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屬下明白了。另外, 近日由我調教的一些技藝各有精通的男女會秘密進京,去向如何已向殿下請示過, 殿下說交于您安排, 再呈交。”這些人皆是從小培養,如今進京也算是一大助力,他将一張紙遞給傅辰, “這裏面寫有名字的,是屬下自己的人, 您可信任。”
傅辰并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夙玉如若沒這點野心培養自己的人, 他當初也不會看中此人。
接過紙,上面寫着一些名字,傅辰掃了一眼, 放入袖子裏。
“過些日子我會去看看,你的手傷如何?”指着夙玉縮于衣內包紮着的手, 十指連心, 作為一個京城有名的顏藝雙絕的小倌, 手指受傷, 幾乎是斷了他的路,也幸而現在辛夷已不在, 無需伺候任何人。
“并無大礙, 勞公子挂心了。”夙玉有些緊張的用衣袖遮住傷口。
“何人所為?”
“公子,”夙玉看向傅辰,忽然低下了頭, “請一定要保重自己,但凡您在京城出事,可來臻國,屬下定護您周全。”
“這天下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哪裏都是一樣的,只要想掌控命運,總歸要争命。
“公子!”
“好了,我自有打算,不必贅言。”
這大約是夙玉在離開前最後一次見面,再見不知是何時,而他們都在朝着自己目标前進。
傅辰來到東榆巷邵華池院子,去見邵華池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那三人,都見過了?”
“是,其中有一位,恐怕命不久矣。”說的是從西部弄來的患者。
“待迎接晉軍後,我會尋找機會告訴父皇,只是我擔心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
随着二皇子一派的人落寞,如今朝堂上可謂是大皇子和九皇子分庭抗禮,二皇子派的卻像是偃旗息鼓了。
只是這低調,卻透着那麽一絲不平常的味道。
正在傅辰沉思之際,邵華池給了一個小包裹,傅辰不知是何物,打開後,再無言語。
裏面都是些農家人僅存的一些東西,比如傅家省了一年才用一點糧食換了一點布,估摸着傅辰的抽高的身材做了件衣裳,還有二哥三姐自己編織的草編小物,一個小布包裏放着一簇頭發,用紅繩綁着。
“那是你最小的妹妹,沒東西給你,割了自己的頭發硬是讓祝良朋捎回來,祝良朋說丫頭神韻與你有些像,小蘿蔔頭一個。”邵華池解釋道。
傅辰記得自己離開前,妹妹還在娘親的肚子裏,撫摸着這些物件,眼底劃過溫柔。
邵華池也不打擾他,這樣的傅辰,洋溢着溫暖。
待放下包裹,傅辰忽然站了起來,對邵華池行叩拜大禮。
“你這是做什麽,起來!”邵華池站了起來。
傅辰叩首,振地有聲:“謝殿下,助奴才的家人度過難關。奴才無以為報,唯有以有用之軀報答。”
傅辰的話,鑽入身體角角落落,沒有一次那樣貼近傅辰的心。
邵華池沒有真正笑過,至少從沒有不含任何嘲諷譏诮的笑,他只是單純的高興,從出生至今,就數今夜讓他不知如何表達興奮之情。
他武力值高,硬是扶起了傅辰,又退後了一步,亦彎身行禮。
“日後,還望先生多多提點于我。”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稱呼傅辰。
距離在禦書房外見到九殿下已有些時日。
傅辰此刻正在隴虞東十一所偃玖院,為九皇子邵子瑜侍膳。
偃玖院四處挂着簾幕,風一吹,院外的桂花随風而動的香氣飄來,令人心曠神怡。
這也是曾在禦書房門外,傅辰許下的差事,他此刻正在吃那些飯菜,一道道試過去,邵子瑜不是個鋪張的人,菜并不多,只是他沒有小廚房,飯菜是從膳食房送來的,所以需要侍膳這一步驟。
桌上擺着茶壺茶具,瓷瓶裏插着一株丹桂,往來侍從較少,極為清靜,倒不像是皇宮內,反而像是自家小院落似的,牆上那副“清淨無為”的字畫,似乎在昭示着這間主人的心态。
邵子瑜看着傅辰沉靜的臉,見他動作不緊不慢,每一個動作都好像規劃好似的,非常規矩,處處透着對上方人的尊重,的确哪兒哪兒都讓人看着順眼,這樣的人就像空氣,看着理所應當又不可或缺。
七哥手下有這樣的人才,難怪寶貝着,他倒不是要搶那麽個人,讓傅辰來伺候不過是做個姿态,告訴邵華池,你要投誠的誠意實在是不夠啊。
黨羽是件比較微妙的事,特別是皇子間的。以前邵華池沒拉攏的價值,自然沒人争搶,但随着他在皇上面前越來越被重視,二皇子黨羽正在偃旗息鼓的當口,老大現在可是卯足了勁和他搶老七。
這也是邵子瑜急切拉攏的緣故,他現在因為之前掃蕩朝廷與沈骁有關聯的官員,這事情刑部盯着,他也做不了什麽太大的手腳,算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之前被老二拉下馬的人,他現在正缺左膀右臂。
傅辰此時的主動攬下差事,也算是為七九聯盟推波助瀾。
試菜完畢,确定所有菜品無毒後,傅辰才開始為邵子瑜布菜。
夾得居然都是讓他并不讨厭的,“你向誰打聽來本殿的口味?”
“殿下愛飲茶,文采絕倫,雅士之名晉朝人皆知,又是極為養生之道,就連太後娘娘都多加贊賞,想來那些葷腥油膩之物沾不得。”傅辰說完,又道,“奴才擅自揣摩,望殿下寬恕。”
“好個刁鑽的奴才,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降罪于你不成,繼續布菜吧。”邵子瑜笑道,倒也不像生氣。能這麽用心伺候自己的奴才,誰能不喜歡呢。
他的喜好,衆所皆知,這也是他想要表現出來的。
待布菜結束,所有仆人退下。
傅辰開始為邵子瑜泡茶,動作行雲流水,看着就是學過的。
“七哥可有什麽話吩咐你?”
“殿下說,近日您可觀察一番朝中二皇子黨羽之人,也許能有所發現。”
“二哥,他早已被禁足,還能掀出什麽風浪不成。”當然,不排除人為做什麽事。
“想必大皇子殿下比殿下您更急。”不讓二皇子翻身,可不是大殿下最急嗎?
邵子瑜颔首,的确,若是他能查到什麽,再透露給老大,就能把自己給摘出去,他們龍争虎鬥,才能便利他。
“只是,七哥那顆心,确是難以捉摸。”這話,是試探。
試探邵華池的投誠之心。
七皇子能給九皇子什麽,邵華池朝廷沒人,民間沒有可靠勢力,有什麽值得九皇子的拉攏的。
剩下的就是皇帝的寵愛了,但這畢竟籌碼太少。
傅辰知道,該顯露些底子,不然恐無法取信。
“其實殿下想要誠心,并不難。奴才知曉七殿下一些小秘密,有一淺薄想法,不知可否一說?”傅辰将泡好的茶端到邵子瑜面前,跪地輕聲道。
自從送走了兩個兩敗俱傷的使團,宮裏平靜了一段時間,太後的病也愈發見好,呈現一片祥和之狀。
接下來,迎接晉軍就是頭等要事了。
有了四皇子的阿芙蓉,太後如期與皇上一同迎接得勝歸來的大軍。
這次與羌蕪的戰事可謂慘勝,而後以互換質子以換得短暫和平,但就算是慘勝對晉國來說也是勝利,所以一樣大肆宣揚,鼓舞民心,京城才進行了盛大的迎接儀式。
只是太後的情況,卻是皇帝心口一根刺,暨桑國,這筆賬定然不會如此輕易了結。
此事由大皇子督辦,得到朝內朝外一致認可,也使得他的威望進一步提升。
但這并不是此次征戰西部的結束,所有人都忘了,除了那些四肢健全的将士外,還有那麽一群被人遺忘在角落的人。傷軍并不是正式回栾京的主軍,他們是在迎接儀式後才到的,與大部隊走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傷軍是在戰場上受了傷,或是殘疾或是無法行動的士兵将領的隊伍,所有光鮮亮麗的封賞不會給他們,留給他們只是一些撫恤金和打發回老家的軍令,若是輕傷或是養好了還有戰鬥力,那麽還會繼續被征用,若是不好了下半輩子也就這樣了。
晉國人民對此已麻木,這是制度下的戰争後遺症。
但真的麻木了嗎?
人心所向,人民富足安樂,才是一個國家強盛的标志。
而這迎接傷軍,皇子們往往會被皇帝派來做做些許門面功夫,這也是皇子們最為逃避的,誰願意看到這麽多缺胳膊斷腿的,特別是前些年還出現過民衆聚衆反抗軍隊,與朝廷士兵起了沖突,死傷無數,積怨已久。
往年這事就像是一只蹴鞠,被踢來踢去,無人去接管。
這次這蹴鞠落到七皇子頭上,看好戲的人可不少。
三年前是二皇子前去安撫,他也是做得不太厚道,不但扣下了朝廷給的撫恤金,甚至沒讓民間召集的大夫前去醫治就趕走了這群人,本來也沒邵華陽什麽事,這種迎接的事二皇子只是去走個過場,但他卻覺得新鮮自己跑下去,一個受傷的士兵一瘸一拐過來向他讨要一點吃的,他們走回來這一路實在太累了,朝廷不讓傷軍進城,若不是為了那一點撫恤金可以回家贍養家人,他們根本堅持不到這裏,卻不料被二皇子嫌那人身上有血,沾了自己的衣服,極為不悅将之推開,不料那人餓的頭暈眼花,這麽一推就倒下了,剛好腦袋着地,被地上的石頭磕破了頭當場死亡,這下可算闖了禍,本來就民心不穩,還死了人,這才引起了民憤。你說我們的丈夫/父親/兄弟/兒子為了朝廷,為了國家被征用,現在有的死了,有的傷了,你們不給半點活路就要把我們趕走,還出手打死了征戰回來的将領,這讓我們怎麽活下去?
于是這群人毫無防備地對二皇子一群人進行了攻擊,拳腳無眼,多有傷害。
聽聞二皇子被誤傷了,導致晉成帝大怒,對那些聚衆毆鬥傷及皇室的民衆予以杖罰,其他沒參與的倒是加倍補償,并且給予了較為寬松的賦稅政策,也算一定程度平息了民憤,其他的卻是略過不提了。
這差事可不是什麽令人歡喜的。
今年,亦是如此,邵華池與傅辰一身铠甲戰衣站在城門西口的城牆上,眺望過去。
看着一隊人馬在夕陽籠罩下慢慢靠近這裏,他們的速度很慢。
城牆下,是隐隐期盼的老弱婦孺還有等着父親爺爺回歸的小兒,他們眼中的期盼太容易打動人。
“殿下,傷軍到了。”
“是啊。”邵華池目光始終看向遠處歸來的傷軍,上方飄舞着晉國的旗幟,夕陽的光暈點染在他棕色的眼眸中,明亮動人,“傅辰,你說他們心中有怨嗎?”
有,怎麽會沒有。
只是他們不敢,他們必須麻木自己。
“百姓多數單純,願望簡單,他們只想要活着,如果不給他們活路,他們就會拼命。”
“他們為晉國征而戰,不該得到如此待遇。”傷軍,也是軍。他想到祝良朋回來形容西部的形式,還有傅辰家人的情形,若是傅辰還在那個家,也會被征兵吧,也這般去征戰,等待他的無望回歸。
邵華池感到心髒猛地一縮,忽然像是明白了牆下這些家人的想法與感受。
“去準備熱粥與帳篷,再召集京城內所有大夫,賬往我這裏走,我會出雙倍的銀子。”邵華池吩咐身後的将領,今日由鄂洪峰帶隊前來一起迎接傷軍。
這會兒在後面聽命的将領叫良策,就是曾經因關押祺貴嫔在棣刑處與傅辰相識的小士兵,現在在鄂洪峰的手下混的也算風生水起,比起原來可是上升了兩個職位了。
“可,這不符合規矩。”從來沒有迎接傷軍的時候還有這樣的待遇,上面要是問罪起來可如何是好。
“規矩是人定的,既然這次我是最高将領,那麽你要做的就是聽令,按我說的馬上去做,快!”邵華池厲聲道,良策立馬領命去督辦。
傅辰看着邵華池,像是不認識這個男人一般,本來他向邵華池提議這個差事,并不認為常年生活在內廷環境中的邵華池會體會民間,只是想用此事為他加一些籌碼罷了,來一場政治表演秀。
但他的本意又何嘗想要一個只衡量利弊的君主,若是真心相待,百姓必會回報你,殿下。
“你是否也覺得我做錯了?”見傅辰在一旁不語,邵華池問道。
傅辰搖頭,緩緩地,浮上一抹笑容,一個願意真正為百姓考慮的君主,才是值得效忠的人。
“殿下就做自己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