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壽辰上都是按舊時規矩,女子與男子分廳而坐。唐寧慧與曾方頤,曾靜頤,曾和頤幾人本是在萬福堂的主桌,但卻沒料到周明珠被安排坐在曾方頤下方。
周明珠一再推遲:“大小姐,三小姐,我怎麽能做主桌呢?”
曾靜頤按着她,極熱情的道:“你我都是新式人,不必拘那些個舊禮。再說了,我們曾家向來沒那麽大規矩的。慧妹妹,你說,是不是?”
誰也沒料到這句話被外頭進來的曾連同聽了個正着,他不急不緩地接了口:“三姐說的是。”頓了頓,曾連同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淡淡的開口:“我也正納悶的緊,自三位姐姐出嫁後,咱們曾家确實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寧慧年輕不懂事,希望平日裏三位姐姐能多多提點提點她一些曾家的規矩。”
輕描淡寫地一番話,但那曾家兩字的咬音卻咬的極重。在場的人都是點頭醒尾的聰明人,一聽俱明白其中真意。曾家三位小姐都是嫁出門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都是別家媳婦了,早不是曾家的人了。她們哪裏還有資格在娘家指手畫腳。
說罷,曾連同還裝模作樣的訓誡唐寧慧:“寧慧,你還不快謝謝姐姐們。”到了這個地步,唐寧慧只好順着劇本演下去,起身福了福:“謝謝三位姐姐。”
曾連同則若無其事地取了羊絨披肩覆蓋于唐寧慧的肩頭:“你身子未痊愈,若是着了涼,可大可小。你若是累的話,打發人來告訴我一聲,回房去小憩一下。”又道:“不過,等下有玉玲珑的《玉簪記》。你最喜歡看這出戲了,我特地讓人去請了她來的。”
在衆位女眷嫉羨的目光中,唐寧慧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曾連同到了此時才擡頭,微笑着對衆人道:“各位,今天還請了紅遍西北的柳玉官,他演的《貴妃醉酒》大家想必都看過不下幾回了,不過今天他為了大帥特地排了一出《麻姑獻壽》。等下請大家好好欣賞。”
柳玉官扮演的貴妃,身段婀娜,花容月貌,一舉手一投足皆風華絕代,是時下最受人追捧的旦角。
可唐寧慧不經意擡頭,卻看到對面端坐着的曾靜頤臉色微變。
曾連同又說了一聲:“各位,寧慧最近身子欠佳,若有什麽招呼不周的地方,請大家多擔待。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衆人紛紛道:“哪裏的話。七太太可親可敬,我等如在家中。七爺您忙!七爺您忙。”
到了後來,那柳玉官唱戲下來,過來一一謝賞的時候,唐寧慧亦瞧見曾靜頤臉上的不自然。她心裏也不知怎麽湧起了一個模糊不堪的念頭:難不成?
不過不久她便解了惑。那一晚,曾連同吃酒吃的多了,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可知那柳玉官是何人?”唐寧慧不理他的胡言亂語,只覺得他酒意薰身,難聞的緊,遂推着他:“快去梳洗。滿身的酒氣。”
曾連同卻吃吃地笑,在她唇邊落了一吻,迷糊不清地道:“那柳玉官是我那三姐夫在外頭養着的小官人。”
唐寧慧一驚,猛地擡頭,眼裏滿滿地不可置信之色。曾連同吃吃地只是笑:“瞧你吃驚的小模樣。這在鹿州也早不是什麽秘密了。我那三姐夫捧的角兒那可多了去了,早幾年的白小雙,風流雲,周小連,這幾年的陳如榮,柳玉官,當然為了掩飾他好龍陽,也捧過玉玲珑,小金花,金靓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藏着掖着,不敢在我三姐等人面前露出來罷了。”
原來如此。她原先因曾方頤的事,以為那柳玉官與曾靜頤不清不白。哪料到居然是錯的,與柳玉官不清不白的竟然是汪季新。
她猶在怔忪,曾連同卻忽地低下頭來,摟着她的身子,在她耳邊道:“好寧慧,我難受的緊。”唐寧慧面上一熱,被他含住了唇。
第二天一早,唐寧慧醒來的時候,冬日的陽光已經在房間裏滿滿地鋪散了開來。
曾連同的臉,近在咫尺之間,正怔忪地瞧着她,他望着她緩緩微笑,拉過她的手緩緩地擱置在自己心髒的位置。這裏與她一樣,都有一個槍傷。
“當年柳宗亮被刺後,周兆銘等人把我的行蹤洩露了出去,好來個借刀殺人……那時候我本以為我可要多留幾天的,可那天你走後,我得到消息,全城封鎖正準備搜捕我……這傷便是在搜捕中留下的,差一點便要了我的命,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恢複。”
“所以,不管他們使用什麽招數,你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們不過是想離間我們的感情而已……”
唐寧慧任他握着手,慢吞吞地道:“你說的是那個電影皇後……”
曾連同眼裏閃過狼狽之色:“那是過去的事情。我……我以後絕不再犯。”
唐寧慧垂下睫毛,依舊慢吞吞的道:“我知道了。我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我……我信你。”曾連同如被點穴了一般:“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他一直望着唐寧慧,終于看見她紅唇輕阖,緩緩地道:“我信你。”曾連同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擁在懷中。
她是這麽緩這麽緩地原諒了他!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人就是一犯賤的動物,特別是男人。周兆銘自己也這般覺得。他自覺自己玩過的女人也不少了,但就是沒有見過呂靜如這般的。
在床上的時候明豔動人,婉轉嬌啼,叫人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吞下去。可偏偏下了床,捧一本書在沙發上閱讀時,那溫柔賢淑的又仿佛是世家閨閣裏頭的女子。含淚哭泣時,梨花帶雨,嗚嗚咽咽,我見猶憐。與他撒嬌鬥氣時,又嬌啧薄怒,別有一番風味。
真真正正的千面美人,每一面都叫人歡喜不已。
且這呂靜如還有一個極其特別之處,就是從不挽留他,仿佛他愛來便來,不來便不來。周兆銘起先還以為她與別的女子一樣對他拿喬,遂試探了一下,一月未至她的住所。可某天進去後,卻發現她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繡花旗袍安安靜靜地在陽臺上喝咖啡看書,怡然自得的緊。擡頭見了他,不過是如常地嫣然一笑:“來了啊?”
這一來,倒叫周兆銘上了心。天天往她住的地方跑。時日一長,竟發覺少了她仿佛少了什麽似的,竟離她不得。到了後來,便讓她做了自己的随身秘書,時時帶在自己身邊。
周兆銘的祖上跟曾夫人家有些淵源,其父又跟着曾大帥出生入死,手上有一些子弟兵。在周兆銘二十二歲那年,曾夫人将自己的大女兒曾方頤許配給了他。曾方頤的容貌美麗,但曾家大小姐,脾氣自然嬌縱。她又嫌棄他是個粗人,對他素來都是指使氣橫不說,管的又嚴。時日一久,他自然耐不住寂寞,有了別的女人。男人花天酒地是太正常不過,可周兆銘卻沒料到曾方頤居然給他戴了綠帽子。自他發現那日起,夫妻兩個在人前不過是面上功夫了。可他又少她不得,再怎麽說她也是曾萬山的女兒。于是,兩個便各過各的日子,倒有些互不相幹的味道。
這日,外頭雨雪霏霏。周兆銘回小公館的時候,見屋子裏靜悄悄的,便知道呂靜如在午寝。
上了樓,推開卧室門而進的時候,卻見呂靜如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她豢養的白色波斯貓慵懶的趴在床腳。周兆銘笑:“好好的,怎麽不躺下歇息。”
呂靜如撫着胸口處,緩緩睜眼:“你還笑,我胸口難受的緊。”周兆銘忙上前:“怎麽不舒服了?”呂靜如道:“這裏悶的緊。”見她的手擱在那柔軟的高聳處,周兆銘嘿嘿笑着,湊近道:“那我替你揉揉。”
呂靜如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啪”一聲重重地打在他那不懷好意的手上,怒道:“我難受的都快死了。你還欺負人家。”說着說着,便發出“呃”的一聲,推開他,奔進了洗漱間。
周兆銘敲了敲門:“怎麽了?可是吃壞肚子了。”呂靜如只顧着嘔吐。
正此時,有人在卧室門上輕輕扣了扣,禀報道:“小姐,燕窩炖好了。”周兆銘:“進來。”仆婦輕手輕腳地進來,把托盤擱下,正欲準備退出去。
周兆銘喚住了她:“去,安排人去找錢醫生來一趟。”仆婦應了聲“是”,阖上門而出。
好半晌,呂靜如才臉色慘白地出來。周兆銘扶着她在沙發上坐下:“好些沒?”呂靜如神色有些呆滞。
周兆銘見那托盤上的燕窩盅,便端給她:“正好廚房送了燕窩上來,你吃幾口暖暖胃,然後睡一下。”擡頭卻見呂靜如古裏古怪地瞧着他,遂道:“怎麽了?”
呂靜如轉了視線:“還是難受……”周兆銘把吹涼了的瓷盅遞給了她:“來,吃一口。”
呂靜如忽然一把推開了他的手,連聲道:“腥,拿開……快拿開……”竟又朝換洗室奔去。
周兆銘便把燕窩擱下,去了換洗室陪她:“顯然真是病了。”等她略好一些,便扶着她出來,卻見那波斯貓居然在沙發幾上舔着燕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