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擁抱
這是連洲第三次坐在這個厚重的黑酸枝圓餐桌旁, 他的胳膊肘正貼着小鳥栖木雕花。
他只模模糊糊記得,茍家的餐桌是一個中式圓桌, 上頭一個轉盤,未曾留意過雕花的細節,不知道是此番心境不一樣,還是發燒了, 打開了他的感觀世界, 他黑眸轉動,把一桌一椅一櫃都看進眼裏。
對面兩個對稱的實木酒櫃,酒櫃裏的酒五花八門, 白酒紅酒蛇酒稔子酒, 随意擺放着。中間一個古樸壁櫃,上頭團着兩件舊衣物。壁櫃上頭懸挂一副水墨畫, 提了字,連洲對字畫不甚了解,看不出來是誰的筆墨。
精心設計終是不敵煙火氣,許多日日夜夜,這棟鄉間別墅早已經裝滿了生活氣息。
身後傳來腳步聲,稍有遲疑,還是往他對面去了。
兩人視線交彙,她垂首, 看了看他碗裏的面。
還剩大半碗,一看就是食欲不振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
連洲看着她,“我來看看伯父伯母。”
顧之意拉開餐椅坐下, “怎麽不早說,你自己開車嗎?”
他點頭,“自己開。”
顧淑娟在一旁道:“可不是自己開車,開門的時候我還當是你哥哥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能準備好飯。”
“下次我提前說。”連洲垂眼,筷子夾了一口面,往嘴邊送。
顧淑娟往廚房去了。
顧之意食指摳摳桌沿的小鳥雕花,“我哥哥明天才回來。”
“煦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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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哥二哥中秋節回來過了,國慶就不回了。”
連洲擡眼,“煦哥中秋沒回來?”
顧之意一頓,“他回了,他可能……他就是比較戀家。”
客套話說盡了,迎來的是一陣死寂。
過了一會兒,廚房才有了些瓷器碰撞的聲響。
連洲速度明顯加快了,一大口一大口,明顯是硬塞的姿态。
最後,他抽了一張紙巾,端起碗往廚房走。
顧淑娟在裏頭交待他:“房間我收拾好了,客廳有飲水機,你帶杯子上去,你伯父去給你找退燒藥了,吃了藥多喝點水,把汗發出來。”
連洲應下,回到餐桌,端起剛才那個水杯,垂着眼睫看她,“狗子意,生日快樂。”
她目光垂落着,“謝謝。”
水杯杯底又落到飯桌上,他說:“我給你帶了禮物。”
顧之意不出聲。
“走吧,給你看看。”
顧之意這才起身,兩人一前一後往二樓走。
到了二樓,連洲腳下遲疑,顧之意一個側身超過了他,“在最裏面,沒有衛生間,你用公衛,或者到旁邊我哥哥的房間,他那裏有衛生間。”
他在身後淡淡應着,“行。”
房間很小,一張小床一個兩門衣櫃,連張放東西的書桌也沒有,只有一張小矮幾,上頭放着一只水銀體溫計,一小瓶退燒藥,一板退燒藥片。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順手把水杯放到小矮幾上。
顧之意杵在他面前,挪了挪腳,彎下腰拿起他才放下的水杯,“怎麽忘記裝水了,水在客廳,你量體溫,我去幫你裝水。”
等她裝好水回到房間,他已經側身橫卧在床上,半阖着眼。
體溫計和退燒藥和原先一樣,安然躺在矮幾上。
顧之意弓着背,往下瞧他,輕聲:“連洲……”
連洲睜開眼,手臂撐着身子坐起來,擡手,大力揉搓雙目,然後伸出手,“給我吧。”
顧之意遲疑片刻,“你不先量量體溫嗎?”
“不用量。”他扯嘴笑,微微眯着眼縫瞧她,“要不你摸摸。”
顧之意怔愣兩秒,挺直腰板來,把水杯遞給他,“你喝吧。”
他才躺下這一小會兒,就和剛才不一樣了,明顯帶了病象,眼圈泛紅,雙唇蒼白幹澀。
這個時候賣慘總是有用的,她和家裏人總不能把他丢進雨夜裏。
他拿起藥片看了看,放下,又拿起藥瓶,最後蹙起眉頭來,“你幫我看吧,太暈了,我看不見字。”
顧之意:……
他要說看不清她還可以假裝信一回,看不見是幾個意思,發燒還能把眼給燒壞了?
她拿起藥瓶看了看,又拿起藥片看了看,“吃一種就好了,你想吃什麽?”
“藥片。”連洲搖晃兩下身子,啞着聲兒道:“那個黏糊糊的,我不喝。”
她給他掰了兩粒,看着他皺眉咽了下去。
大少爺的脾氣一點沒變。
她垂個腦袋,把藥片輕輕塞回包裝袋裏,問,“聽說你們連承給員工提薪了?”
連洲輕點頭,擡起眼睫看她,“你聽誰說的?”
她頓了頓,“聽躍飛的人說的,看來連承在你手裏起死回生了。”
連洲低哼,“不起死回生也要咬牙硬撐,不能讓人看扁了,是不是?”
“何必呢,”她幽幽嘆氣,“欠那麽多債……搞這種虛假繁榮,一年得多發多少錢。”
連洲低低笑了笑,“不少,夠我吃一輩子的泡面了。”
他右手往床邊摸索,沒摸到,擰着眉頭往身後看,咬了咬牙,伸個手臂費勁巴拉去夠手機。
夠到了,他唇邊浮起一抹笑,“狗子意,看看我送給你的禮物。”
顧之意低垂着眼簾,默在原處。
也不知道是什麽虛拟禮物,還能藏在手機裏。
“看看,狗子號,你的戰鬥機。”
顧之意偏個腦袋,看見了,是一部黑白色的航模機子。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拉扯,機子變大了,“黑色磨砂機身,酷不酷?”
她慢騰騰挨着他坐下。
“本來想早點給你的,太忙了,今天又拿不回來,等我們回了S市,我帶你去試飛。”
她小聲嘟囔,“多少錢這個?”
這人也不知道臉皮是用什麽做的,消失了三年多,回來一句解釋也沒有,還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莫名的理直氣壯,以為她會一直等着他。
一屁股債就算了,還大少爺脾性不改,到處胡亂撒錢。
連洲:“沒多少,吃十年泡面的事兒。”
顧之意兩眼呆滞望着那臺酷炫的“狗子號”。
她很氣惱,也很憂慮。
燒得再厲害些吧,把他燒醒了才好。
連洲又到處搜尋着什麽,沒一會兒,他找到了,拿起來,對着空調摁了一下。
顧之意回過神來,二話不說拿起遙控器又給他關掉了,帶着火氣,道:“這麽涼,開什麽空調,我家的電費不用錢嗎?”
“我熱。”連洲伸手去拿遙控器,被她一個側身,輕巧躲過了。
她氣呼呼的,“熱你就住賓館去,不要住在我家!”
剎那間,一個冒着熱氣的軀體懷緊緊抱住她,凸起的喉結就貼到她眼前,他的下巴上上下下蹭着她的發際,胡茬甚至紮痛了她的眉角。
滾燙的鼻息噴灑而下,在她臉上燒起了一層熱浪。
他胸口起伏着,兩手在她身後探索,“你怎麽這麽狠,我發燒了,開個空調能去多少電,第一次來你家,你就嫌我開你家的空調。”
顧之意身子一個傾斜,大腿一擡,遙控器就被藏到了屁股下。
“滴”一聲,空調又開了,朝兩人肩側呼呼吹着冷風。
……
他抱得更緊了,仿佛要把她揉進炙熱的身子裏去。
顧之意動彈不得。
“狗子意,你以為我用不起這點電了?”
他的喘息在加劇,好似下一刻就要死掉了。
“你嫌棄我吃泡面,以為我一屁股債就翻不了身?”
顧之意裏外都在翻滾熱浪,眼角就濕了,“連洲,你以為我們兩個是因為負債?”
“我以為?”連洲擡起頭來,看進那雙濕漉漉的杏眼,“我以為,我們什麽問題都沒有,你告訴過我的,我一直相信我有好運氣。”
他額頭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鬓角也濕了。
顧之意掙開他,黏膩熱氣瞬間消散。
“出汗了,擦汗再睡覺。”她關掉空凋,把遙控器帶走了。
空調出風口在慢慢閉合,一身汗津津的男人躺倒下去,阖上眼,唇角翹着一個顯而易見的弧度。
第二天中午,茍煦一個人回來了,穆也做私房菜,國慶是最繁忙的時候,根本抽不開身陪他回老家度假。
他假模假式摟着連洲的肩膀,“不容易,都病倒了,好好保重身體,連承靠你了。”
連洲:“煦哥,結婚禮物改天我送到你家裏。”
茍煦揚眉,“行,還好菩薩沒跑路,讓我有收你結婚禮物的一天。”
飯桌上,老茍喜滋滋說狗子奶奶托夢給他,家裏要添丁了。
“她說了,兩男一女,這年頭,誰家都不缺錢,添丁比發財更讓人羨慕,總算輪到我們茍家了。”
茍煦不為所動。
連洲默默吃自己的。
顧之意連連恭喜自己老爸,“可是,一下子來三個,你和媽忙得過來嗎?”
老茍大手一揮,“小意思!”
顧淑娟也很高興,“你奶奶托夢,那就準了,你哥結婚之前,我也夢到了,說我們家要有喜事。”
老茍:“老頭子不好意思說,都是叫老媽子來托夢,你們爺爺奶奶墓地風水好,求什麽靈什麽。”
茍煦壞笑,“怎麽前幾年都不靈呢?”
老茍一本正經,“前幾年不就因為那一棵大樹擋了光嘛。”
顧淑娟附和:“真是,砍了那棵樹,什麽都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飯後,連洲進了茍煦房間。
“煦哥,爺爺奶奶的墓地在哪裏?”
茍煦狐疑看他,“在山上,怎麽了?”
連洲肅容,“我想上山,給爺爺奶奶上一炷香。”
茍煦一滞,轉瞬失笑,“是我爺爺奶奶,你上什麽香?”
“我爸也認識爺爺奶奶,難得回來一次,我也想讓爺爺奶奶保佑我爸,保佑我。”
他拐個彎,硬是攀上那麽一點關系,茍煦只得抿嘴不語。
“煦哥,山上難走嗎?”
“有階梯,不過快到的時候有一段路挺難走,現在上那邊山的人少,草長得高。”茍煦乜斜着他,“對我來說不難,不過,你身子這麽嬌貴,我估計你爬不上去。”
連洲不理會他的嘲諷,“你帶我上山吧。”
茍煦一臉便秘,“難得休假,你這是想累死我啊!”
連洲:“辛苦你了。”
茍煦憋了憋,“最多給你發個定位,你自己找去。”
連洲停頓了一會兒,“行,你發給我。”
他才提腿要走,被茍煦叫住了。
“你去也沒有用,我爺爺奶奶以前說的土話,你說什麽他們也聽不懂。”
這下,連洲不走了,“那你去幫我翻譯翻譯。”
茍煦咬着腮幫子盯着他看。
連洲摸摸鼻尖,“有翻譯費。”
茍煦一嗤,“你知道我多貴嗎,大少爺?”
百億負債大少爺凝神看着他,“多貴我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