙。
褚青娘解釋:“你以為我當初退一步,他就會直接立雲兒?不會的,他要考慮各種平衡,考慮哪個孩子更能支應門庭,結果不會變的。”
譚芸芬想想魏文昭性格,覺得主子說的對,但還是有點意猶未盡:“奶奶真不盼着雲哥兒封世子?”
褚青娘關上衣櫃,轉身笑道:“這世上做娘的,都恨不得把最好的給兒女,讓他們一生平順無憂無慮,我還想我的女兒是公主呢,嫁人不用看婆家臉色。”
譚芸芬噗嗤笑了:“那奴婢也想,天天想。”
褚青娘帶着殘存笑意嘆息:“可是誰的一生是平順的,給孩子最好的,是品性、是氣節、是能力。如果将來雲兒沒那能力,放上去也只會門庭敗落兄弟相殘,甚至成為禍端。”
譚芸芬看着褚青娘輕松無慮的笑眼,才知道自家主子是真的不在意。
最好的是品性、是氣節、是能力。
一個一直困在內帷的丫鬟,心裏竟然也坦然開闊起來,仿佛心中融進了藍天大地。
許多過往都變得沒那麽重要,許多恩仇原來可以化作雲煙,譚芸芬只覺得神清氣爽。
褚青娘的心思則轉到了別處:正三品戶部侍郎,永嘉伯府,這兩樣能不能打動燕州蔣家?
戶部侍郎雖然不是朝中重臣,但絕對是實權大臣,就算蔣家還有猶豫,那麽當初沿着運河追随的各家,消息傳開後對獨一味絕對趨之若鹜。
有實權大臣做靠,別的不說運輸、稅賦等等瑣碎都不會被借故卡。
青娘斂目盤算,兩千銀子只夠和程家合作半倉茶葉,絲綢沒成本,陸家那裏有陸褚兩家關系,可以先走貨。
必須在蔣家或者別的大家,找上來時賺到差不多本錢。
打鐵要趁熱!
正院歡天喜地叫永嘉伯夫人、叫小世子,商量着伯府怎麽住時,褚青娘心急火燎,日日在京城各絲綢鋪子觀察面料生意。
這一日青娘逛了幾家鋪子,忽然對譚芸芬說:“這裏離新院子不遠,咱們去看看。”
青娘原意,看看将來有可能住哪兒,好早做打算,可譚芸芬卻停下腳,憂慮道:“這不好吧……”
“?”褚青娘用眼神詢問。
譚芸芬有些底氣不足,磕磕巴巴:“他……能有現在樣子,是娶了呂氏……奶奶當初……”
話咽下去,譚芸芬為難的看着褚青娘,當初奶奶可是毫不回頭走了。
褚青娘明白了,意思當初不肯退一步,現在卻巴巴跑去看,多少有些人家發達了,去沾光的意思。
譚芸芬都會有這種想法,別人呢?
褚青娘身姿挺拔,任風吹裙角飄揚:“阿譚,只管把背挺起來,不是我想回來,是魏文昭逼得。”
逼得我算計他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