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吳俊看着褚青娘,認真的說:“青娘我向你提親,請你嫁給我好嗎?”
他來了,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來了,守在她面前,想要用雙肩替她遮風擋雨。
說不感動是假的,可褚青娘卻沒法答應,城裏官媒沒有一個願意來,可見這事兒有多棘手。
再說,最重要一點,感動不代表心動,她不能害了吳俊。
吳俊見青娘不說話,有些急,往前擡腳身後一陣疼痛,讓他冷汗涔涔下來。
旁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賣的肉從沒問題,那個欽差就是沖着青娘來的!
忍着痛慢慢幾步,挪到青娘面前,看着布衣布褲的青娘,滿眼心疼。原本是千金小姐,本該是官家夫人,卻流落在這裏,和販夫走卒一樣,風吹日曬讨生活。
壓下心疼,吳俊低聲請求“青娘就算暫時的,先答應,他也不能一輩子守在這兒,等他走了咱們再說?”
旁人不好意思聽他們說什麽,可吳俊的心思誰不知道,尤其在這個特殊的時候。
腳夫裏就有人起哄:“嫁給他,疼你一輩子!”
吳俊眉眼溫柔看着青娘,如果能,他可以疼她三輩子!
大夥看的有趣,紛紛起哄:“嫁給他,嫁給他”
兩個侍衛一看,這還了得,扶着刀就想往裏沖。腳夫們不約而同,堵着兩個侍衛,挨挨擠擠起哄:“褚娘子快答應啊!”
“我”褚青娘看向吳俊,吳俊給她一個寬厚溫和的笑臉:“讓我幫你……”
這邊話還沒說完,一個姑娘蓬頭散發闖過來:“褚老板饒命啊~”
腳夫們都在擠侍衛,沒留神。闖進來的姑娘也沒注意,見着人縫往裏闖,直接撞到吳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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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吳俊本來就是勉強站着,這一撞差點摔倒,被吳朗手快眼快抱住,可身後傷口裂開了。
疼的吳俊臉色煞白,額頭瞬間布滿冷汗。
褚青娘沒理會叽裏呱啦的姑娘,先安排吳俊:“阿朗先送你哥去醫館,有什麽事過後再說。”
吳俊帶着滿眼不舍,被人擡走了,褚青娘騰出空,料理突然出現的姑娘。
水紅肚兜淺黃衫兒,露出一段白色脖子胸口,底下水紅鴛鴦裙,都是輕薄料子。
一看就知道,是某種職業的姑娘。
“你是?”褚青娘問。
“褚老板饒命啊~”姑娘急的不行,跪着只往褚青娘身上扯。
褚青娘心裏隐隐約約感覺到,應該和魏文昭有關系,她淡淡退一步:“姑娘找錯人了,我只是做小本生意的,請找真正能饒你的人。”
玉如完全驚慌失措,聽不出褚青娘話裏含義,還揪扯青娘:“就是您沒錯,媽媽有眼無珠,在街上嗆您幾句,被欽差大人關起來了,嗚嗚~”
這姑娘真會說話,一張嘴就給魏文昭招黑,褚青娘相信,魏文昭能關魯彩梅,必然有正當理由。
她懶得給他辯白,卻必須把自己摘出來:“我不過一個賣燒餅的,大人要關人必然有原因,這位姑娘還是打聽清楚到底為什麽。”
玉如除了讨好男人,再不會別的,魯媽媽被抓,實在六神無主:“奴婢打聽清楚了,劉大人親口跟奴婢說,就是因為媽媽得罪了您,才被欽差大人抓起來。”
褚青娘暗忖,劉大人應該是劉縣丞,這個女孩兒應該是那個得寵的玉如。
周圍腳夫原本不覺得什麽,畢竟褚青娘開始出攤,說明和欽差再扯不上關系,現在……
我滴娘嘞,不過嗆了幾句就給抓起來了,腳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心虛。
他們剛起哄,讓褚娘子改嫁來着腳底悄默默的,散了。
倆侍衛這才揚眉吐氣,扶着刀重新站好:他們夫人,也是随便誰,都能觊觎的?
這一切都在眼裏,褚青娘心裏輕輕嘆口氣,對眼前女孩兒說到:“如果真是你說的原因,你去找周知縣,他一向公正廉潔,不會不管的。”
譚芸芬早看的不耐煩,什麽爛事糾纏她家奶奶,上來就轟人,還捎帶訓斥侍衛:“你們是擺着好看的?”
哭哭啼啼的玉如被架走了,碼頭上的人卻開始,繞着褚家攤子走,偶爾和褚青娘對上眼,立刻心虛的點頭哈腰:
“褚……褚老板~”褚娘子是不敢再叫了。
褚青娘回以微笑,心裏輕輕嘆口氣,這生意沒法做了。
“收攤吧,啞嬸。”褚青娘淡淡到。
啞婆臉色也不好看,卻沒說什麽開始碟碟碗碗收拾。幾個女人正在默默收拾,又有人跑來報信。
“褚娘子、褚娘子出事了!”
褚青娘心裏一突,立刻聯想到魏文昭:“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來人扶着膝蓋喘了兩口氣,站起來笑道:“是好事”
褚青娘縮起的心,慢慢放松,笑着問:“什麽好事,阿鳳有孕了?”
“不是”來人笑容裏沒有一點陰霾“是欽差大人,感念文嬸救了你和童兒,親自提筆寫下‘文家鋪子’做牌匾……”
笑容漸漸消失,褚青娘心慢慢沉下去。
來報信的沒發現,自顧自說的高興:“欽差大人不愧是萬歲爺欽點的,公私分明照例罰了十五兩銀子,可這銀子欽差大人替出了!”
褚青娘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瓶子,酸的、鹹的、苦的、辣的,唯獨沒有甜的,魏文昭在絕她的後路。
報信人這才發現,褚青娘眉眼間有輕愁,有些不太明白:“褚娘子?”
褚青娘擡眼溫婉一笑,眼風掃到周圍假裝忙碌,實則支着耳朵的閑人。那些人眼裏既有好奇、窺探,也有恭敬……
褚青娘心裏微微發苦,這不尴不尬的身份。可眼下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褚青娘微微思索,對啞婆說:
“說完攤子,你和阿譚去獨一味幫忙,我去一趟文大娘家。”
“那你現在就去,別管這兒了。”啞婆說。
回院裏打水梳洗,褚青娘只覺得端盆的胳膊,沉甸甸使不上力。她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就是誤入蛛網的飛蛾,眼看着蛛絲一點點纏上來,卻無力擺脫。
閉眼深深吐出胸中悶氣,褚青娘坐在妝臺前描眉梳發,動作自然中帶着沉郁。
柳眉一點點飛揚,青絲一縷縷通順挽成發髻,鬓邊一支金海棠,腮邊一動不動金耳環。
褚青娘看了一眼,銅鏡裏的自己,二十八歲、三個孩子的母親,可是平靜的眉眼下,還有往昔精彩飛揚。
面無表情倒扣菱花鏡,起身走出屋子,背影依然細腰綽約。
文大娘的院子裏,并不是想象中的熱鬧。
阿鳳帶幾個孩子出去了,一張黑底金字匾,冷清清靠在小方桌上,文家父子面面相觑,站在院子裏不敢說話,文大娘坐在小竹椅上,臉拉的老長。
門吱呀推開,文大娘一臉不悅,見是褚青娘進來,原本趕人的話說不出來,幹巴巴站起來,似悲似喜又似愧疚:
“青娘來了”
褚青娘笑笑,擡腳走到匾前,彎腰認真看‘文家鋪子’旁邊三行小小豎字‘天佑十四年五月初三,欽點四品欽差魏文昭書’
行筆圓潤,提筆有鋒,勾點中暗藏犀利,是魏文昭親筆沒錯。
青娘直起腰,扶文大娘坐下溫溫一笑:“當年不是文嬸,童兒能不能保住難說,您救了他兒子一命,這些他應當的。”
是,這确實是當爹應當的,可是……
文蘭英拉着褚青娘,手微微顫抖,她受了這份禮物,青娘……青娘該怎麽自處。
這本該是她和青娘的情分。
褚青娘顯然知道文大娘心思,微微用力,穩住文大娘顫抖的手,淺笑:“這本來就是您應得的。”
愧疚淹沒文大娘,拉着青娘手道歉:“對不起青娘,文嬸對不起你。”
是真的對不起呀,母女一樣的情分,敗在這塊匾上。
文家父子想要這塊匾,有了這塊匾,生意好幾成不說,只要魏文昭在朝為官,誰敢招惹文家鋪子?
這是招財的匾,這是護身的匾,就些文家父子不說,文大娘也都懂,她……她也想要啊……
就是對不起青娘,對不起青娘,把他們當親人一樣的情分。
苦澀一遍遍舔舐心髒,褚青娘臉上笑容,依舊帶着溫溫暖意:“文嬸哪裏對不起青娘,沒有文嬸,哪有青娘這五年安穩日子?”
文大娘說不出話,只是一遍遍流淚,魏文昭是真狠吶,看破人心,一出手就讓人進退不得。
舊淚未盡,新淚又來。
褚青娘溫溫婉婉蹲下,仰頭看向文蘭英:“白得一塊匾,難道文嬸就不是文嬸了?”
任他再多好處,她們幾年情分,也不會說沒就沒。
褚青娘笑:“挂上吧,多喜慶的事。”
文蘭英低頭,看褚青娘仰着的笑臉,忍不住一把抱進懷裏:“我苦命的孩子,咋那麽命苦,攤上這麽個混蛋。”
褚青娘依在文大娘懷裏,老人溫熱柔軟的懷抱,讓她漾出一點笑臉,她沒有被母親抱過,大抵母親就是這樣的吧。
文家父子又是請人,又是上匾,褚青娘不想看,從文家出來,在街上轉了一會。
滿街的人,見了她熱情更比往昔,只是在她身後,各種小聲議論紛紛。
“看到沒,欽差前夫人。”
“我天,童兒是官家公子!”
“我天,欽差大人這是要接回去吧?”
“廢話,大人還能讓自己妻、子,改成他人姓氏?”
嘻嘻索索、嘻嘻索索,各種嘻索在背後,褚青娘聽得心煩,索性往獨一味去。
離獨一味還遠,就能看到,獨一味門口擠滿車轎,甚至有些錦衣燦爛的客人,在門外排隊等候。
碼頭生意不好做,因為沒人敢買‘欽差夫人’親手做的飯食,可這裏,想巴結欽差的太多了。
人情世故不光魏文昭能看透,被迫歷練幾年的褚青娘,一樣能看透。
不想被那些人圍着恭維,褚青娘遠遠看了一眼,擡腳回碼頭。
晚上,玩了一天的童兒有點累,乖乖任娘給洗澡換衣裳。換上涼爽的小布褂,露出白藕似的小胳膊,細白的臉上蒸出一層薄紅。
濕漉漉的軟發,□□毛巾包着,一遍遍擦拭,毛巾下一會兒露出小臉,一會兒又被遮住。
童兒從間歇中,看娘臉色平靜溫和,眼神也和往日一樣安詳愛憐。
孩子想了想,鼓起勇氣開口:“娘,今天好多人說,爹爹要接咱們回去。”
褚青娘頓了頓,又若無其事般,繼續給孩子擦頭發:“童兒想不想回去?”
“童兒……”褚童有些猶豫,他想回去,可是娘怎麽辦?
童兒為難了一會兒,反問道:“娘是不是不能回去,因為爹爹有新夫人。”
褚青娘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換一塊毛巾給孩子擦頭發。
原本柔軟幹燥的毛巾,被一塊塊濕意打出痕跡,扔在一邊。
童兒頭上的毛巾,依然時不時遮住視線,童兒在間歇,盯着那塊用過毛巾看了一會兒。
毛巾的濕痕,像娘的淚。
“童兒不想回去,童兒想和娘在一起。”
欣慰酸澀夾雜在一起,擁堵在柔軟的心裏,褚青娘卻連一個‘嗯’字都說不出來。
譚芸芬在屋外啓禀:“奶奶,陸舉人來訪。”
動作一僵,褚青娘只覺得手心發涼發麻:“請到堂屋。”
堂屋點着高高兩盞油燈,昏黃的光在屋裏交疊出,寂靜的影子。陸舉人長身而立,不過幾天不見,臉色憔悴黯淡,看見青娘進來,臉上愧疚難言,不敢直視只是雙手相疊,深深彎腰長揖。
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從每一個毛孔滲入肌膚骨血,褚青娘一顆心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