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情
約的地方讓林蔚有些詫異。
就是路邊随處可見的一家店。
面店。
店裏面很幹淨,老板娘打扮利落,手腳麻利,笑容也熱情。店開了許多年頭,即便幹淨,也能看得出裝修略有些陳舊。
林蔚到得準時,嚴辭更早。
他點了一份番茄牛肉面,一份肥腸面,還點了一籠蝦餃,并幾個小菜。
林蔚沒有掩飾自己的詫異,“我沒想到,你會約在這裏。”
嚴辭忙着倒熱水涮筷子和碗碟。不知什麽原因,他沒有接話。僅抿了抿唇,似是緊張,手中的熱水壺偏了點,濺出些水漬在桌面上。
林蔚扯了紙巾去擦,與他的手背貼到了一起,溫熱的。又極快分開。
索性,她垂了手,任由嚴辭去收拾。她看着這家面店,閃過懷念的神色,情緒複雜。
這家面店,是當年她在工地開挖掘機時,與魏祝最喜歡來吃飯的地方。
後來,她再沒有來過這裏。
面端上來,嚴辭将肥腸面送到了她的面前。林蔚一笑,是了,她口味重,就喜歡吃肥腸。
不覺得臭,就是香。
到底是久別重逢,生活沒有交集,也不知該聊什麽話題。總是起了個話頭,便沉寂下去。兩人索性食不言,沉默地吃完了飯。
嚴辭付了錢,兩人一起繞去了附近的一個公園,沿着小徑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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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鍛煉的人,帶孩子玩的人,吵吵鬧鬧。他們走偏了些,周圍安靜下來,只喧鬧聲遠遠傳來。
林蔚喝了口礦泉水,嚴辭買的,還貼心擰開了瓶蓋。她輕咳一聲,還是問了,“為什麽一定要我請你吃飯?”
她笑了笑,“結果卻成了你請我。”
嚴辭動了動唇。他能明顯感覺到,林蔚對他的冷談。當年那種似是而非的喜歡,消失無蹤。那時候,他因此惱怒,因此患得患失,可現在,卻沒有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林蔚的話,突然說起了為什麽選擇這家面店吃飯的原因,“你寫信告訴我的事,我都記得。”
她說她喜歡吃那家店的面。
她說,那家面真的太好吃了,到時候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吃,我要吃肥腸面,你呢,應該會喜歡番茄牛肉面吧?喂豬可喜歡了。嗯,再點個蝦餃吧,超級鮮,超級好吃呢。
他都記得,那就說明那些信,他都收到了。林蔚曾騙過自己,或許他是沒有收到過呢。可是,他都收到了。路邊的樹影投下一片斑駁的陰影,林蔚的臉隐沒在陰影裏。既然都收到了,為什麽不能給她回信呢?哪怕一封也好。
現在再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嚴辭也沒有再提那些信的意思。他站定在陰影外,路燈昏黃,深邃的眉眼,依稀可見年少的天真,他凝重地、緩緩地問林蔚:“我可以追你嗎?”
有生之年!
林蔚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她輕且遲疑:“你、再說一遍?”
嚴辭語氣堅定:“我可以追你嗎?林蔚。”
風動了動,吹散了陰影,林蔚的臉變得清晰許多。只見她笑了起來,眉間滿是愉悅,漂亮的唇角挑起漂亮的弧度,她說:“好啊。”
一個高又帥、身材好且優秀的男人說要追你,哪個單身的女孩不願意試一試呢?
何況,這還是她高中喜歡過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初戀。
林蔚腦子又沒壞,她不答應才怪。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和嚴辭談戀愛。
至于能不能走到最後,呵,誰管,她只是談場戀愛而已,一補當年的遺憾。
嚴辭怔了怔,他沒想到林蔚答應得這麽幹脆,總覺得哪裏不對。
林蔚晃悠着手中的礦泉水瓶,是嚴辭追她,不是她主動,也不違背她當年的誓言。
逛了會公園,兩人準備回去。由于都是開了車來的,沒法誰送誰回家。林蔚的意思,大家各回各家就行,但嚴辭非開着車,跟在她後面,把她送到了樓下。
林蔚沒請他上去喝杯水,潇灑地道了再見。
嚴辭的車三十來萬,比她車便宜多了。林蔚促狹地想,哼,他嫌她成績差,她不嫌他窮,果然是蔚哥,度量大。
她卻不知道,嚴辭在她上樓後,久久沒有離開。
當年情書的事,他送作業本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聽到了幾句。他當時判斷不出林蔚的情書是要寫給孫城武,還是陳沉,但是,他知道,唯獨不可能是寫給他。
林蔚和孫城武關系好,這是事實。
情書是從陳沉手上沒收的,這也是事實。
林蔚說,高考後她就給自己喜歡的人遞情書,他沒有收到林蔚的情書。
嚴辭是憤怒的,一種別人都看不出的冷靜憤怒。
他默認了林蔚成為了自己的同桌,也默認了林蔚偶爾對他的調笑。他抗拒過,內心掙紮過,可他逃脫不了男人對美追逐的天性,尤其是林蔚這種,本身人格魅力大,性格樂觀爽朗的女孩,他的目光越來越被林蔚吸引。
嚴辭曾以為,自己未來的伴侶,應該是溫柔的,知書達理,與他精神上有共鳴的,兩人琴瑟相合的那種。這些,林蔚一樣都沾不到邊。
她成績不好,大大咧咧,神經大條,外號林大力,能把比她高別她壯的男生按在地上摩擦。
他怎麽能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呢?
越抗拒越是在意。
他最是不能接受,明明他都打算接受她了,她喜歡的人卻不是他。
高考後填志願那天,林蔚倚在教室外欄杆上,沒心沒肺地和他打招呼,笑稱“省狀元,厲害了”。
他不想理她,卻還是沒忍住,問她:“你大學打算報哪裏?還是複讀一年?”
她分數,他知道。他想,他起碼得知道她在哪裏。
她呢,迎着耀目的陽光,也不怕曬黑,無所謂地說:“不讀了,讀不好。”
嚴辭那刻心底起了一股無法克制的怒氣,他冷着臉,努力不讓她看出異常,語氣卻有些沖,“不讀書,那你想幹什麽?又能幹什麽?”
林蔚聳肩,“我開挖掘機啊。我爸有個挖掘機隊,我打算去工地。”
她猶開着玩笑,“開挖掘機工資很高的,如果不嫌棄的話,省狀元,我開挖掘機養你啊!”
嚴辭轉身就走。
整整一個暑假,直到去念大學,嚴辭都沒有和林蔚聯系過。結果開學沒多久,他就收到了林蔚寄來的信,還有一個保溫杯。
炎炎夏日,給他送保溫杯。
信中洋洋灑灑地寫了很多瑣事,關于她的日常小事,最後還附了一張她坐在挖掘機上拍的照片。
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白牙紅唇,笑得燦爛。
保溫杯裏塞了張紙條,囑咐他多喝熱水。
舍友瞥見,笑問他,“女朋友?”
嚴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将那張照片仔細地收了起來。
他也希望,她是他的女朋友。
後來,半年裏,他陸陸續續地又收到了林蔚許多封信。他輾轉聯系到孫城武,含蓄地問了林蔚有沒有給他寫信。孫城武莫名其妙,“寫信?有病吧,什麽事情電話裏不能說?”
那一刻,嚴辭心底有隐約的開心彌漫。
能耐下心給他寫這麽多封信,林蔚對他是不是特別的?帶着這樣的想法,嚴辭在給她的回信裏,問了她,要不要來他學校玩。他想,等她來了,他就和她表白。
最好是能勸她繼續讀書。他舍不得她風吹日曬,心疼。
那封信,一去便杳無回音。
嚴辭等了一段時間,用其他方式聯系她,卻聯系不上,電話也打不通。再問孫城武,孫城武也是一頭霧水,他也聯系不上林蔚。
嚴辭逃了課,回了虛裏市,卻得知林蔚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出國了。
她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的感情,她看不上。
傷了自尊的嚴辭,回了大學後,一心撲在自己的學業上,清心寡欲。後來,年紀漸大,周圍的人開始操心起他的終身大事,他也不慌不忙。
在某個深夜,某個夜回,與自己賭氣多年的嚴辭,忽然洩了氣,他想,他終究忘不掉林蔚。
他早就知道,林蔚回了國,還單身,現在就是虛裏市。
就這樣吧。他想。
于是,嚴辭回了虛裏市。
他想重新追求林蔚。可是,他沒想到,林蔚這麽容易就答應了。
還是說,追求者衆多,林蔚根本就無所謂多他一個,還是少他一個?
嚴辭閉了閉眼,擰開了車鑰匙,發動起車,離去。
陳沉的初戀是林蔚,陳沉現在和林蔚是好朋友。他的情敵,不僅多,還難打敗,他不能自己先洩氣。
“緊抱霸總大腿不放松”的群裏安靜如雞,一天都沒有人說話。
異常反常。
遠在外地出差的趙藍,也從魏祝的大嘴巴裏知道了陳沉和林蔚鬧翻的事,特意發來愛的問候:“你又怎麽惹到他了?”
在她眼中,藝術家都是敏感且感情多變的。
“我發誓我沒有。”彼時,林蔚剛洗完澡,在擦身體乳,她是一個精致的中年少女。
“他看不起我。憑什麽,你那麽優秀,不也照樣和我做朋友?”在知心朋友面前,林蔚免不了要傾訴,有些話,不能憋在心裏,憋着憋着就抑郁了,“太傷人了,他這樣會讓我懷疑自己的。我沒你們優秀,可我也很厲害啊。“
趙藍肯定,“嗯,你厲害。”她話音一轉,“我當然和他不一樣,我看重錢,你能給我賺錢。”
林蔚笑着罵:“你露出資本家剝削的真面目了啊。”
有些事情,無解,過多糾結也是無謂。所以,趙藍和她不會過多談論。
多年姐妹,默契還是有的。
林蔚盡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對了,今晚我和嚴辭一起吃飯了,他說他要追求我。”
趙藍:“你答應了?”
“答應了啊。”林蔚細細地将身體乳抹在腳趾間隙裏,淡淡的清香飄溢,“多帥啊,錯過可惜了。”
“行吧,那你就好好享受一下被追求的感覺吧。”趙藍那邊傳來助理的聲音,林蔚隐約聽到了“夏凡琛”的名字。她随口問了一句,趙藍卻不願意多談。
不聽話的前男友,沒有多談的必要。趙藍說,她和林蔚可不一樣,是她甩的夏凡琛,沒有遺憾,不需要彌補,她也不會吃回頭草。
林蔚坐等她打臉,吃真香的飯,最後,她說起自己的計劃,“我打算開分店。”
另開一家經年。現在條件已經成熟,而且,她想對經年再做一下改變,讓經年變得更好。
趙藍大手一揮:“可以,要多少錢你說,我打你卡裏。”
霸總就是霸總,豪氣!
林蔚谄媚地說:“快問我你和嚴辭一起掉河裏,我先救誰!”
霸總趙藍高傲冷談:“我和嚴辭一起掉河裏,你先救誰?”
林蔚:“我救嚴辭,讓夏凡琛救你!哈哈……”
她飛快地挂了電話。
趙藍:“……”
可以的,這磨人的小妖精,投資的錢她不給了。
林蔚大腦興奮,一時睡不着,她想起來寫自己開分店的計劃,但這念頭一起,立刻被她掐滅了。不行,要睡覺。一天八小時睡眠,早睡早起,她不想猝死。
下周,經年全體員工要體檢。
這段時間,她必須克制自己,作息科學而規律,不吃垃圾油膩食品。
已經到了怕看體檢報告的年紀。每次要體檢的時候,林蔚都懷疑自己有病。
太難了。
第二天,早早起來。林蔚吃了前一晚定時熬的粥,手機裏靜靜躺着嚴辭發來的一條消息:“早。”
一個字一個句號,言簡意赅。
林蔚回了個起床打哈欠的表情。
對面秒回:“沒睡好?”
林蔚:“……”
她舀粥的手一頓,行吧,像他們那樣優秀的人,是不用表情包的。
大概她給他發一個微笑的表情,他會真以為她在對他微笑呢吧。
嚴辭:“睡前半小時喝牛奶,有助于睡眠。”
林蔚動手回:“好的。”
然後,沒有下文了。
然後,當天上午,她在經年店裏,收到了一個同城快遞。
是的,牛奶。進口的,賣很貴的那種。
抱着滿滿一箱牛奶的林蔚心情複雜,她當場拆了一盒,喂二大爺喝。二大爺高貴冷豔地撇過頭,不屑一顧。
林蔚拍了張牛奶的照片給嚴辭:“你送的?”
隔了一段時間,對面才回:“馬上吃午飯了,牛奶不适合現在喝。”
這是追求者的态度?
哪到哪就想管她?
她是找了個爹?
呸,她爹都管不了她。不能慣着,林蔚發了個再見的默認表情。
嚴辭:“好的,你忙。”
林蔚:“……”
他又說:“晚上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許是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夠熱情,他添了句:“我聽說有家烤肉店,味道很好,離經年不遠,下班後,我去接你,好嗎?”
林蔚逮着二大爺就是一頓撸,撸完才回:“好。”
她還是沒能拒絕得了和嚴辭一起吃飯的誘惑。
手機重新安靜下來。陳沉沒有找過她。
倒是趙宇初,嘻嘻哈哈地問她,什麽時候才帶他去見她家長,上次堂哥都和他約好了。
林蔚回他一句下輩子,趙宇初感動,發了個淚流滿面的表情,說她居然不僅想這輩子和他在一起,連下輩子都約好了。
林蔚一個“滾”字粗暴地單方面結束了兩人對話,不再管對方說自己因為現實靈感,準備轉去女頻寫狗血言情文了。
因為林楷淵,林蔚知道,嚴辭該是五點半下班。她一邊想着自己開分店的想法,一邊等着。
可是,林蔚當天并沒有等到嚴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