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
2017年在忙碌中不知不覺來臨。
31號一整天喬鑫都泡在畫室裏,這幾天正在辦學生作品展,學生多了作品也就多,兩天換一批,都是趁着晚上展覽結束後布置的。
今年入冬以來,就不斷有各路氣象專家發表意見,說今年冬天異常的冷,是幾十年來最冷一年……喬鑫穿上羽絨服,系緊圍巾,套上皮手套,跨上摩托車。
頭盔擋住了寒風,喬鑫獨自騎行在深夜的馬路上,昏黃的路燈一盞接一盞被他甩在身後。
關于這條路的記憶好像多是夏天,高中的時候,他和張小梁吭哧吭哧并排蹬車,一後背的汗。
昨天,張小梁從遙遠的昆明打來電話,說他妻子懷孕了,讓喬鑫做幹爹。
到家,蹑手蹑腳地開門,換鞋,進屋,老媽已經睡了。喬鑫沒開燈,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亮——摁亮手機屏幕的時候他動作一頓,愣愣地看着手機上的“2017”。
2017年了呃。
草草洗漱,喬鑫打着哈欠爬上床,心想明天是元旦假期了,大概來參觀的人更多——會更忙啊。明天一大早就給小艾打電話,看他能不能再找個同學什麽的來幫忙,工錢麽可以加一些;今天壞了一個畫架,得快點去買新的;畫室西牆的那扇暖氣漏水了,明天要打電話給維修工……
一件件明天要做的事捋過一遍,睡意卻像蝴蝶般翩然飛走。明明剛剛還困得睜不開眼。
2017年了。
2016,2017,2018,2019。
好,很好,2017了。
在這個寂靜的冬夜裏,喬鑫避無可避地,想起周子青。
——其實現在已經好多了。
十月底周子青剛進去的時候,他真是發了瘋一樣,每天睡不着覺,經常是好不容易模模糊糊地有些睡意了,腦海中忽然蹦出周子青蕭索的身影;事情也做不了,每天蜷縮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天花板,腦海裏亂七八糟地推演着,如果當時沒有主持周子青的婚禮,如果在墓地那天拒絕了周子青的吻,如果周子青提分手沒有央求他別分手……手裏那條線,如果他曾經放開哪怕一次,時至今日周子青也不會入獄。
他會繼續他意氣風發的人生,而不是在監獄中艱難度日。
又想,周子青在裏面過得好不好?當然是不好的。喬鑫每天都攥着手機找那些文章——入過獄的人寫的,監獄裏的飯菜,監獄裏的勞動,監獄裏的小小一塊窗戶,監獄裏的暴力和絕望。
他不敢想象周子青會遭遇什麽。
那是周子青啊,他心裏白雲一樣的周子青,怎麽能被困在那樣肮髒又黑暗的地方——三年?
喬鑫簡直瘋了。
(二)
後來是怎麽緩過來的呢,也記不清了。大概是周子青入獄了生活也還要繼續。
之前那些謠言霧一般被吹散,似乎就是一夜之間,大家又在說,原來喬鑫是得罪了人啊,可憐孩子被整這麽慘。
兩三年不聯系的許行甚至打電話來,義憤填膺:“那幫人就他媽天天閑得瞎逼逼!什麽話不過腦子就傳!”
喬鑫愣愣地回答:“是啊。”
也再沒有人去畫室打砸,很快畫室就開起來了,産業區有不少輔導班藝考班,很多學生家長過來給孩子報班,喬鑫第一次招生就招來了32個學生。
很快地,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喬鑫每天麻木地忙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周子青走了,像是一列火車從他胸口穿過去,留下一個連血都不流的空洞。
一直到某一天宋辛打電話來,說起近況,喬鑫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周子青入獄了,纏繞他的那些麻煩,也随之消失。
“不是因為他嗎,”宋辛輕聲說:“他先把自己送進去了,你手上全是孟家的把柄,他們當然不敢來得罪你了。”
“……”喬鑫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說:“我沒本事。”沒本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把自己送進去。
宋辛嘆氣:“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一直鑽牛角尖……周子青這些年也就表面看着風光,他自己過得不舒心,你知道的吧?現在他要跳出去,那就得付出代價,”宋辛頓了頓,緩緩道:“壯士斷腕。”
“但是如果沒有我,他就不用擔心孟家報複我,他就不用把自己送進去。”
“你笨啊,”宋辛說:“那不是因為他愛你嗎——難道他愛你也是你的錯?我跟你說,他和你在一起覺得幸福,他才會做這樣的選擇,你不要自責懂不懂?他能碰見你是他沾光了。”
……
挂掉電話之後,喬鑫看着窗外幹枯的樹枝,忽然想起周子青說的那句話:
“這次決定權在你手裏。”
什麽決定權?
決定要不要等你。
……你大爺的周子青。你說話能不能痛快點。
因為你愛我,所以這次你讓我決定,要不要繼續愛你三年?
倒是跟以前的暗戀也差不多了。
只不過這一次,三年後的周子青,是個入過獄30歲大叔了——
你大爺的周子青。
周子青入獄後的第43天,喬鑫臉上終于顯露出一點模糊的松動。
等吧,都十一年了,三年算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