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
2016年10月,周子青因行賄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未提起上訴。
(二)
最開始他說要去自首,喬鑫當他是發了瘋。
但周子青神色平靜條理清晰地說:“這是我欠的賬,我之前以為能躲過去,結果不能。”
第二天早上他洗了澡,換上嶄新的襯衫西褲,把一只小皮箱交給喬鑫:“我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在裏面,你幫我保管吧——這裏面沒有不幹淨的錢,你放心。我給你投資開畫廊的錢,是我從本科到研究生拿的所有獎學金,那筆錢沒問題。”
喬鑫這才意識到,周子青是真的要去自首。
自首?
周子青?入獄?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兩個詞聯系起來。
周子青怎麽能入獄。這不可能。
“喬鑫,”周子青說:“不砍斷腿,就斷不了腿上的鏈子,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你別騙我,”喬鑫愣愣地說:“總有別的解決辦法,你不就是出了軌離了婚嗎,怎麽能——怎麽能——”
周子青輕嘆:“不只是出軌和離婚,你明白的。”
喬鑫死命攔下周子青。
三天後,喬鑫家的大門上被潑了一桶白油漆,樓道的牆被寫上血紅的大字:同性戀艾滋病不要臉
再五天後,喬鑫接到張小梁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大吼:“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喬鑫心一跳,避開周子青走到衛生間,低聲問:“怎麽了?”
“現在有人到處造謠,初中同學高中同學都知道你……喜歡男的,還說你得了艾滋病。”
喬鑫沉默片刻,說:“讓他們說去吧,你別理他們。”
“我他媽能不理他們嗎!”張小梁低聲罵了句“操”,接着說:“你不知道……那些謠言……說得很難聽。”
喬鑫倒抽一口氣,輕聲說:“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老媽在院裏待不下去,到姑姑家去住了。喬鑫也沒回家,一直在酒店守着周子青。
無論是身邊的鄰居熟人,以前畫室的同事學生,還是平時不怎麽聯系的初中高中同學——全都知道了那些傳言。傳言說喬鑫是同性戀,被人捅屁眼的,有艾滋病……甚至愈演愈烈到黃欣然在微信上小心翼翼地問:“老師,他們說你吸毒了?”
這些他都沒和周子青說過。周子青在甘城沒有親人,他又和喬鑫不是同一所高中,喬鑫以為可以瞞得過他。
但就在第十天,周子青長長地吻了喬鑫,吻畢,他說:“我真的要走了,喬鑫。”
喬鑫狠狠勒住他的腰。
“我一定要去的,”周子青摸摸喬鑫的頭頂:“你讓我看着你因為我受這些欺負,不如讓我死。”
喬鑫箍着他不出聲。
“喬鑫,”周子青硬是掰開他的手臂:“這是我的責任,你讓我來承擔。”
他去意已決。
喬鑫最終沒能攔住他。
又過幾天,一位女士敲了喬鑫家的門。
她看上去五十多歲,保養很好,由一個年輕人陪同着,年輕人手裏拎着一只小小的保險箱。
喬鑫看着她的黑色大衣,晃了晃神,猛地想起她就是那位在周媽媽遺像前,一言不發鞠了三個躬的女士。
她來找周子青,說有要事相告。
喬鑫實話實說。
她聽完之後靜靜坐了很久,最終只是說:“他很像他媽媽。”
她留下了那只保險箱,囑咐道:“裏面的東西是她留給周子青的,全部複制一份,寄到這個地址——這是周子青他爸。他看了這些東西,會幫周子青的。”
她走後,喬鑫打開保險箱。
裏面是兩個厚厚的筆記本,紙張泛黃,發脆,翻動時需要小心翼翼。封面上寫着周媽媽的名字:羅秋。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周以德——也就是周子青他爸——在南京做官時的受賄行賄經過。
具體到1994年3月11日下午5點,周家收到趙成送來的果盒,火龍果下面壓着人民幣一千元。
喬鑫看着筆記本上的工整字跡,出了一後背的汗。
(三)
周子青的父親與孟家反目,最終在審判階段幫了周子青一把。
喬鑫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也不知道他以後會怎麽樣,只記得法庭上他淡淡地對自己說:“周子青畢竟是我兒子。”
究竟是出于周子青是他兒子,還是出于那兩本筆記?喬鑫不知道,倒也無所謂知不知道。
他只關心周子青。
三年,比律師估計地4-7年好一些,但——
法官念出判決的那一刻他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三年啊。
那麽優秀,那麽驕傲的周子青,怎麽可以坐三年的牢呢?
喬鑫直直看着周子青,他被剃了寸頭,穿着囚服,帶着手铐,面無表情地站在被告席。
喬鑫無法把他和那個曾經站在主席臺上講話的少年聯系起來。
律師見完周子青,帶回一句話:
“他說讓你該怎麽過怎麽過,不用……想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