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離別
因為喪事, 連家人齊齊整整,這個年卻過得冷冷清清, 別墅沒有像往年那樣張燈結彩,又因為林思漫回來了,家裏總歸有些別扭,連念安和她親近不起來, 每天往外面跑。
年後, 連元革諸多應酬,偶爾會帶上連洲。
連洲在國內參加航模展,雖然小衆, 倒也出了名, 席間諸多褒獎,連元革照單全收。
連洲早聽膩那些溢美之詞, 有一次,他在走廊外頭聽到飯局上的一個人背後說他,沒什麽了不起,航模都是富家弟子沒事燒錢玩的。
自從從茍家回來,他曾經有一段時間自我懷疑,他本質上就一個敗家子,沒有他爸的錢,也養不出他這個燒錢的愛好。
他這個草包富二代, 自然趕不上老茍家裏那三個狗兒子。
狗子自然也不能給他。
但參加航模賽,看見自己親手打磨的飛鷹在空中翻轉翺翔,他又恢複了。
他就是做得比別人好。
他爸有錢, 燒得起,也給他燒,礙着誰了。
臨近開學,他意外收到了許開南的電話,說某個軍工研究院的領導看了SD航模賽,一直想要見見他。
因為是老師推薦的,連洲答應下來了。
打電話過去,是一個聲音洪亮的男人,一點都沒有客氣,說要上他家裏來,親眼看他的航模。
連家別墅只能停連元革的兩輛車,客人來了要把車停在小區外圍的露天停車場,因為車庫被改造,專門放連洲的各種大型航模軍艦。
正月十五未過,不親不鄰,一次都沒見過的客人主動要上家裏來,連洲雖覺得有悖常理,也痛快答應下來了。
老師介紹的,想來也是研究院裏的一個人物,這樣不拘小節,他還攔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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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他家裏倒也無妨,連元革和連念安不在家,林思漫極少下樓。
連洲親自到小區外頭迎接他。
來人是一個精神頭很足的中年男人,簡便的一身,什麽都沒帶,只是随手從外套口袋掏出了一個紅包,“你們家有錢,我不知道買什麽禮物,給你一個壓歲紅包算了。”
連洲笑着收下,“謝謝老師。”
“別叫老師,我們做手工活的,都叫工人,我叫孫運揚,孫工。”
連洲:“好的,孫工。”
他看不出此人的年紀,精神很好卻兩鬓斑白,壯實,好像脫掉外套就能見一身肌肉。
孫運揚:“給點面子,別當着面拆,我是個窮人。”
連洲揣進兜裏,“等您走了我再拆。”
“上道。”
兩人進了車庫,看了幾架新舊不一,或多或少有些傷殘的航模機子。
“樓上還有一些小的,孫工要不嫌累,我們就上去看看。”
孫運揚蹲下身子,“我嫌累,這裏看就夠了,把發動機拿出來給我看看。”
連洲把以前廢棄的發動機都搬了過來。
孫運揚也沒有征詢連洲同意,上手就拆開發動機,一個個細瞧裏面的內部結構。
他的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個內行。
“你做這些,費了不少錢吧?”
連洲:“也沒多少。”
“果然是有錢人啊!”
連洲雲淡風輕說:“還好。”
孫運揚看夠了,拍拍手站了起來,“連洲,你覺得這一次航模賽有沒有遺憾?”
連洲一頓,“沒有。”
孫運揚挑眉,“你不覺得拿銀牌有點虧嗎?”
連洲唇角倨傲,“我并不覺得我比他們的差,金牌那個,幾年前我都可以做。”
“這樣還不虧?”
他聳聳肩,“不虧,我又不是要飛給別人看,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
孫運揚點頭,“你覺得發動機最難的是哪一部分?”
“設計。”
“設計?不是材料嗎?”
連洲:“我認為不是,發動機很多故障是因為某些零件斷掉或者裂開,比如葉片斷裂或者渦輪破裂,和材料的确是有很大關系,但是設計細節更加關鍵,發動機運轉時,極有可能發生振動,共振狀态下,再好材料都會受到破壞。”
孫運揚點頭示意他往下說。
“所以,設計才是根源,解決振動比發展材料更加重要,我做轉子,一個葉片小小的形狀差異,都有可能改變振動。”
“可以把你的設計圖給我嗎?”
“可以。”
孫運揚笑,“要不要錢?”
連洲:“您的紅包夠了。”
“那不行,紅包是紅包。”
連洲頓了頓,“您非要給也行,我也不知道多少錢,您看着給。”
孫運揚:“那我還是不給了,我看着給,那就少了,不夠你塞牙縫。”
連洲:“……”
這老頭真會耍人玩啊。
孫運揚離開連家,馬上挂了一個電話。
“就連洲了。”
“怎麽就他了,這不是有學歷要求,至少得是研究生。”
孫運揚嗓門大了起來,“什麽叫特招,要規定還特招什麽,我要用的人,我說了算,你們別給我使絆子。”
“老孫,你要想清楚,連洲是不錯,那是用錢供出來的,我們院裏養得起他?”
“我就是要一個敢花錢的,一個個都怕出錯,一個發動機都廢不起,怎麽談發展。”
“你想要也沒用,這樣的公子哥,會跟着你吃苦,你想想可能嗎,就算他想來,我估計他爸也不能夠讓他來。”
孫運揚頓了頓,“也說不準,試試吧。”
連洲很快接到了孫運揚的電話,這一回約他到茶館喝茶。
他查過孫運揚,不是什麽研究院的工人,挂了一個院士的名頭,估計是看中了他做的發動機,才找上他的。
他如約而至,茶已經泡好了。
孫運揚開門見山,軍工研究院有一個特招名額,本來規定要研究生,但是他看中了連洲。
“你懂軍事,也有基礎,我親自帶你做定向研究。”
連洲怔住了,他以前的确想報考軍工,連元革沒同意,他說愛好可以,做職業不行,他畢業要回家裏幫忙。
“哪一方面的研究?”
孫運揚:“涉密。”
“在哪裏?”
孫運揚撇嘴,“高級涉密。”
連洲搓搓鼻尖,也笑了,“您說說,哪一些是不涉密的?”
“福利好,有安家費,能學東西又能掙錢,就算出去,大把人搶着要,比你在S大混的好多了。”
連洲抿了抿嘴。
孫運揚端起茶,抿了一口,“瞧不上,還不如做你的富二代,學個不痛不癢的工商管理,然後回家繼承家業。”
他放下杯子,“我這裏有錢有人有項目,用最頂尖的技術,做真正的武器。”
連洲端起茶杯。
孫運揚揚聲笑了笑,食指點着茶漬,在木桌子上劃了幾筆,“你問問許開南,他是我學生,算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師爺。”
連洲看懂了,“您說的都是好處,有什麽壞處嗎?”
孫運揚拿手點點他,“孺子可教,壞處也不少,在鳥不拉屎的地方,沒有娛樂,忙得能累死人,你情況特殊,邊學邊做,可能會猝死。”
連洲點頭,“我明白了。”
“想不想去?”
連洲摸着光滑的檀木桌邊緣,“您讓我考慮考慮,但是我爸那裏,不一定能過。”
“你爸那裏我去找他說。”
這一次出乎人的意料,連元革并未阻攔,竟然很快點頭了。
林思漫卻不同意,和連元革大吵了一架。
“我自己的兒子,我一點發言權也沒有了?”
“這是好事,別人想進都進不了。”
“好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就是不想讓他跟着我走,他以後出個國都難,我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你才滿意!”
連元革:“什麽叫一輩子見不到,就算他不能出國,你就不能回來見他了?”
“連元革,你知道裏面有多苦嗎,你怎麽不叫你女兒去,你怎麽惦記着給她找個好人家,連洲去做技術工,好讓你女婿來繼承你的家業?”
連元革厲聲:“你問問他,是他自己願意,沒有人逼他!”
林思漫進了連洲房間,關上門,聲淚俱下,“連洲,我跟你爸離婚了,他現在就是要霸着你,不給你跟我出國,你不能走。”
連洲臉色變了,“你們離婚了?”
林思漫拉上他的手,“對,你要跟我走。”
連洲定了好一會兒,唇邊挂上冰涼的笑,“離就離,我成年了,不用你們撫養,我誰都不跟。”
“你真要去?”
連洲甩開她的手,拿起手機下了樓。
他答應了孫運揚,可以馬上轉檔。
—
開學了,顧之意跟随茍煦回了學校,進了宿舍,李若雪沒見,肖晴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倒是黃宜連,蹲在地上收拾東西,一個大皮箱敞開着,占去了半條道。
她不是往外拿,而是把衣櫃裏的衣服往皮箱裏塞。
顧之意有些驚奇,“你幹嘛要收拾東西?”
黃宜連看也沒看她,冷冷說:“我申請換宿舍了。”
顧之意:“……哦。”
怪不得肖晴說宿舍風水不好,整天不見那兩個人的笑臉,現在一個要走一個要換。
電話響了。
顧之意心口一跳,是連洲。
開學了,他也該來了。
“連洲,你來學校了嗎?”
“沒有,我在家。”
她有些失落,話也輕了,“噢,那你什麽時候來?”
連洲:“我不去了,你來我家,我和你說。”
顧之意的心如墜深淵,定了定神,再出聲,音色都變了,“你不來了,什麽意思?”
“你過來,我們當面說。”
一股氣從胸口往上湧,堵在了嗓子眼,她的眼裏霎時冒出了水光。
他不來了,他曾經說過她在這裏,他就不會出國,以後他要和她結婚,不是和他媽結婚。
他說過,就三年而已,沒關系。
原來說話可以像放屁,轉身就能忘了。
顧之意扶着椅背,咽下嗓子眼那一股氣,“好。”
丢下手機,她進廁所鎖上門,咬着牙蹲在地上,全身都在打抖。
好一陣子過去了,外頭有人敲門,“之意,蹲那麽久,出來沒有?”
是肖晴。
顧之意打開門,低垂個腦袋快步疾走,拿起手機,好久沒有發微信給連洲,只能找通訊錄,大概是心急氣躁,找了好久卻是找不到,她只好回到微信界面,搜索他的名字,才找到了。
【我不去你家了,祝你好運。】
連洲收到這條信息,正在收拾行裝。
他把手機往箱子裏一扔,一屁股坐上行李箱,箱子一聲悶響,凹了一塊下去。
枯坐了好一會兒。
他又打開箱子,拿起手機。
【你在哪裏,我去學校找你。】
!
一個刺眼的紅色驚嘆號。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發了一個問號。
确信無疑,他被狗子拉黑了。
他咬咬牙,打開電話撥過去。
機械女聲重複着。
連洲無聲扯嘴。
林思漫和連元革大吵一架之後,家裏氛圍很差,如同壓着一塊烏雲,連念安早出晚歸,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連洲抱起一個紙盒下了樓,走進顧之意睡過的那個房間。
房間空寥寥的,過年的時候,阿姨把被子收了起來,床上蓋着一張白色床單,她的東西不多,都收拾好放在衣櫃裏,床頭櫃上放着幾本書。
連洲把盒子放在床頭櫃那幾本書上。
他在院子找到阿姨,“阿姨,狗子意回來,你告訴她,床頭櫃有個盒子,裏面裝她的衣服,讓她拿走。”
阿姨愣了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