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至少在外人看來,七皇子邵華池因癫病被治好後,與國師關系甚為親密,甚至有幾位皇子私下說, 這算是因禍得福了。能請動國師過來, 好像也不足為奇,經此一役七皇子的拉攏價值從原來的一文不值提了幾個檔次。
皇子們在離開後, 各自思慮。
在為皇後開了安神的藥,又送了一顆“仙丹”, 做了祈福,扉卿才從長寧宮出來。去養心殿的路上,扉卿也沒端着國師的架子, 像是閑聊般的與傅辰聊了起來, 要說這樣一個被百姓推崇的人物這樣對待,是人都應該表現出一點激動。
所以傅辰平日再沉穩,也表現了出了“一點激動”。
扉卿問了傅辰家鄉的情況, 包括父母兄弟,街坊鄰裏,傅辰回答得也很詳盡,他在進宮前已經來到這個地方很多年了,不但能很順溜地回答出家鄉特點、特産、風俗,還能将自己幼時經歷結合當地人文一起,無論任何人都看不出他與這個時代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
還沒走出長春門,迎頭趕來的是宰相薛雍,他看到扉卿,快步上前,“皇上已離開?”
“已離開,您可去延壽宮觐見。”扉卿回道,窺觑帝蹤是大罪,但如果皇帝已經說過了“擺駕”哪裏,就不是什麽大事了。
“二皇子……可還好?”薛雍因趕得急,大汗淋漓。
國師孑然一身,薛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問道,反正他是不信國師不知道他是二皇黨。
“您現在可前往東玄門,興許碰得到。”東玄門,皇城七門之一,也是離二皇子府方向的門。
薛雍點了點頭,看了眼扉卿,就注意到了他身後的傅辰,但傅辰低着頭,也看不清長相,只以為是哪個被皇帝派來伺候扉卿的。扉卿出入不帶随從是慣例,加上在閉關中出來,不是大事根本請不動這尊佛,所以才會引起薛雍的注意,他并沒有多想。
薛雍朝着東玄門走去,扉卿忽然向傅辰介紹道:“他是薛雍,當朝宰相。”
傅辰不知道扉卿為何會忽然介紹起來,對個奴才有必要嗎?但扉卿這人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意有所指。
“是,謝國師指點。”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傅辰回答的很平庸。
提到薛雍,在已經形成初步關系網的腦海中,就已經整理出了相關信息。
薛雍,門下省首腦,三相之一,谏官,參政大臣,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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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雍是二皇子邵華陽的岳父,也就是傅辰曾對七皇子說過的,二皇子的妻族勢力不容小觑的緣由。
只是現在,這位宰相,能不能保住位置還要看晉成帝的意思,晉成帝允許自己的朝臣偏向他喜愛的皇子,也是為嫡子将來繼承皇位鋪路,但不會喜歡這位嫡子的黨羽過大,威脅皇權,不然怎麽也不會把質子從七子忽然換成了十五,就算是對麗妃的愧疚,也不至于做到這程度。
宰相并不止薛雍一位,當年晉太宗為了加強皇權,不重複邯朝皇權旁落,宰相獨大的歷史,從而設立了三省六部制以分化相權,內史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互相牽制,由尚書省執行,其中內史省設立內閣制,尚書省下轄六部二十四司,三省首腦皆為宰相,薛雍依附于內史省首腦,是以薛雍的宰相之位空有虛名,另兩位宰相被朝臣稱為右相、左相,以擁有內史令為右相。
皇帝之所以樂見其成這樣的朝堂形态,沒有控制言論,因為這位門下省的首腦薛雍是保皇派,晉成帝在剛繼位時,也曾對朝堂的勢力均衡做過努力,從三位宰相的分工上亦可看出。
在每朝每代的歷史上,相位,無論是宰相、丞相還是首輔,可以說是官職變化最為頻繁的,究其原因就是皇帝需要大臣輔佐,但又怕其權利過大威脅到自己,是以,每朝每代的相位制度都會有些許發展和變化。
後來到了晉成帝的乾平年間,為了進一步削弱幾位宰相的權利,又設立了軍機處,其中兵符由樞密院發出。
在傅辰看來,只用昏庸無能來形容晉成帝未免有些狹隘。
從軍機處的建立也就能看出,他還是個有抱負的帝王,并且懂權術。帝王也無法用單純的好與壞來評價,就像明朝崇祯帝朱由檢,這個皇帝可能在史書上會批判他狂妄、自大等等缺點,但此人只從實際行動來說,是十分值得贊揚的,比如常常批奏折到深夜,每天早起上朝處理國事,堅持經筵日講甚至鼓勵民衆越級上奏,明朝最勤奮的皇帝除了朱棣、朱元璋以外就是他了。
可以說在繼嘉靖等皇帝創下幾十年不上朝的記錄後,這位崇祯帝是正面案例了,甚至還遠離了後宮,這麽多的努力還是化為了泡影,他空有偉願,卻沒有能力,加上內憂外患僅憑一己之力難以挽回,最後做了亡國皇帝。
從晉成帝身上,傅辰看到了崇祯帝的影子,只是晉成帝沒有那麽勤奮,危機意識也沒那麽強烈,比起崇祯帝他更是幸運多了,首先他有國師扉卿和諸位大臣輔佐,其次晉太宗開創了晉朝的盛世,就是要敗也還有個過程。
傅辰從穿越而來在臯州遇到了許多天災人禍,最後甚至粒米無收,家家都鬧着饑荒,餓殍無數。他有時候想,衰敗的影子正在慢慢侵蝕這個皇朝,而在這聲色犬馬的皇宮裏,依然歌舞升平。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似乎從古到今,都是這個社會形态。
“只是奴才身在內宮,不得識朝臣。”傅辰邊想,邊回應扉卿。
太監不得幹政,不得結識朝臣,這是則例裏的規矩。
扉卿搖了搖頭,“那只是現在,也許你讀書不多,規矩不是一成不變的,邯朝是有中丞相的。”
在藏書閣傅辰看到過,中丞相,往往由宦官擔任。
“奴才不敢。”不敢想,也不願想。
在一個人還在為一口糧食拼盡全力的時候,哪裏會好高骛遠。
傅辰“吓得”跪地,有些話國師能說,但他不能當沒聽到,在晉朝時期早就取消了這個制度,所以國師是憑什麽以為他一個小太監能妄想這種職位。
“安麟離開前,曾與我提起過你。”國師笑看着傅辰跪地,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三皇子邵安麟?
那時候,在茗申苑遇見二皇子與祺貴嫔私通後,他就被邵安麟湊合着去給皇帝剃須了,剃須是個容易被皇帝降罪賜死的職務,當然,邵安麟是三皇子,他怎麽也不可能去在乎一個奴才的死活,死了就死了罷。
他們的交集也沒多少,那之後他就被晉成帝派去調查赈災銀兩,離開灤京了。
“奴才與三皇子只有一面之緣。”這是天大的實話。
“他與我說,本以為你沒機會活下來,沒想到會剃須,甚至得到皇上的喜愛,是個可造之材,并且技能頗多。于是他離開前囑咐我,有時間将這小太監調去福熙宮吧,這麽機靈,與其利人不如利己。”提到邵安麟,扉卿的臉上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溫柔。
傅辰閉了閉眼,匍匐在地上,從這句話能分析出三層意思,一、邵華陽與祺貴嫔私通之事,邵安麟表面不說,實則因為鹿沽院找不到人,就想順便除掉他,就推薦他去剃須了,也沒什麽原因,只是覺得私通之事不宜聲張,不想傅辰給自己惹麻煩,還不如将其殺之,殺的辦法,有什麽比惹惱皇帝被處死更神不知鬼不覺呢;二、邵安麟是扉卿的弟子,但從中也能看出兩人關系非常好,說話之間毫無顧忌;三、進一步确認了三皇子有野心,并一直伏蟄;四、也是扉卿在表達他對自己的關注原因;五、邵安麟離開灤京時,不可能特意提到自己這個小太監,只有可能是順便,那代表什麽,代表着他有做過一系列安排,可能連這次拉二皇子下馬都有他的影子在;六、最後扉卿什麽都沒做,他已經到了福熙宮,這也是扉卿在表達一種疑惑,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或者是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但綜合以上所有的點,依舊不是扉卿讓他當藥人的原因,那無端的惡感從哪裏來?還是他太過敏感?
這一系列的分析只在傅辰腦中轉瞬即過,就道:“奴才該死。”
沒有如你們想的死掉,可不就是該死嗎。
“我後來也有觀察過你,德妃是個排斥太監的後妃,當然大多後妃皆是如此,而你卻得到了她的重視,你比安麟提過的,更聰明,更懂人性,也更适合待在這後宮裏,可有意願來當我長侍?”
“奴才全憑德妃差遣。”這話意思也很明顯,我只是個奴才,沒權利支配自己的去留,你想要我,那麽就去問德妃吧,只要她願意。
而且傅辰不會忘記,這人此前是要他當藥人,哪有那麽快改變主意,他依舊習慣将事情往壞處想,以便早作打算。
“倒是個好奴才,天生奴性難改嗎?”扉卿有些嘆息,又有些可惜。他雲淡風輕,朝着長春門外走去。
傅辰不答,跟了上去,似乎是默認了,被認為奴性總比被惦記上好,與這類人過招,每一句回話傅辰都會在腦中滾過兩三遍才說出來。
離開了後宮,遇到暨桑國與臻國的使臣,他們來到晉國已有幾月,這期間都由禮部接待。暨桑國來的是右參贊的屬官舍人,臻國被宦官專政,正在動蕩期間,是以他們的使臣是宦官,還是大有來頭的宦官辛夷,權勢滔天,把持朝政,被稱為辛公,他親自前來是希望晉國能出兵力輔佐他屬意的新君稱帝,這位新君今年才三歲,作為條件,臻國将成為晉國的屬國,每年上貢,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待解。祺貴嫔門下除去那條黑犬外,其餘被杖斃的犬全是臻國上貢,此時出事,于情于理都是要來告罪的。
“常在臻國聽到關于晉朝太師的美貌,果然不同凡響,看這一頭銀發,美如星河,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辛夷邪笑着,勾起扉卿的下巴,極為輕佻,而國師聞名于晉朝靠的可從來不是容貌,辛夷故意這麽說已經算是侮辱了。
扉卿不動,反而淡笑道:“辛公昨日可玩得愉快,如有不周我也好禀明聖上。”
辛夷臉色一變,這也是他昨日喝猛了,在小倌館與一小倌玩上,輸賭約後當衆脫了衣服。他男女不忌,在臻國就有不少伺候的人。不想這事今日就被國師知曉,放開了手,笑道:“不過是閑暇娛樂,上不了臺面。國師果真是不出門,卻曉天下事,辛某佩服。”
其實辛夷的宦官的身份,是不可能與扉卿平輩相稱的,奈何從權力來說,他也算是無冕之君,面對國師這般态度,也無可厚非。在辛夷來了後,傅辰曾聽聞不少太監聊他,比如楊三馬就說過,太監做到辛夷這樣才是此生無憾。
辛夷在看到傅辰時,咦了一聲。
他玩過的青蔥水嫩的小太監不少,因為玩得實在太多,對這個年齡段的小太監很了解,只從氣息上能感覺到傅辰有些與衆不同。哪裏不同卻是想不明白,這也不奇怪,傅辰進宮的年紀按照周歲來算的,如果以晉朝的民間習俗生下來既是一歲,生辰在農歷七月以後,則虛兩歲,進宮後營養跟上了,即将迎來男孩的發育期似乎也是正常的。
辛夷也只是疑惑了下,并沒具體發現什麽,就被身旁的舍人催促,兩人一同趕往見晉成帝。
傅辰是內宮太監,沒有渠道他不可能認識虎贲的人,唯一知道的還是七皇子手下的十二個,還都是淨了身的,而只有這個組織裏才能購買類似于現代雌性激素的藥物。而這件事,他不能通過七皇子和德妃,必須自己想辦法。
等他們都離開後,扉卿抽出帕子,輕輕擦拭剛才被碰到的地方。
那動作很自然,但傅辰卻能感覺到扉卿的怒意厭惡。
傅辰若無其事地接過扉卿遞過來的帕子,意思是處理掉。
扉卿繼續之前的話題,問他的生辰八字。
這是傅辰在進了嗣刀門進宮後,那兒的管事太監都會讓每個小太監簽署一份自願甘結的協議,甘結是一種具有官方效應的字據,也是文書,在宮裏簽署的這份也相當于賣身契,也就是無論以後到哪兒,都是身份的憑證,所以逃奴被抓到的風險很大,下場也往往悲慘。在簽好甘結後,再去內務府登記相關信息,其中甚至包括生辰八字,如果有親屬過來,是會取證的。
傅辰對扉卿說的,就是他這具身體的生辰,并非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
扉卿眼中劃過一道暗茫,之前見到傅辰之時,此人分明是天煞孤星之相,卻被中途阻截。按照原來的命格,此人命裏無親緣,婚姻難終,晚年孤苦,刑妻克子,但從此人父母兄弟健在和生辰年月來推算,雖命運多舛,卻有一飛沖天之勢,莫非是自己的判斷失誤?
紫薇命格是從八年前改變,從此人誕生來算,也是對不上的。
那麽他基本排除此人是貪狼中的七煞星。
國師目光漸深,無論是不是七煞,即使只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能忽視。
薛雍趕到東玄門時,邵華陽正要離開。
看到他,邵華陽看向身邊的兩個侍衛,“都退下。”
兩侍衛還在猶豫,他們只是負責押送邵華陽的,皇上也沒下令不準邵華陽與人交談。
“我只是被削爵,但還是二皇子!還不退下!”見那兩人還在猶豫,邵華陽也動了平日的脾氣,而這脾氣顯然威懾了侍衛,他們退了十多步,為兩人說話留了足夠空間。
“岳丈,小心朝堂。”二皇子長話短說,自從長寧宮一事後,他像是瞬間成熟穩重了不少,或者說心如死灰,有些事反而看得清。
“二殿下,此事的來龍去脈臣還不了解。但臣是皇上的人,就是降級也不會太過,最多也不過是罷官,只是恐難再相助于您。”
“可有性命之憂?”失去薛雍,他将又少一個大助力,先後失去了十五,皇後,他不能再失去薛雍。
“雖聖上設立了三省,但門下省幾乎名存實亡,對此聖上多年裝聾作啞,自會稍體恤我的難處,以我牽制那兩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不致死。咱們不能太小看了聖上此舉的含義。我的退出,才能方便那兩派鬥。”
“你是說……”邵華陽知道他說的是右相、左相兩派的人,難道晉成帝想要除掉其中一個?
晉成帝可不是無緣無故設立了軍機處,當年右相硬是憑借在朝中優勢讓皇帝多次退讓,晉成帝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在玩弄權術上雖不算老手,但這樣一箭雙雕的事常年耳濡目染,也是會做的。“此事,需得從長計議,您并非沒有機會。”
薛雍并不知道邵華陽被圈禁。
“沒機會了,父皇圈禁了我,我居然成大晉第一位被圈禁的皇子,哈哈哈!”邵華陽大聲苦笑。
“什麽!”薛雍驚愕,心底猛地一沉。
這是無複盤機會了!
邵華陽随即想到了什麽,咬牙切齒,“他們幾人聯合在一起,想要置我于死地,以為我死了就能太平了嗎!”
“此次不像預謀,太過突然,只是背後之人居然聯絡諸多勢力為他所用,辦到這一點的是……”
“老九?”他可不信老大那只有草的腦子能想出什麽,也只有從小被譽為神童的老九邵子瑜了。
“這不太像九皇子一貫作風,九皇子年少聞名于文人雅士中,無論是文武哪一方面都有所建樹,頗有謀略,對兵法亦有研究,但他有個特性,善謀定後動,不能确保的勝利,是不會出手的。此次卻是險招,一個不好就容易滿盤皆輸,此人計謀、心機、時機都抓得非常準,最重要的是夠狠,願意冒險,少了任何一環咱們今日都不會落到如此地步……”薛雍分析道。
“您是說另有其人?”他想知道誰是幕後主使。
薛雍搖了搖頭,想不出是誰,“現在,或許有個人能幫助到您。”
“誰?”
“三皇子邵安麟。”把此人拉到他們陣營,那還有翻盤的可能性。
“那……已經沒有可能了。”
薛雍聞言,“您是不是做了什麽?”
“我在昙海道發布了追殺他的任務。”昙海道,晉朝的暗殺組織,以金錢為交易,人員皆為江湖人士,被稱作昙者,分一至十等,一等最高,按照任務完成的難度與數量劃分。有人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每個不太平的朝廷下都是這類組織興起的溫床,沒有飛檐走壁那麽誇張,但刀槍拳腳功夫與雜學卻是各有精通,其中還包括善使暗器與毒、蠱之人,他們有的是缺錢,有的只是享受殺人樂趣,有的在乎名聲,接受任務後無法完成亦可回到昙海道拒絕,等下一個人接。
邵華陽背後有六皇子邵瑾潭為支持,黃金萬兩也不是問題。
“為何!”
“他曾看到我的秘密。”邵華陽說的是被邵安麟撞破與祺貴嫔的事,當時回去府中後他就去發布了任務,這世上只有死人才安全。
“馬上撤回這條命令,您可知他是下任國師,有他支持您才能加大籌碼!”
“來不及了,昙者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就在幾日前,他剛收到有個一等昙者接了任務。
像暗殺皇子這樣身份地位的人物,一般江湖人士是不敢接的。
士兵催了,邵華陽最後對薛雍說的是,“最後拜托您一件事。”
“您說,只要臣能做到。”
“我要五菱五馬分屍!把他的碎塊送到我幾位兄弟那兒!”他最恨的,不外乎是這個最後一刻害他的探子!
“好,臣明白了。”對于這個探子,什麽刑罰都是不夠的。
回到福熙宮,穆君凝與往常沒什麽區別,只是吩咐墨畫等人,“都下去吧,今兒不需要伺候。”
她回到內屋,從床下的隔板中取出了一套已經做好的衣裳,根據某個人的尺寸做的。
年少時那人是沒機會做,到了晉成帝,她沒想過做。
現在做了,卻一直送不出去。
她怎會做如此可笑之事?
“只要有心,女子都會做的。”
她輕輕撫摸着上面的紋路,是上好的布料,千挑萬選。世人皆道她無甚才能,只會管理宮裏,略通詩文,但琴棋書畫是世家女子必備的課程,并不特別。
無人知道她的女紅非常好,這次甚至因為過于小心,只是憑着手掌丈量估摸的尺寸。
女子若是對男子上心,總要比男子付出的更多些,甚至會改變自己。
她走向梳妝臺,打開妝奁,端起裏面的剪子,擡起布料,最後看了一眼。
咔嚓、咔嚓。
将這套衣裳剪開,這剪碎的,似乎還代表着她的幻想。
這裏,不能有心。
一地碎布,穆君凝坐在床邊發呆,直到內膳房說晚膳準備妥當了。
是之前的添柴人送來的,她微微一愣,強打起精神。
等添柴人離開,才旋轉開竹筷。
上面寫着:勿念,望您心想事成。
落款是五菱絕筆。
在當探子的第一天,他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但穆君凝依舊覺得,這個後宮,好冷。
她已經忘了,是以什麽心情燒掉這張紙條。
一刻鐘後,她對屋外喊道:“墨畫,墨竹。”
兩個等候多時的宮女走了進來,看到一地碎布,那不是娘娘挑燈熬夜做的衣裳嗎,不給皇上試穿一下嗎?
暗嘆德妃對皇上的心思。
“皇上口谕到。”宮門外,響起了聲音。
德妃一愣,淡淡笑開了。
她走出了門外,跪了下來。
安忠海略帶悲憐地看着德妃,“皇上有旨,德妃協助宮務期間,出現犬亂之事,監管不力,禦下不嚴,降為從二品瑾妃,遷入頤和宮,取消管理宮務之能。”
一字之差,卻是品級上的差別,德妃全稱應是瑾德妃,瑾是她的封號,現在變成了瑾妃,也就再也不是四妃之一了。
而頤和宮并不是主宮之一,只是按照從二品來分配的普通宮殿,離養心殿很遠。
穆君凝行禮,“臣妾謝主隆恩。”
她走入室內,出來時已經帶上了協管內宮的朝鳳令出來交給安忠海,朝鳳令是後妃協管的象征,也是每個後妃夢寐以求的東西。
皇後失去了十五,又失了肚裏孩子,加上二皇子被圈禁,這時候,縱犬之事就必須有個負責之人被降責,晉成帝自然不可能再降罪皇後,自然把這事都推到了另一位管事之人,德妃身上。
即使他前些日子,還與這位妃子濃情蜜意,共赴雲雨。
待她站起,安忠海并沒有如往常那邊離開,反而示意了下左右,兩旁宮女會意離開。
“娘娘,這次您委屈了。”就是安忠海,都覺得皇帝這招,實在有些令人寒心。
“我有何委屈,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再說能我也個憊懶的性子,福熙宮那麽大,我正好想搬去清靜點的院子。”穆君凝豁達地笑了起來,又從身上掏出幾顆上好的東珠送去,“之前,謝海公公了。”
穆君凝不說什麽事,安忠海也知道說的是在長寧宮前,拆穿祺貴嫔與蔣太醫之事,其實他做的也是舉手之勞,對自己也有利,沒看現在連口谕都是他在傳達嗎,以前可輪不到他,這也間接說明皇帝的信任,是他承情才對。
安忠海沒接,“您收着,奴才可當不得您的謝。”
早在長寧宮前,他就決定結下這個善緣。
再說,他可不覺得德妃真會這樣沉寂,這後宮就是皇後都有失寵的時候,德妃可是從來都在皇帝的視野中的,出那麽大的事,也不過降了一級。
送走安忠海,穆君凝才走向正殿,對幾個大宮女道:“收拾收拾,我們要搬了。”
“娘娘……”墨畫幾人欲哭無淚,她們在福熙宮待了十多年,卻忽然要離開,她們離開後,又是誰能住進來?
“哭喪着臉做什麽,是嫌棄我位份低嗎?”德妃打趣道,與這些宮女相處久了,她也沒把她們幾個當外人,反而打趣道。
“奴婢是心疼娘娘。”墨畫眼淚忽得掉了下來,她記得剛才入了室內看到裏面那一地碎布,定是娘娘覺得做得不好想要為聖上重做,沒想到皇上下一刻就降了娘娘的等級,還拿走了朝鳳令。
“讓人瞧見了,沒的笑話咱,拿出我們福熙宮的氣度來,走也要高高興興地走。”穆君凝笑道。
見他們娘娘沒任何影響,所有福熙宮的太監宮女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穆君凝就是這座宮殿的靈魂,宮殿可換,她卻是唯一,她們又恢複了笑意。她又忽然問道,“從二品妃位,宮內必會去些人,被去的人,無論接下去到哪個宮裏,都要好好當差。”
對打雜太監宮女來說,就是晴天霹靂,他們是最有可能被去的人,而他們接下去去哪個宮殿才能碰到德妃這般的主子。
德妃吩咐完院裏的事,張望了下門口,才若無其事問道,“傅辰呢?”
“他好像随國師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墨畫一想,就覺得傅辰這人太趨炎附勢了,娘娘這才剛失了勢,他就有多遠躲多遠了,“奴婢這就去尋他。”
“不必了,讓他去吧,吩咐小廚房,做些他愛吃的等他回來。”
邵華陽回到睿郡王府,或許應該叫做二皇子府了。
當他出現在門口,還沒接到消息的後院衆多女眷一片慌亂,她們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王府門口忽然來了一群禦林軍,忽然下了睿王府的牌匾,還給大門貼上了封條,不經允許,府內之人不得外出,只開了小門供奴仆日常買菜送食。
“殿下,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是要被關在裏面了嗎?”
“我不要啊,殿下,您快想想辦法,皇上不是最疼您了嗎?”
一群女人圍住了邵華陽。
“從今日起,我被禁足在府裏。”掃向一圈女子,看着她們露出的百般姿态。
“那……期限呢?”平日被邵華陽很寵愛的陳寶林問道。
“無期限。”
圈禁!?
女人們像是天塌了一般,哭天搶地。
“要滾的,與管家那兒說一聲,拿着全部滾!”晉朝對男女婚嫁較為開放,女子若取得文書憑證回娘家,可再嫁。
薛氏,邵華陽的正妻,也是他一直忽略的,如果不是為了得到薛雍的支持,他是不會娶薛氏的。
她從一群女人中走了出來,一路跟随邵華陽進了卧室。
“你還跟着我做什麽?”邵華陽橫掃了桌上的茶壺碗碟,将屋裏能摔的盡數摔完,一屁股坐到地上,瞪着那女子。
“我是你的妻,與你共進退。”直到他發洩完,女子才說道,臉上是堅毅。
“哈哈哈哈,我完了啊!你知道嗎,我完了!還跟着我,跟着我一塊兒被圈到死嗎!?”邵華陽邊哭邊笑。
女子緊緊抱着他,不言不語。
祺貴嫔被去除了一身貴嫔的服飾,被老嬷嬷帶去換上了粗布麻衣,與其他風吟閣的太監一同被送到棣刑處。
棣刑處的職能,除了裁決宮內大小事務,就是對宮中上至主子下到奴才進行較為嚴重的懲罰,它還有暫時關押宮中犯人的地方,亦能行刑。
還在路上,就已經有太監氣不過,玩祺貴嫔身上踢了一腳。
她被踹到在地,“大膽,我可是祺貴嫔,葉家嫡女,豈容你們放肆!”
“你現在還是什麽貴嫔啊,大家都是庶民!”
一個侍女上前,對着祺貴嫔就是一個耳光,祺貴嫔之前受了驚吓又在長寧宮前差點被動刑,身心俱疲,此時完全沒力氣,就這麽硬生生被挨着打。
這侍女的手上全是燙傷留下的疤痕,那是她一次泡茶沒掌握好火候,就被祺貴嫔潑了滾燙的茶,當時就出了水泡,那以後燙傷的疤痕再也除不去了。
“你……你們!”祺貴嫔氣得七竅生煙,她看向自己的大宮女芷雪,那位在禦前背叛她的人,芷雪非但沒有絲毫愧疚,反而像是要撲上來狠狠咬她的樣子。
身體上的傷害還是其次,最讓她嘔血的是這些是平日對她谄媚讨好的奴才,現在卻完全換了個模樣。
他們在知道自己被祺貴嫔害的要身首異處,特別是積怨已深,被祺貴嫔折磨過的宮女太監,早就想弄死她了,現在是給了他們現成的機會,怎能放過。
這也是傅辰不打算再出手的原因,這些她平日看不起的奴才們,會教會她,什麽叫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一旁押着他們的侍衛扣上阻止了幾句,但卻沒有出手,還特意将這群人關在了一個大牢房裏。
接下來的飯點,都有免費的大戲看了。
傅辰他們到的時候,七皇子發着熱,人也迷迷糊糊的,身上的傷口早已灑了藥粉包紮好了,但熱度卻降不下去。
在所有人的認知裏,邵華池與國師因之前治病的事後,走得很近。
具體近不近,也只有兩人自己知道了。
雖然當時七皇子受傷陣仗挺大,可這時候養心殿除了太醫、宮女等人,也只剩碧青了,那些太監宮女卻是沒資格進來照顧的,養心殿可不是誰都能随便進來的。
這時候皇帝正在延壽宮與太後交代皇後、二皇子的事,處理外國使臣等等事務,中途來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七皇子就離開了,在看到邵華池半張臉上的畸形後,不由蹙了下眉,關心之情淡了些。
從中也能看出晉成帝心有虧欠與感動,也算認可了七皇子,但十幾年來心底根深蒂固的偏見與不喜并沒有完全解除,要扭轉并不是那麽快的,如若疼愛多一些,至少也會先陪兒子一段時間。
身體有所缺陷,諸如四皇子、七皇子這樣的,對晉成帝來說是極大的恥辱,極力想忽略的。現在對邵華池,算格外開恩,只是這恩,以傅辰對七皇子的了解,大約早就麻木了吧。
若是此時地位換成了二皇子,或是其他受寵的皇子,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傅辰不由想,是否也是晉成帝這樣的态度,才造成這些皇子各有不同的性格。
發熱也叫溫病,一般太醫是開中藥方子的,國師善丹藥,此時他拿出的是安宮牛黃丸,數量稀少,制作繁瑣,極為珍貴,由此周圍人都只嘆國師對待邵華池是真心好啊。
為邵華池出關,還特意來醫治他,并送了如此珍貴的藥丸。
其實這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限制了邵華池,若他将來對扉卿有半點差池,就會被人說忘恩負義。
“由你照顧七殿下吧。”傅辰是國師帶來的人,照顧邵華池,也代表着國師對七皇子的心意,“三月後,來觀星樓,研制仙丹。”
在喂藥後,國師就要繼續回去閉關了。三月,既是他出關之時。
“是。”傅辰應道。協助國師與聖賢們研制仙丹,是晉成帝的命令,只是時間上當然要以國師為主。
聲樂與舞蹈,隸屬于隰治府的聲樂司。
為表對使臣的尊重,才讓未被寵幸過的秀女前來練舞,一般情況下,舞蹈之人都是聲樂司的樂姬、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