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詩人
實習生們從象牙塔走出去, 才堪堪向社會洪流邁進了第一步,已經能感受到這股洪流裏的暗潮湧動。
顧之意和肖晴在一家電子科技公司實習, 和大多數實習生一樣,無非是給老員工打打雜,學校有直達的地鐵,只是學校太大, 走路到地鐵站至少還需要二十分鐘, 即便如此,她們還是滿懷激情去上班。
上了幾天班,回到宿舍免不得和同學交流實習心得, 這一天, 又聚集在顧之意的宿舍吹水聊天。
班裏有個女生到連承集團下屬的公司實習,連承是S市老牌龍頭企業, 又因為連承大少爺連洲的關系,大家自然格外關注連承。
連承這兩年縮水嚴重,早被別的企業趕超,從寶座跌到了五名開外。
“前兩年第一次重大重組,連承市值就已經縮水了上百億,聽我們公司的人說,就這兩年縮水了千億都有,反正很多行業都割掉了, 我們這家是服務業,受的影響算少的,但随時都有可能關門。”
顧之意坐在自己的電腦椅裏, 把着椅背對着她們,眼簾卻是垂下的。
“連洲怎麽樣了?”
肖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縮水他還是大少爺,幾十億也夠他過幾輩子。”
“那是。”
“幾十億那是公司的股權,又不是現金。”
顧之意低垂個腦袋下去。
肖晴:“行了行了,大少爺的卡從來不限額,我們窮人就不要提替他發愁了,我有一萬都開心死!”
窮學生們這才散了。
顧之意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刻意避開連家的一切信息,但私心裏,她是不願意看到連承落敗下去的。
三年過去,鈍刀子磨心頭肉的滋味已經消散殆盡了,想起連洲,還有那些和他打打鬧鬧的日子,遙遠得仿佛一場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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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網搜索,連承的消息多得數不清。
有一條,顧之意點進去看,大意是,三年前,連元革和妻子離婚,因婚姻解除而進行財産分割,林思漫獲取了巨額股權轉讓,連元革趁着股權高位,和法定妻子離婚,有曲線減持套現之嫌。
那個時間段,正好是連洲爺爺過世前後,和連洲失聯的時間也很相近。
肖晴叫她洗澡,她這才醒神,退出了界面,神色輕松應了一聲。
連承的起落又不是她能決定的,沒必要為這個費神。
—
實習沒結束,聽聞祁成因為太過标新立異,又是個素食主義者,經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談舉止,惹來正式員工的取笑,最後中途被主管領導暗戳戳勸退了。
顧之意心疼他,三天兩頭就找他一起吃飯,安慰開導一番。
他這個性格,在517尚能混得下去,出了社會,人多嘴雜,不是誰都像陸良皓那樣,有愛心去呵護這樣的一個衆人眼裏的“奇葩”。
“祁成,不要覺得是你做得不好,只要工作按時完成,你就沒有錯,誰規定的,世界上所有人都必須一個樣。”
話是這麽說,顧之意知道,在職場上,太過标新立異總會招人口舌,她就算才上了兩個月的班,也足夠知道外面有多難混。
祁成看着她,淡淡笑。
顧之意以為他不好受,抿了抿唇,“要麽,你改一改吧,少說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祁成笑出了聲兒。
顧之意皺眉,“你笑什麽呀?”
祁成收了笑,“你說這句話,讓我想起紅樓夢裏,因為寶玉挨打,林黛玉心疼他,哭着說,‘你從此可都改了罷’。”
顧之意一滞,爾後眯眼看着他,“你不是寶玉,我也不是林黛玉。”
祁成放下筷子,對着自己的素食,緩緩搖晃腦袋:“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
顧之意十分配合,放下筷子輕輕給他拍掌,“好詩!”
“這是林黛玉的《唐多令》詞。”
“……好詞。”
紅樓夢裏那麽多詩詞,她真記不住,祁成能信手拈來的,大概是他胸懷香茗清風。
“顧之意,答辯完之後,我打算先去九裏青旅游一段時間。”
顧之意莫名其妙,“現在都在找工作,你不先找工作,旅什麽游。”
三場校招下來,很多人都找到了東家,顧之意也收到橄榄枝,是一家傳媒公司的新媒體運營崗,大概是因為她在學生會宣傳部做了兩年,公衆號都是她在管理,她才在衆多人裏勝出。
祁成工作還沒有着落,不能因為一點挫折就選擇到山裏避世吧。
“等你找了工作再說吧,到時候我帶你去。”
祁成:“找了工作就沒有時間了。”
“……你要住多久?”
“不定,十天半個月總要的。”
顧之意瞠目結舌,“十天半個月?我們那裏轉兩天也轉完了,再好的風景,看多兩天也會膩,你去十天半個月做什麽?”
他淡笑着說:“我不會膩。”
顧之意和他講起大道理來,“不是,祁成,現在是找工作的關鍵時期,過了秋招,以後就難找了,明年你就不是應屆生的身份,你怎麽和應屆生競争?”
“我們讀那麽多年書,就算沒有大志,至少也要養活自己,畢業了,總不能還問爸媽要錢,等有錢了你再去旅游。”
“現在不是虛度光陰的時候啊,成哥!”
祁成:“我有一點積蓄,還餓不死,在鋼筋水泥裏虛度,我寧願在山山水水裏虛度。”
“……”
行了,狗同牛講又來了。
答辯結束,拍了畢業照,離開學校的菜鳥們各自奔走。
肖晴本來在S市一家私企上班,工作量大,時間長,人際關系也不簡單,最後疲于應付,考回老家的某個事業單位去了。
董義軒學校的賓館已經很穩定,收入尚可,又和人合夥開特色餐廳,和同屆同學相比,自信從容,俨然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小老板樣兒。
陸良皓四年兢兢業業,校招的時候就進了銀行做管培生,在衆人眼裏算是起點不錯。
李若雪還沒有回國。
顧之意所在的公司在新開發區的商務區裏,四周都是高大的幕牆寫字樓。
大學的時候老茍給她買了一套四居室,早早就租出去了,臨畢業,大哥又給她買了一套大平層。
太大了,她自己一個人不想住,最後還是租出去了,在大哥新開發區的物業裏,又拿了一套一居室。
離她上班的地方很近,只是公司中午不包餐,她自己做飯不好吃,只能叫外賣,或者到樓下吃。
某一天,她在樓下偶遇了一位故人。
快四年了,她再一次和騰飛影同桌吃飯,老流氓依舊是老流氓,眯眼看人的時候,顧之意真擔心他在餐廳裏吹起一聲流氓哨。
騰飛影問了她上班的公司和她的職務。
“你在那裏還不如來我這裏,我公司不管實力還是薪酬,都能秒殺你們公司。”
顧之意笑笑,“謝謝影哥,但是我資歷太欠,至少等我學到一點東西,才有底氣跳槽。”
現在這個時代,每一個稍稍正規點的公司,都要運營新媒體,所以,她的崗位門檻并不高,能做的人自然也不少,只是,想要做得好,并不容易。
她在學校經營公衆號那點功夫根本就不夠用,公司有人帶她,但是那個人要離職,不過是交接工作給她,教得也不甚用心,又需要她快速上手。
她正在大量學習優秀的案例,這個時候,相對報酬,她更看重能力的提升。
而且,她不願意麻煩別人,自己親哥都不願意,更何況是騰飛影。
騰飛影也沒有勉強她,話題一轉,“連洲快出來了吧。”
顧之意眸光一動,唇邊的笑驟消。
騰飛影從無顧忌,顧之意早做足準備,他一定會提連洲,只是他這個話一出,她的心口還是一跳。
顧之意歸咎于老流氓的話,聽起來就好像那個人要從牢裏放出來了。
“你不知道嗎,他從深山老林回來了,換了一個崗位,現在在北京。”
她摸上百香果果汁的杯壁,“噢,為什麽要換?”
“脫密期,要換崗的。”
她點點頭,沒有往下深問。
騰飛影扯嘴笑,“幹嘛,大學都畢業了,你們倆的仇怨還沒解啊?”
顧之意:“沒有仇也沒有怨。”
她端起冰鎮果汁,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涼入喉管,澆熄了夏日的那點燥火。
—
祁成最後還是去了九裏青,顧之意也無可奈何,只讓他早些回來,還把相熟的民宿老板介紹給他,告訴他她家就在雲心湖旁,很容易找,只是她爸媽平時都忙,不一定在家,路過的時候如果開門,可以進去坐坐。
她過了幾天才知道,茍煦那段時間正好休假,帶着穆也回九裏青避暑。
顧之意和哥哥發微信,告訴他她有個同學去九裏青旅游,有可能會上家裏。
茍煦很快回複。
【早就來了,天天來我們家,到了飯點也不走,還不吃肉,穆也天天要給他做素食,S大竟然有這樣的奇葩,我真是開了眼界了。】
顧之意給哥哥回複:
【他是我同學,你對他客氣一點吧。】
過了兩三天,茍煦的微信又來了。
【你問問,素食主義者到底什麽時候走,老爸說,再不走,九裏青的山要被他吃禿了。】
顧之意看着微信又氣又笑,她只好打了個電話問祁成,都過了一個星期了,也該回來找工作了。
祁成答曰:“沒有那麽快,回去也不知道做什麽,在這裏還可以幫你爸幹點活。”
顧之意:……
她這才隐隐覺出不妙來,祁成不會借口去旅游,要打進她家裏去吧?
又過了幾天,茍煦給她來電話了。
他一開口就問:“祁成這小子就是當年那個給你寫詩的吧?”
顧之意:“……他是寫詩,不是給我寫,他只是寫了,分享給我看。”
茍煦呼了一大口氣,“我真是……砍你桃花怎麽就砍不完呢,連洲和簡一翰都砍掉了,怎麽漏掉了這麽一個奇葩!”
那一次幫她去連家拿東西之後,哥哥好久沒有提起連洲,簡一翰畢業之前和她暗示過,她拒絕得很幹脆,後來聯系也很少了。
茍煦這一提,顧之意心中五味雜陳。
祁成和其他人不一樣,四年的友情,斷不了的。
“九裏青的一根小草他都要吟一首破詩,我,穆也,爸媽,誰都被他那張破嘴吟過,我一個好好的假期被你的爛桃花給毀了!”
顧之意十分委屈,“他吟他的詩,你當聽不見就行了。”
“趕緊讓他走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月底啦,厚着臉皮求營養液,謝謝,比個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