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
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 痛得無法動彈,從母親離開後, 他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
“傅辰, 傅辰……”邵華池摸着懷裏的頭狀物,淚水猛然像是決堤一樣沖了出來,耳邊只有他自己呼吸的聲音, 他的眼前看不清任何東西,全被糊住了。
啪嗒一聲, 面具從臉上掉落,那半張鬼面露了出來。
他毫無所覺, 嗡嗡的聲音充斥耳邊,像一個被逼到極致無路可走的人,蜷縮在地上, 緊緊抱着懷裏的那顆頭。
記得有一天下了射藝課,傅辰跟着他回了重華宮, 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藥瓶, 拉過他的手把帶着涼意的藥膏抹在紅腫的手掌上, 溫柔的像是一片羽毛, “殿下可以放松一點,您現在正是長骨頭的時候。”
“不拼怎麽行, 如果輸了, 你的命不也沒了?”他笑問傅辰,在夕陽氤氲下的傅辰柔和地像一陣暖風,吹進心裏, 烘得整個人都暖洋洋,那樣的溫度怎會忘掉,“而且……”
見邵華池欲言又止,傅辰蓋上藥瓶,擡起眼梢,“而且什麽?”
而且……
邵華池眼底迸射出刺目的情感,崩潰地全身顫抖,急速的心跳,重重的喘息着。
血管激素快速升高,産生劇烈收縮,血液輸入過快,心理上的痛苦已無法緩解,腦部供氧不足,眼前陣陣發黑,幾近頻死。
外面好像有尖叫,有人擡起了他,有人憤怒有人驚恐有人哭泣。
聲音漸漸遠去,傅辰已經不在了。
還有什麽好在乎。
他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窗外的雪花飄了進來,這個冬天,好冷……
……
邵華池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傅辰的屍體已經交由嵘憲先生埋葬了,就在京城的郊外。
那地方他曾去過幾次,卻沒有一次,那麽痛苦,連走過去的那幾步路都像花了一輩子。
那個低眉順目,卻從來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人,剛認識的時候是個多麽明哲保身的,但他對個傻子那麽溫柔地笑,哼着歌,純粹的,包容的,可以為了給個無親無故的小太監報仇而籌謀許久,也可以因為自己的欺騙陽奉陰違,費勁千辛萬苦才讓他再一次對自己敞開心扉,怎麽能成了那麽一塊冰冷的墓碑,某種望不見底的哀傷沉澱着,邵華池輕輕的摸着墓碑上的字,像是怕叫醒裏面睡着的人,只是輕輕的:“傅辰……”
傅辰……
站在他身後的景逸,靜靜地看着悲痛欲絕的邵華池。
在一開始答應嵘憲先生的時候,他沒想到見到的是這樣的七殿下,與印象裏的那個人好似不是同一個。
直到邵華池冷靜了下來:“開棺。”
景逸:“……”
詭子等人面面相觑,将那剛埋好沒多久的墓又挖了出來,邵華池一夜白頭,讓他身邊的下人都吓到了,這時候邵華池有什麽吩咐自然盡全力去完成,哪怕再古怪再不可思議。
晉國很少見有火葬的,也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大約是七殿下抱着屍體的模樣太過駭人,嵘憲先生讓人焚燒了那屍身。
現在也只有一只骨灰盒子放在墓碑下面,拿出來的時候,呆滞的七殿下忽然像是啓動了一樣 ,他猛然奪過那盒子,打了開來。
裏面是黑白灰相間的骨灰,還有些燒不掉的脆骨牙齒等等。
邵華池的目光卻極為溫柔,他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抓起一把骨灰塞進了嘴裏。
景逸等人:吃、吃了!
“殿下!”
只要沒邵華池的命令,他們根本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邵華池抓着一點點地吃入口中。
這時候邵華池的眼神,閃着令人心悸的可怖光芒。
将剩下那一半無法吃的部分,溫柔地包在巾帕中,貼身放在胸口,猶如看着情人,“我永遠帶着你。”
那溫柔至極的模樣,讓景逸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
他與嵘憲先生的謀劃若是被殿下洞悉…
……
邵華池像失了魂一樣,在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寒風将他灰白的頭發吹得有些淩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與常人無異,有一種情感從他體內被漸漸剝離,所有悲傷收了起來,他的目光在看着墓碑上的傅辰兩個字後,漸漸從虛無變為凝實。
“我會完成對你的諾言。”
總有一天,你會伴我君臨天下。
邵華池身後紫氣沖天,景逸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卻一切如常,剛才的是錯覺?
第二天天明,邵華池站了起來,對身後的人說:“走吧,我也該回宮了。”
看上去,邵華池已完全恢複成平日的模樣。
好像這幾天瘋瘋癫癫的人不是他一樣,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着他成長,令他向前走。
景逸上前,沉默地望着。
看向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人,邵華池隐約有這幾天的印象,記得這人是嵘憲先生派來他身邊的幕僚。
景逸沒想到邵華池恢複地那麽快,如果不是剛才親眼目睹那一幕,他可能都看不出邵華池的不同之處,有些哀傷地看着邵華池,“小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邵華池背脊一僵。
小池,會這麽喊他的人只有一個。
再仔細看着景逸那張讓人畢生難忘的臉,能生的那麽好看的人,全天下也沒幾個,哪怕多年沒見,哪怕這人早就離開京城許久,哪怕那是他并不願意回憶的幼年時期,都不代表他能徹底忘記。
塵封的記憶被掀開,邵華池慢慢想起來他是誰了,“景哥?”
景逸笑着點了點頭,“我陪了你那麽多天,卻不見你有反應,今日總算正眼瞧了我。”
“你……何時來的?”
“就幾日前。”
“我以為你早把我給忘了。”景逸苦笑,摸着邵華池已經包紮好的頭,“對不起,失手打了你。”
說的是那日與邵華池搶屍體,最後邵華池被他失手打得頭破血流。
若是他早知道會瘋魔到吃骨灰,也許也不會與一個瘋子搶。
邵華池眼底閃過不悅,并不願提有關傅辰的任何事,他只想将之埋葬在最隐秘的地方,再也沒人有資格進入這片禁地。
遇到故人,這傷疤更是一點也不想揭開。
他并沒有阻止景逸碰自己,只是撸起景逸的袖子,一條猙獰的疤躍于眼前,果然是他。
那還是他小時候母妃很受寵的時候,父皇有一座別院,帶着母妃一起,只是他面容醜陋,并不能和父母一起,便很喜歡外出,還竭盡所能地甩掉身邊的人,卻不知道那時候他的兄弟早就盯着他了。
也只有出去的時候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愉快,他玩得很高興,但在回去的路上就被一群流氓堵在了巷子裏,這群人要殺了他,他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出了那樣的信號。
一個私自外出,被人打死在巷子裏的皇子,甚至都找不到兇手,這樣消失再好不過。
若不是住在附近客棧的景逸路過救了他,替他挨了這要命的打,又喊了一群同僚,他恐怕也活不了。
景逸得了第一的解元,是提前半年進京趕考會試的,還沒後來的世故圓滑,一腔熱血想要一展宏圖,見不得這樣惡意毆打孩子的事。那時候的景逸奄奄一息,他拜托嵘憲先生将景逸接了回去,雖然堪堪救回了一條命,但手上的傷勢過重,哪怕治好了也再也提不起筆,讓他失去了仕途,前途盡毀,堪比廢人。
那之後,也因為愧疚總是三五不時地找景逸,只是後來他要回宮了,只知道嵘憲先生把妹妹嫁給了景逸,他就再也沒見過這個才華橫溢又容顏極為出色的男人。
他曾說過,景逸,我欠着你一條命,你随時可以來拿。
“你怎麽會在這兒?”邵華池沒想到,還能遇到景逸,“你的夫人和兒子……?”
景逸看着窗外,好像說的是與他無關的事,“都死了……”
死了……邵華池能想象景逸有多麽悲痛欲絕,就像他失去傅辰一樣,撕心裂肺,哪怕只是聽到名字,哪怕只是偶爾回憶起對方的音容,哪怕只是看到對方用過的某樣東西,那些記憶就不停地将自己撕裂。
“小池,我能抱抱你嗎?”
看到景逸那雙滿含悲戚的眼,就像看到了他自己。
邵華池輕輕攬過景逸的頭擱在自己肩上,沒一會就能感到肩上有些濕意。
似乎被這種心情影響,邵華池眼睛幹澀地望着街道。
只有不停往前走,才能以為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
在回皇宮前,邵華池去了一趟城外,那裏還留着一些傷兵,其實重傷的一些人已經被家人接回去療養了,在離開前無論是當面還是讓人轉達,都對邵華池千恩萬謝。留下來的是一些輕傷還有戰力的,還為數不少,雖然天氣很冷,但在邵華池的安排下這些帳篷不但預防了寒氣,甚至還放了一些炭盆,這是邵華池一整個冬天的份例,還有好些是問九皇子讨來的。
現在的九皇子與大皇子正在焦灼期,對于邵華池的要求只要不過分的,通通應了,恨不得邵華池為自己争取更多籌碼。
這些人看到邵華池後,都滿面紅光,有的傷勢并不算重,還有戰鬥力,希望留在邵華池身邊做護衛。
回去也是種田,還不如在這位皇子身邊出一份力。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的忠誠度很高。
作為一群被朝廷遺棄的人,他們與其說效忠朝廷,還不如說效忠七皇子本人,這是傅辰在離開前,給這群人留下的暗示。
分了一批混入國師扉卿的安樂之家,其他人都被邵華池秘密帶出了城外山莊安置,待來日他成年分府後,就算是他的府兵。
做這些事的時候,邵華池并沒有避諱景逸,在他心裏,如果連景逸都不能信任,還能信任誰?
景逸自然沒有去宮裏,他回的是溧松書院。
與駱學真讨論了如何與九皇子合計把大皇子拉下馬,二皇子的去向以及朝廷的黨派變化。
在兩人聊了幾個時辰後,駱學真才說了兩件小事,青染已經回了潇湘館,帶着一身傷,邵華池第一時間去見了,可惜出來後越發沉默了。第二,也是最關鍵的,他們攔到了一只密鳥。
密鳥是一種經過特訓的鳥類,只能用于傳遞信息,由離開許久的夙玉培養而成,平時用的非常少,甚至就連嵘憲先生都不知道它們被養在什麽地方。
抓到這只鳥純熟意外,景逸抽出鳥爪上挂着的小竹筒,裏面有一張小紙條。
只有兩個字:安全。
這字看不出筆鋒,中規中矩的。但景逸幾乎能猜出是誰傳來的消息,或者說是誰讓人傳遞過來的。
“先生,看來他的确還活着。”沒有被滅口。
駱學真也看過了字條,嘆了一聲,“他為人狡詐詭谲,只要一開始沒殺了他,那群人想要動他恐怕就要難了。這不是他的字,他應該見過某個聯系的“紐帶”,你從這字看出了一些什麽?”
“他想表達四層意思,一是他已經脫險,這是在報平安;二是他離這裏很遠,暫時無法回京,不然何須用到密鳥傳達;三從那麽短的兩個字可以看出雖然他現在安全,但卻有着潛在的危機,并不能寫太多字又或者不方便寫太多,以免透露太多,他正在想辦法脫困;四是他希望他不在的時候,他們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
“不錯,不過你還少想了一點。”駱學真贊賞地看着景逸,如若不是手上的致命傷,景逸現在何愁不能在朝廷一展抱負。
“學生請先生指教。”
“他既然是讓人秘密送給青染信息,而不是直接聯系殿下,可以說他并非百分之百信任殿下,聽聞夙玉在離開前曾派人去過京郊墓地找一樣東西,可惜沒找到,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不信任殿下的下屬,比如我;這也說明他為人非常謹慎,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下,他會選擇較為安全的方式,讓青染決定是否将他還活着的消息給殿下。”
“他……簡直不像一個從小被買入宮中的太監。”景逸驚嘆。
“的确是驚才絕豔,可惜了。”也不知在可惜什麽,“京城的天要變了,殿下不可再為此人分心,我們也沒必要在他身上花其他精力,左右不是影響大局的人物。為免再生變故,你去昙海道發布一個任務,把假死變成真死吧,至于方位,在西北邊。另外殿下近日對我不像往日那般信任,甚至遇到大事也不願與我商議,在殿下這邊就有勞你多照顧了。”
駱學真邊說着,邊将那只密鳥的骨骼捏碎。
報信,是不必了。
李變天一行人已經過了泉州,再過幾日就能到陝州,已經在西北部的邊界地了。
随着接觸,傅辰越發覺得李變天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無論經過哪兒,都要散布一些不利于晉朝的流言,如果晉成帝在這裏聽到這些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話,恐怕能氣得失去理智,流言猛于虎,李變天深谙人心。
傅辰非常識時務,這段時間沒吵沒鬧,完全不像被人硬綁來的,反倒像本身就是跟着李變天的仆從。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回中原的意圖,反而盡量融入這個隊伍裏,有幾次他有離開的辦法,甚至他們還放了他出去在城鎮上買過一些必需品,完全不怕他逃跑一樣,而他也卻回來了。
李變天自從離開了京城後,就表現的食欲不佳,無論是什麽都沒胃口。
伺候完他的梳洗後,傅辰輕聲問:“阿一大人為您烤了些肉食,您要用一些嗎?”
李變天坐在馬車中,慵懶地躺在車中看書,是一本游記,傅辰曾看過幾眼,講的是一些海盜出沒的險境。
“你下去好好休息,這幾日趕路也是辛苦了。”對着傅辰,就像照顧什麽小弟弟一樣,很寬和。
傅辰的學習能力很強,從一開始伺候人還不習慣到現在游刃有餘也不過幾天。身邊這些糙漢子沒幾個能伺候好人的,他出來也不是那麽講究的人,與其帶一些能伺候人卻沒自保能力的人,還不如自己動手。
有一次看到李變天連洗漱都是自己動手,傅辰就自告奮勇上去了,也算再這個隊伍裏找到自己的定位。
傅辰離開馬車,那些護衛正在不遠處架着火堆燒烤,一旁還有個大鍋燒湯。
傅辰要過去幫忙,阿三揮了揮手手打發着他。
“阿三大人,能讓我試試嗎?”
阿三鄙夷地看着傅辰手無縛雞之力的身體,“這烤東西是個技術活,焦了你賠得起嗎?要讨好就好好伺候着主子就行。”
其他人看着,也不說話,他們并不接受一個外來人口,自然不會幫忙。特別是因為傅辰的存在,他們很多言辭和行為上都有所束縛。
“如果我能讓你們主子吃上一口,您以後就讓我烤怎麽樣。”
“呵呵。”聽到傅辰的話,阿三不以為然,“你這小鬼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吧,給你試試看!”
旁邊一個篝火空出來,阿三扔了個剝完皮的兔子給傅辰,“拿去!”
阿四則是就近監視傅辰,這麽一個外人他們可不放心,以防傅辰下毒。
傅辰不停翻滾着兔肉,肉香飄散,烤的金黃色的兔子肉泛着一層誘人的光澤,令人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傅辰拿出了幾個調料包,正要撒上去,就被阻止 。
“什麽東西。”
“這是枯茗,是一種調料,由西域進貢的。”其實就是孜然,這東西在中原地區并不被百姓所接受,哪怕在周邊國家也甚少有人用。
“這東西能吃?”阿四不帶相信。
“當然能吃。”傅辰為了證明這東西沒毒,沾了點吃了。
見他這副樣子,阿四又拿去給阿六檢毒,最後當然是沒問題,才給傅辰繼續用。
當傅辰撒上了孜然,又放了點自己特制的鹽,類似後世的雞精,這是他提供想法,小紙鳶試着做的。再翻滾着翻烤均勻的兔肉,引得幾乎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傅辰——手裏的兔肉。
這香味,這感覺……
前所未有,打開了他們的味蕾。
“喂,你那個兔子肉給我吃一點?”阿三忍不住問道,他們都是漢子,平日要做的事都和吃沒什麽關系,所以烤出來的東西可想而知,只是能吃而已,離美味那是十萬八千裏。
其他人看着阿三,言下之意就是:你要不要臉,連俘虜的食物都搶,确是一個個緊緊盯着阿三的吃後感。
傅辰撕了一個腿扔過去,阿三顧不得自己手上兔肉,一把接過兔腿。
呼呼呼,好燙,好燙!
吹了吹兔肉,呼哧呼哧地咬了下去,鮮嫩的肉質從口中化開,配上孜然和雞精的鮮味,完美的融合,恨不得吞下舌頭的好吃。
他顧不得說話,連自己的兔肉焦了都忘了,只是一門心思吃這只兔腿。
看阿三這吃相,這活像難民的模樣你丢不丢臉!
“喂,給我來一塊。”
“也給我來一點。”
很快,傅辰烤的這只兔子快被幾個人給瓜分了。
這些人先是試毒,确定沒問題後,才開始品嘗。
均兩眼一亮。
無人察覺,他們圍繞着傅辰,對他的态度也産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也不過一柱香不到的時間。
李變天只是遠遠地看着,深不可測的目光幾次忖度,最終化為一片死海。
傅辰撩開車簾,拿着烤好的兔腿肉,“這是我烤的,您稍微用一點?”
在之前路過城鎮的時候他就發現,李變天并不喜歡晉國太過清淡的食物,他更喜歡重口味的。
一片沉默。
傅辰有些尴尬,正要縮回手,卻聽李變天點頭,“拿過來嘗嘗。”
就着傅辰的手,李變天咬了一口。
“嗯,還不錯。”
對方的唇,劃過傅辰的指尖,引得一片雞皮疙瘩。
特別那雙眼,令傅辰像是被釘在原地。
“我有個同父同母的哥哥,你的名字叫四兒,我這哥哥也排行老四。”
傅辰有些不明白,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他有個癖好,喜歡十來歲的少男少女,容貌清秀,皮膚白皙,如若我帶你回去,恐怕他會對你有興趣。”
傅辰蹙了下眉頭,他可不相信李變天會無的放矢,想來,是在提醒他,那位以好色殘暴成名的四王爺,大約會看上他?
一開始,李變天帶着傅辰在身邊,的确如阿一他們猜測的那般,沈家兄弟的離開,他需要賠個差不多的少年給自己哥哥。
而他這個哥哥,口味刁鑽,除了容貌還必須聰慧過人,草包可不要。
傅辰的确是個好人選。
只是,他忽然不想放這個人走了。
也許,只是不想再看到悲劇重演。
“你若願意,可留在我身邊,伺候我。”他從未有過男妃,對男子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甚至,為了抵住國內對自家哥哥豢養男寵的流言,他也心力憔悴。
這般異端,只能放地下,明面上可是國恥,遺臭萬年,哪怕史書上都不會對其進行記載,最多野史上能道聽途說些什麽,但後人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傅辰一驚,他甚至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伺候,他還聽不出什麽意思就白活了,要知道這個時代,他的年紀是可以定親了,這方面要裝作不知道,就是不正常了。他很清楚,戟國雖說風氣比晉國要開放許多,很多年前還有族中兄弟共享妻子的事,子承父什麽,但同性的感情和中原一樣,可以說聞所未聞,完全沒這類風氣的。
李變天沒打算把傅辰這個小娃子放回晉朝,但也不忍他也被自家哥哥糟蹋,他見過傅辰的身體,并不厭惡,若是假裝私下收了也不算什麽,暗中再進行培養,至少四哥不會動他的人。
只是看到小孩兒那一臉排斥的表情,李變天卻是把這些話給隐了下去,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魅力。
每年周邊各國和屬國都會進貢無數美女,還有戟國民間那些聽到他名字就暈厥的少女少婦,雖說并不在意這些,但李變天知道自己是吸引人的,還是頭一次碰到毫不猶豫對做自己的人感到厭惡的。
哪怕這是正常男人該有的表現,但做了十八年的皇帝,這之前也從未被人在這方面拒絕過的李變天,那顆帝王之心,依舊有些不悅,将這些不悅壓了下去,看上去毫無異樣,只有眼眸深了些。
繼續逗弄着傅辰,讓傅辰感到那不過是一時玩笑話。
過了幾日,他們來到了陝州的盧錫縣,就是他曾經問六皇子要了批文,又借了一大筆銀子,買了一塊山地的地方。
那上面,住的就是從京城太醫院出來的梁成文,流放犯葉穗莉曾經的祺貴嫔還有一大群因為鬧災荒又被羌蕪人打沒了家園的難民,這群人被幾座城池拒收後,碰到了受到傅辰吩咐過來的梁成文,一路來到了陝州這片山區安了下來。
陝州的知府是六皇子母妃容昭儀的娘家人,安頓下來的事比想象中更容易些,特別是這些人居然沒過幾個月就交了賦稅,更是讓人刮目相看。
誰都不知道那山上發生了什麽,也是為了給葉穗莉“換臉”,加上還要照顧這些難民,讓他們自立根生,完成傅辰交代的“種植新農作物”“研制新農具”“還有收集做火藥的材料”等等任務,梁成文暫時留了下來。
傅辰之所以選擇這座山,還有個重要原因,這裏有一處天然硝石礦,這是做黑火藥不可或缺的材料,天然的更是少之又少,一般情況是利用硝土和草木灰提煉成硝,傅辰很清楚制作黑火藥的成分,對這方面更是慎之又慎。
越是接觸傅辰,越是驚嘆于傅辰的頭腦與知識面,哪怕他幼時走過大江南北,也沒見過像傅辰這樣的人物。
他留在這裏還有一件事,傅辰通過密鳥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希望他能利用現有的力量,和研制出的初級黑火藥,能殺掉一夥人馬。
這夥人馬有八成可能性會路過晉國陝州地界。
在傅辰懷疑李變天那段時間裏,他不僅做了在京城的布置,甚至在梁成文回京之前,還想給李變天一行人迎頭痛擊。
也算是傅辰的潛在的安排,只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與這群人一起離開。
這段時間的接觸,對李變天的了解,讓傅辰打算暫時先擱下這次暗殺。
讓梁成文準備的地方,李變天的屬下就憑着土質、空氣的味道,懷疑這個地方有埋伏,馬上換了地方,這般警覺讓他的計劃落空。
剛進了城門就能發現這邊的民風比起中原要彪悍多了,無論男女長相都要高大一些,裝束上也看上去英姿飒爽。
根據傅辰留下的暗號,兩人是在盧錫縣裏的一座醫館裏見的,也是梁成文利用多餘的銀子開在山下附近方便打探消息的,傅辰借口找傷藥,進了藥鋪裏頭。
在進去前,他能感覺在不遠處的地方有一道視線,傅辰當做沒感覺到,只是進去跟着掌櫃拿藥。
他甚至能猜到,如果他有一丁點兒要逃跑的想法,馬上就會頭身分家。
自從那日在馬車裏,李變天抱了他許久後,對他的态度稍微有些轉變,應該說好像有意識地在培養他,還時不時考驗他。說李變天大膽也是大膽,他一個晉國人居然妄想将他培養成心腹?說他氣度大也是事實,這樣不以民族為限吸納人才,如若不是遇到他,也許李變天真能成功。
能在這裏看到傅辰,梁成文也是相當驚訝。
宮裏的太監不能私自出京城以外的地方,這是每朝每代的規矩。
“你收集到了給七殿下解毒的藥材?”
“是的,還要多虧祺貴嫔,若不是她誤入了一座林子險些掉下懸崖,我也不會在懸崖邊找到這天下劇毒,殿下出生體內既含毒,與其說治療還不如說以毒攻毒,若是能治好,殿下不但能恢複容貌,甚至還能造就百毒不侵的體質。”
“你離開京城太久了,現在回去正好。”傅辰聞言,想到邵華池那半邊天仙半邊鬼面的臉,心中微動。
“那你呢?”
“我留下來,跟着他們走。”
“這不行,你可知道這群人是什麽身份,這無疑是與虎謀皮。”
“你真以為,我現在沒在他們的監視範圍內嗎?”到時候,還會讓他在陝州這裏的布置暴露,他絕不能冒這個風險。
就算回了京城,到處都有李變天的眼線,還不如跟在他們身邊,而且,有些事他想要弄清楚,比如那犀雀的叫聲,比如李變天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再比如他又為何要放過李變天,尋着機會為何不能回敬?
來而不往,可不是他的風格。
“他們現在對我并不怎麽提防,”可以說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這也是傅辰要的,“既然他們這麽放心,我怎麽能讓他們失望。”
不把他們鬧得雞犬不寧,怎麽對得起他們?
傅辰交代了幾句,有讓梁成文幫他做幾件事,梁成文曾經走遍大江南北,也去過不少國家,認識的人不少,被他救過的人也遍布各地,真要做一些小事不算困難。
“然後就回京城,為殿下治療毒傷。”
“若殿下問起你?”
“殿下不會問你,你我本就沒有交集。如若問到,就說……”傅辰頓了頓,“就說你沒見過我,京城形勢複雜,一切等我回去,再行定奪。”
傅辰感到時間緊迫,又吩咐梁成文幾句,讓他替自己送信給青染,才走出了鋪子。
時間算的剛剛好,再晚一些想必那暗處的人就會出來了。
拿着藥材,又買了些東西,傅辰去了李變天下榻的客棧。
盧錫縣的客棧來住的人并不多,像李變天這樣非富即貴的,夥計們更是盡心伺候,見到傅辰就知道他是随從,夥計很客氣。
傅辰上樓,就發現李變天門口難得沒人把守,想來大約是不願太高調。
雖然也做着下人的工作,但他嚴格意義上不是李變天的人,所以毫不避諱地拎着李變天需要的東西放到隔壁房間。
啊,嗯——
不可避免地聽到隔壁女人的嬌喘和呻吟,叫得興奮勾魂,她很興奮。
他好像明白為什麽那群護衛會離那房間那麽遠了,這是裏頭在辦事呢。
這女人,好像是阿一從城裏帶來的,是個雛兒,還未開苞叫的價格倒是很高,也不知怎麽的就被帶來了。
李變天有欲望,但跟着來的都是男人,這還是傅辰第一次發現他也是需要解決欲望的。
裏面傳出女人高昂的喊叫,傅辰面色不變。
不過身為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認李變天那方面能力很強,時間很持久。
“四兒,擡水進來。”也許早就發現了傅辰在隔壁,隔着一道牆傳來李變天不輕不重的聲音,用的是內勁。
李變天武藝高強,他一直知道。
讓夥計準備好誰,傅辰才進了裏頭,空中彌漫着房事後的味道,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躺在地上,睜大着眼,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只有眉間有一個細小的傷口,一擊斃命,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來,她身上只蓋着一件衣服。
傅辰卻有些松了一口氣,很顯然,李變天是個正常性向的男人。
傅辰只看了一眼,可惜了女人那張漂亮臉蛋,就轉回了視線放在李變天身上。
他衣服并未脫去,哪怕唯一需要露出的地方也穿戴整齊。
伺候李變天更衣,脫到只剩單衣才停下,在木桶裏放了一個隔板,方便李變天坐上去,傅辰隔着屏風離開,待李變天已經進了浴桶,才進去伺候。
氤氲的霧氣中,傅辰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重華宮的後殿,他其實一直沒說,自從有了金手指後,他對他人的注視特別敏感。
他隐約能感覺到,那天邵華池偷看了他很多眼,那目光的含義他不明白,也不想深究這些沒必要的事。
也不知為何,忽然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想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正是因為分開,他才會忍不住想念京城的人事物,一些曾經不在意的細節也會冷不丁鑽入腦中。
邵華池不喜歡被人伺候沐浴,任何人都不得近身。
他那麽久沒回去,也不知是誰抽的他,而京城是何情況。
不過他早就有所準備,哪怕忽然離開應該也不至于亂了陣腳。
看了一眼自己腰間,那裏原本還挂着一塊玉佩,是邵華池曾經給他的,據說世上只有兩塊,在那次醉仙樓的時候,卻掉了。
平靜的心湖,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蘇醒……
“你在想什麽?”
李變天的聲音忽然想起。
傅辰為李變天擦洗着身體,聞言手一抖。
他居然在想邵華池,在這種時候!?
抓住傅辰的手,感覺到少年的緊繃,李變天不由哂笑,“慌什麽,我的确對你有些興趣,但還不至于強人所難。”
并不是慌,傅辰只是在考慮是不是要出手,他可是剛從梁成文那兒拿了不少好東西。
但想到李變天的身手,傅辰還是克制下沖動,這樣的沖動只會讓他身首異處。
李變天對他,就類似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