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雨一山紅
回到高夫廟,沈白把剩下的散錢給阿松爺,阿松爺小心的收在前殿高夫将軍像前的石頭香爐裏面。
“将軍保佑。”阿松爺恭敬的給高夫将軍磕頭。
沈白回到房間收拾了一下,把紙張拿出來。
晚上阿松爺用小魚蝦加白蘿蔔煮了一大鍋魚湯,就着一點煮地瓜吃。
晚上的時候,沈白想到了白天彈的琴,心裏不禁的一陣寂寥。
吹滅松油燈,屋外滴滴答答的雨珠掉落在高夫廟的屋頂上,厚黑瓦上是雨點的拍打聲,潇潇落雨伴他入眠。
夢裏他沒有死,從新的活了過來,竟然把二管事活活打死了。畫面歷歷在目,沈白混混沌沌的不知是真是假,尤其是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前往東西院落走動,坐在清思堂靜思的表情,都不像是自己的,可那活生生的就是自己的樣子啊。
亦真亦假,亦夢亦幻的一夜,在長夢的伴随下,沈白恍如隔世一樣,對自己的夢不知道真僞。
黑夜裏他驚醒過一次,那是在耳邊聽到二管事被杖斃時的聲音。黑暗之中,他伸手看看自己的手,真實不虛,自己在這裏,身體不是自己的,那麽那一頭的自己,是否還活着,被他人占有呢?
這一切都變成不敢想象,因為自己不敢想象自己被他人支配的活下去,哪怕僅僅是軀殼而已。
可一切抵抗徒勞無益,自己還是沈落,一個窮困潦倒的秀才。
次日一早,天氣難得的由小雨變成一陣雨霧。
沈白睜開眼,看着周圍的一切,他是多麽希望一夢醒來,自己還是沈府,還是沈白,而非是沈落。
“阿落醒了吧,準備吃東西了。”阿松爺在外邊說到。
“噢!”沈白回答他,做了起來,身上出了點汗,着實在是被夢吓到了。
去打水擦洗了一下,看着水煮的幾個小鳥蛋,還有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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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松樹林,撿到了不少的小鳥蛋,可以吃幾天的。”阿松爺說到。
“這雨還會下多久呢?”沈白好奇的問,喝了一口鮮魚湯,蘿蔔片,青椒還有大蔥末飄在裏面,味道清淡而鮮美。
“不知道,下的越久,周邊的城鎮漲大水的可能就越大,不過湖州沒事,這裏周圍的湖灣太多,能蓄很多的水。”阿松爺放心的說到:“幸好已經收了稻子,咱們的糧食都放好了,不擔心什麽,要是糧價漲了,賣了的話,說不定能換點你趕考的銀錢呢!”
“趕考?”沈白愣了下。
阿松爺看着他:“攢了快五十兩銀子呢,你到時候想去趕考的話,咱們能拿出錢來,今年的秋闱還沒有開,你抓緊時間用點功吧。”
沈白沒有回答,這裏的應試,他一點底都沒有,別說是這裏的,就是前世,以自己沈家的地位,他都對應試毫無把握。
吃完東西,趁着沒有什麽大雨,他去烏石嘴看看,巨大的狂風呼嘯的從山崖吹拂而過,湖面上一片白茫茫,對面的穿雲峰完全的淹沒在霧氣之中。
大湖濤濤變成一片白色的雲海一樣,絲毫看不到什麽孤帆遠影的景致。
站在烏石嘴一會感覺有點冷,從上面下來,路過那一片紅花林,紅色的花長在光滑的枝幹上,輕輕一碰就掉落下來,但是枝幹上新的花苞在靜靜等待,好像不久又會盛開一樣。
這樣的花從未見過,沈白也沒什麽好驚訝的,畢竟這個世界沒見過的東西太多了。
手撿了一朵紅花,紅色的汁液在手指暈染,好奇之餘,撿了一點在手上。
回到高夫廟裏,阿松爺看他忍不住說到:“怎麽又搞得頭發濕了,山崖上狂風濕氣重呢。”
“我去看看湖水了。”沈白回到。
“這個天能看到什麽呢!”阿松爺笑了下:“都是大霧,船都不敢開,十幾年前,從湖州縣城開出的客船就是在這個天撞是了運木材的貨船,死了好多人呢!”
沈白點點頭,這樣的大湖濤濤,恐怕不亞于鄱陽湖和太湖或者洞庭湖,自然是非同一般。
“你手裏抓着情花幹什麽?”阿松爺好奇的問。
“這個叫情花嗎?”沈白張開手,手掌紋路之間已經變紅。
“小心點,這個好難洗的,所以才叫情人淚,不容易消失的。”阿松爺說。
“情人淚,這樣的花竟然有這麽好聽的名字。”沈白伸手看看。
“這話月月開的,不畏寒暑,所以才像情人一樣,執着而固守。”阿松爺說到。
沈白點點頭,回到房裏,找來一個破筆洗,把花瓣丢進去,磨碎了,變成紅色的染料一樣。
找出一張沒有裁的紙張,黃色的紙張有點舊,卻是不錯的紙張。
在紙張上面淺然的用墨,穿雲峰就若隐若現的出現在左邊,另一邊是烏石嘴的山崖,山崖之上随意的樹林用了虛實的手法,不敢用毛筆蘸情花顏料,怕浪費了一支筆。
找來一個布條,蘸上水,借助水的渲染在樹林畫上一片緋紅。
兩山之間,全是水霧,不見江湖不見風,唯有混沌的水霧。
‘煙雨一山紅!’在畫上題了這麽一句,沈白看着畫,不禁有點莞爾,他自己的畫竟然畫得如此不錯。
下午的時候,阿松爺去樹林下套去了,想看看能不能抓到竹雞和野兔。
中飯他們是不吃的,把畫的畫貼在房裏的牆上。
沈白坐在小院回廊上,看着又陸續下着毛毛雨的天氣。
前殿發出噼啪的一下聲響,沈白起身去看看,阿松爺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不會發出什麽聲響。
走到前殿處,一個身材仟瘦少年站在前殿口,看着高夫将軍的雕塑。
“你是?”沈白問到,看到少年額頭上的淺淡花紋,這是哥兒的标志:“誰家的哥兒?”他的話這才說完。
“對不起公子,我是龍口村的,想來烏石嘴看穿雲峰,沒想到下雨了。”那個哥兒輕聲的說到,不做作的聲線倒讓沈白覺得不難聽,不像沈三哥的媳婦一樣,又壯又黑還一副谄媚聲。
“你身上濕了,來烤下火吧!”沈白說到,知道這裏哥兒小子之間比男女有別要好點,而且眼前的人一副少年的模樣,長長的發髻在身後,一副秀雅的氣質。
“那個,哈泣!”哥兒一聲噴嚏,實在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打擾了。”
說着他跟着沈白走到後殿,沈白的房門口放着一個燒水的小爐,裏面燒着水,旁邊的砂鍋裏坐着水,是他泡野山茶的。
“坐吧!”沈白遞給他一把矮竹椅子。
少年坐下,雙手就在火取暖。
沈白坐着另一旁,繼續素面朝天的看着滿天煙雨,若有所思,一副身邊無人的狀态。
少年好奇的打量沈白:“你是住這的嗎?”
“嗯!”沈白低聲回答。
“你是沈秀才咯?”
“嗯!”回答的聲音依然簡單。
“我叫龍輕塵,哈泣!”少年繼續打了一個噴嚏。
沈白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有帕子嗎?”
“嗯,有!”龍輕塵不解的看他點點頭。
沈白起身把爐子端進屋子,然後打了半桶熱水:“自己去裏面擦洗下,烘幹再出來吧!”說完他看着龍輕塵。
龍輕塵原本是想拒絕的,但是看沈白一臉正經的表情不忍拒絕,點點頭起身進去。
沈白把椅子也遞給他,然後關上門,繼續坐在靠椅上看着天空發呆。
龍輕塵站在門口由裏面看了他一會,發現他絲毫沒有動的表現,覺得這個少年好奇怪,看人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仿佛對一切都不敢興趣一樣。
轉頭看看他的房間,簡單的床和書桌,還要一個書櫃,看到牆上的字,龍輕塵露出好奇的表情。
當看到那幅畫時,他幾乎挪不開眼睛。
坐着椅子上飛快的洗了洗,脫下衣服烘烤了下。
然後穿好打開門:“我可以要這幅畫嗎?”龍輕塵蹲下看着沈白。
沈白回頭看看明眸亮眼的哥兒:“為什麽?”
龍輕塵被他這樣近距離一看,才發現這個少年的樣貌很端正,冷然的臉上是一種會說話一樣的生動表情:“這個,這,是你畫的嗎?”
“嗯!”沈白轉頭回答。
“能送我嗎?或者我買。”龍輕塵問到。
“我喜歡。”沈白簡單拒絕他。
龍輕塵不解的癟癟嘴。
“自己帶紙來,畫副給你就是。”沈白突然說到。
龍輕塵輕笑的點點頭:“謝謝你,你叫什麽?”
“沈落。”沈白沒有用自己的原名,畢竟這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
“少爺。”外面有人呼喚到。
“我家的人找來了,謝謝你,我這兩天再過來。”龍輕塵跳起來,跑出去:“小墨,我在這裏。”
主仆歡叫的聲音在外面傳蕩了幾下,沈白繼續看着大雨,沉默不語,起身去把少年擦過的水倒了,水裏淺淺的體香味,很奇妙。
沈白轉身回房,拿出紙筆,靜心寫字。
自己的字和沈落的字有差距,卻有取長補短的态勢。
沈落的字風骨有餘,但是卻沒有受過系統的教化,對字體的臨摹明顯不多,不似他前世,身出名門,學過的字體由正楷起始,到隸書,再到魏碑,再到變化的字體,自成一脈之間卻是沈學士傳承有序的安排。
沈白慢慢的落筆之間,是一種釋然。
晚上沈白又繼續做了新的夢。
夢裏的他,去了汴京的東街,在那裏臨河的茶樓遇到了文岚先生許進。
而許進先生被自己吸引是因為一首阮琴曲,曲子很奇妙,但是自己從未聽過,更別說彈奏了,難道這個不是夢,而是自己在另一世的真實情況嗎?
“逍遙游!”沈白醒來時,思緒清晰的記着指尖流動的撥弄,琴弦之間的變化歷歷在目。
“阿落,外面有人找你!”阿松爺過來說到。
沈白猜想是龍輕塵來了:“讓他等一會,我洗漱下。”
等沈白洗漱完,走到前殿去,竟然發現幾個人站在那裏。
為首的正是前天在城門聽自己彈琴的人。
“是你?”沈白好奇的問。
“寒山煙雨,清塵過客。沈秀才果然是生活在靈山秀水之間。”中年人氣度不凡的說到,手握紙扇的手指上戴着碩大的寶石戒指。
四個藍布衣衫的下人站在殿門口,其中就有上次在福源酒樓點曲子的那個。
“閣下好,用過早了嗎?”沈白淡淡的問。
“大船趕路,匆匆忙忙。”中年人說到,意思是沒吃呢。
阿松伯聞聽笑道:“沒吃就一起吃點吧,就是你這是多少人呢?”他看着殿前的下人們。
“不用管他們,我們吃就行。”中年人說到。
大戶人家都說如此,沈白見怪不怪,幫阿松伯擺好小桌。
地瓜粥和糟魚,中年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過早,沈白看他沒有走的意思,只有請他去後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