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5
衙門被燒了, 這個念頭就好像一道炸雷般,瞬間讓胭脂清醒了過來,她聽着那個慌慌張張的衙役, 向着何文遠禀告着什麽。
看着後者一幅怒極的模樣, 她心裏驀然升起一股暖流,冰寒的眸子裏也帶了些笑意。
雖然杜明沒有來救她,但能夠放火把衙門燒了為她報仇, 卻也足夠讓她感到溫暖了。
她的祈求從來都不多, 只要在她臨死之前,還有人能夠記得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胭脂的心思,何文遠自然是不知道的,事實上,就算是他知道, 現在也沒有時間去管這些瑣事了。
據這差役彙報, 不只是大牢,還有城東,城西, 好多地方都燃起了大火。
正是因為着急救火,衙門走了大半的人, 大牢才被人趁機放火又給燒了的。
不過好在火勢已經被他們給撲滅了,也沒有造成什麽人員傷亡,只是這影響那可就大了,畢竟那裏可是衙門管轄的地方, 一個不好很容易損失朝廷的威嚴。
而且據那些負責滅火的人說,那些着火的地方,裏面都有霹靂彈留下來的殘渣。
霹靂彈何文遠是知道的,那東西威力不小,乃是朝廷的管制武器,絕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顯然這次縱火事件,根本不是一般百姓所為,而且還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因為每當他們剛剛撲滅一處火災,還沒來得及修整的時候,另一處地方就又傳來了着火的消息,而且兩者相距甚遠,搞得大家都是疲于奔命。
唯一讓人覺得稍微欣慰一些的,便是他們放火的地方,都并沒有人居住。
所以到目前為止,只是損失了幾間房子,并沒有出現什麽傷亡。
可這般肆意的縱火,蔑視朝廷威嚴,也注定是一件會震撼整個揚州府城的事情。
何文遠在聽到這衙役彙報時的第一反應,便是事情要被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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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着跪在地上,身穿灰色囚服,墨發披肩身姿單薄,顯得頗為楚楚可憐的胭脂,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這個計劃是他提出來的,他很自信那個殺手會上勾,因為據他多年斷案的經驗,經歷過無數次案例得來的直覺都告訴他,胭脂和那個殺手的關系并不一般。
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那個殺手竟然會為了胭脂做到這個地步,闖刑場救人是一回事,四處放火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像是胭脂這樣官場之外的人不明白,他卻是清楚的很,後者遠遠比前者要危險的多了。
闖刑場救不了人還可以逃走,可四處放火,這是在挑釁官府,現在看着沒事,但之後那殺手便是插翅也別想逃了。
不要說白道,就是黑道從此之後也再容不下對方,就連他這個提出計劃的人,怕是都會受到一定的責難。
這與有沒有人因此受傷無關,與到底多少地方被燒毀也無關,而是衙門的威嚴,朝廷的威嚴絕不容有人如此挑釁。
深深的看了胭脂一眼,何文遠很快便帶隊離開了刑場,他知道,對方弄出這麽大的陣仗,就是為了調虎離山,好救出胭脂。
可就算是他再清楚,也沒有辦法不中這個計,就如同何文遠拿胭脂設陷阱一樣,都是陽謀,讓人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卻又不得不跳。
除非他為了抓那個殺手,不想再做這個總捕頭了,要不然,他就必須盡快的離開把事态平息下去。
還有那些百姓,也都需要他去親自安撫。
不過他雖然被迫離開了,但劊子手和胭脂還都留在那裏,四周也依舊是有人在小心的把守。
雖然留下的這點人想要再抓住那殺手就有些難了,可那人想要順利的把胭脂救出去,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更何況,就算是救出去了,也沒有什麽,就當是在他們臨死前送他們一份奢華的大禮好了。
七日散的毒天下無解,與鶴頂紅同為大周□□榜的榜首,縱橫天下幾千年從未遇到過對手,這會自然也不會例外。
只是不知道,那位還挺癡情的殺手,在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冒着天大的危險,才把自己心上人給救出來,卻發現對方中了這般劇毒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真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有些期待……
想到這裏,何文遠唇角微勾,因為這突然發生的事情而無比陰沉的臉色,也微微緩和了一些。
這讓快步跟在何文遠後面的那些衙役,都是微微的松了口氣,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剛剛頭身上的低氣壓實在是太重了,簡直就像是神話裏的恐怖大魔王一樣,吓人得很。
何文遠剛剛離開沒多久,很快刑場周圍便有了些動靜,沒等那些負責看守的官兵過去查看,一群黑衣蒙面的人便朝着他們撲了過來。
雖然早就有所準備,但因為剛剛突然發生的縱火事件,這些官兵的心思都飄遠了,這會突然沖出來這麽多人,還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然,這主要也是因為留下來的官兵比較少,本來可以輕松完全十對一壯舉的陣容,現在基本上已經是二對一了。
不過到底是占據着優勢,這些官兵們還是牢牢的守住了刑場周圍,沒有讓這些突然冒出來的人沖過去。
別看電影電視劇裏面的官兵總是顯得很無能,但這年頭,能當上差役的身手都不低,尤其是何文遠上位後,對官兵的要求就又高了一層。
現在以兩倍的人手,想要防住這些突然沖出來的人,實在是太輕松了,不過可惜這次冒出來的遠不只這點小魚小蝦。
眼見着局面僵持不下,那些被重金利誘過來的人,也有了退縮的意思,杜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這些地下世界讨生活的人,可不會講究什麽道義。
收了錢辦事雖是應該的,但指望他們一直跟官兵硬拼卻太不靠譜了,想救胭脂,還是需要他自己動手才行。
握緊了手中的利劍,杜明把系在脖頸間的黑色面巾往上拉了拉。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纏鬥起來的官兵和黑衣人身上時,他直接一個縱身,腳尖在幾個黑衣人和官兵的肩膀上輕輕一點,身子便快速的落到了胭脂的旁邊。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杜明一把攬過胭脂的腰,便像來時那般,趁着官兵們還沒有合圍過來,踩着那些官兵黑衣人的肩膀飛出了刑場。
雙手合攏,抱着杜明的脖子,胭脂靜靜的看着這個全身都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的男子,眼神說不出的複雜。
她活了十九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為了她做這些事情,甘願冒着死亡的危險來救她。
感動嗎,胭脂不清楚,她只知道,空了十幾年的心忽然間有種被塞的滿滿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舒服,是她從未體會過的,讓人留戀,讓人不舍,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救人的計劃是早就已經安排好的,撤退的路線,杜明自然也不會忘了,雖然只有短短兩天的時間,但他隐藏在暗處,早已模拟過數次。
黑色的夜行衣,在落到一個偏僻的巷子裏時,就被撕扯着扔了下去。
而後杜明飛快的從牆角的縫隙裏,扯出來了一個暗色的包袱,将裏面早已準備好的一件披風,細心的搭在了胭脂的身上,連面容都小心的遮擋了起來。
胭脂靜靜的站在那裏,任由杜明忙活着這一切,她沒有告訴對方,自己已經被逼着服了□□,你做得這些都是無用的,她注定是活不了的。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杜明為她忙碌,看着杜明拉着她的手,穿過一條條大街小巷,從繁華的酒樓,走到了城東最破落的貧民窟。
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從未離開過分毫,像是要把杜明的樣子深深的刻在心裏,帶到下輩子一般。
胭脂的反常,杜明并沒有注意到,雖然他的計劃到現在為止,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
但這次,畢竟是從官府的手裏劫人,一個環節不對,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再怎麽慎重都不為過,精神高度集中的他,自然也就注意不到那麽多。
直到進了城東的貧民窟,找到那兩個依舊縮在牆角等待的小孩,在他們的帶領下,進入了一間破舊無比,早已廢棄多時的小宅院,杜明緊繃的神經這才放松了一些。
他松開了這一路上緊緊拉着胭脂的手,将對方披風上的帽子放下,神色冷峻的望着這個不施粉黛,卻依舊清麗可人的女子,很是認真的問道:
“你幾年前給我吃的包子裏,是不是下了藥了?”
這是杜明想了兩天唯一得到的結果,他覺得自己每次面對這個女人時的不正常,這次甚至腦袋發昏到去劫刑場,都是因為被下了藥了。
被幾年前那個剛剛落難到城東,明明自己都吃不飽,卻還想着別人的小女孩給下了藥了。
那年冬天對方給他的那個還帶着餘溫的包子裏,絕對藏了什麽可以控制人心的東西,絕對,要不然,他杜明怎麽會做出那麽不理智的事情。
沒想到對方把自己辛苦救出來後,第一句話說得竟然是這個,胭脂明顯的愣了一下。
看着杜明無比認真的神情,雖然知道現在他們的處境還很危險,甚至自己身上還有毒,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但心裏還是莫名有一股想笑的沖動。
事實上,胭脂已經笑出來了,她用手捂着肚子,雖然極力控制着不要笑得太大聲,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容貌形象,但笑聲依舊是越來越大。
聽得杜明的臉色瞬間就變黑了,他很想問一句,這有那麽好笑嗎。
可看着胭脂那笑得眉眼彎彎,如初見時燦爛溫暖的模樣,到了唇邊的話還是被他給咽了回去,一貫冷冽的眼眸不自覺放柔了下來。
多少年了,好像從那年被選入殺手組織,被迫與胭脂分開後,他就再未見過這樣的笑容,再未有過這樣溫暖的感覺。
即便再次重逢,兩人還是昔時模樣,甚至遠比當年來得更加出彩,過得也更好。
但無論是他也好,還是胭脂也好,都能清楚的感覺到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的隔閡。
雖然不過是幾年的時間,但他們都已經變了,早就不是當初天真良善的孩童,一顆心早已經過了千錘百煉,黑暗浸染,變得千瘡百孔卻又刀槍不入。
可這時,胭脂這一笑,卻仿佛讓杜明又回到了昔日那個雖然寒冷,卻讓人覺得格外溫暖的冬天。
回到了那個破舊的屋檐下,看到那兩個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孩子。
那是他記憶裏最難忘的畫面,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珍寶,無數個生死徘徊的時刻,那都是他執着活下去的動力。
與其說他是被胭脂下了藥,倒還不如說他是被自己給下的藥,因為是他自己,固執的非要把那個給他溫暖的女孩留在心裏,才會這般屢屢失去理智。
他很想否認,也一直都在否認,可胸膛裏那顆不停跳動的心髒,卻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出賣他,讓他無法騙別人,更無法騙自己。
“胭脂……”
唇角微動,望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杜明眼眸前所未有的柔和了下來,他輕聲喚了一句,仿佛呼喚着手心裏的珍寶,一向冰冷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溫度。
聽到杜明的呼喚,胭脂眼帶笑意的擡起頭來,食指微微擡起放在了對方的唇間,止住了那接下來的話語。
此時此刻什麽都不需要說,這樣的美好只需要永遠的保留在記憶之中,任何一點聲音都是對它的破壞。
雙手攬住杜明的脖頸,望着對方那帶些詫異的眼眸,胭脂輕輕一笑,擡起腳尖,柔軟的雙唇便親在了對方的唇上。
若是換一個時候,換一個地點,胭脂絕不會主動做出這樣的舉動,她雖然出身青樓,但正因為如此,她更加注重自己的清白。
不是為了留給誰,也不是為了誰,只是簡單的為了她自己,她厭惡那些惡心男人的碰觸,厭惡心已經徹底被黑暗浸染的自己。
其他的她無法改變,而她唯一能做得,便是留給自己一個清白的身體,讓有朝一日她走上黃泉路的時候,可以是清清白白的。
不過現在,她更想留給自己一個美好的回憶,讓她這悲苦黑暗的一生能有一點溫暖的色彩。
感受到雙唇之間的柔軟,杜明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貼着自己,面對面不超過半個手掌距離的胭脂,他只覺得心跳得無比劇烈,仿佛随時便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感受到手心下那驀然僵直的身體,聽着那仿佛就響在耳邊的心跳聲,胭脂眼帶笑意,唇齒相依之間,她也開始慢慢的引導着,讓杜明一點點的放松下來。
曾幾何時,胭脂極為厭惡紅坊裏經歷的那一切,可現在,她卻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懂得這些,若不然,指望着杜明這個榆木疙瘩,那估計得下輩子才能可能。
在把兩人帶到院子後,那兩個小孩就已經跑出去負責警戒了,偌大一個空蕩蕩的院子,便只有杜明和胭脂兩個人,并不需要任何顧忌。
雖然破舊的院落中,那枯黃的雜草,斷裂的石桌,長滿了爬山虎的牆面,并不十分适宜。
但雙眸相對心靈相依,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那麽重要,只要這麽靜靜的這麽抱着,聽着對方的心跳,感受着那身體上的溫度,便覺得天與地外界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了。
一開始的驚吓過後,杜明也慢慢的緩過神來,感受到現在的美好,他身子慢慢的放松了下來,在胭脂的熱情主動下,兩只手漸漸的撫上了那白皙細膩的臉頰。
衣服一件件的退了下去,随意的扔在了荒蕪的庭院之中,杜明和胭脂慢慢擁抱着,走進了那早已收拾好的屋子裏,在逐漸加劇的呼吸聲中,躺在了那鋪着被褥的木床上。
-------------以下是某些不能言說的內容------------
雖然有些疼痛,但不過只是一瞬,之後便如飛到雲端上一般,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輕松和愉快。
秀發披散,胭脂輕輕躺在身旁男子的肩膀上,抱着對方的胳膊,生平第一次有了種安心的感覺。
在紅坊的時候,她時常聽其他的姐妹說起愛這個字。
其實不只是姐妹們,還有那些拿着銀子過來找姑娘們的客人,她也總是會從他們口中聽到愛這個字。
不只是對她,對其他姑娘們也是如此說,情啊愛啊的,說得還無比真誠,就好像真的如此一般。
他們可以張口就來,不費半點力氣,就用這樣的話讨女孩子歡心,好像這愛情是一種多麽廉價的東西,誰都可以擁有一般。
可有時候,在其他姐妹的口中,愛情卻又仿佛是多麽珍貴難得的東西一般,讓人羨慕卻可望而不可即。
不過與她而言,這個字好像并不是那麽重要,雖然她隐約之間,能明白這大概是個十分美妙的字,是上天賦予人們最寶貴的東西。
但身處黑暗的她,卻與一切美好的東西無緣,她從來都沒有奢望過能像是普通的姑娘家一樣。
甚至直到現在,她也想不清楚自己對于杜明的感覺,是感激,是依賴,又或是其他什麽。
那些她通通都不知道,不過她其實也不需要非得想清楚,對于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的她來說,想做什麽直接做什麽就好了。
人的感情本來就是無比複雜的,非要弄得那麽清楚幹嘛,她只要知道,這樣自己會很快樂很開心,杜明也會很開心很快樂,那就已經足夠了。
想得太多,本就是庸人自擾,她這一生已經夠苦得了,就沒必要再來為難自己。
仰頭躺在床上,感受到旁邊柔軟的軀體,杜明望着上方那破舊的床簾,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感覺世界變得有些不真實,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這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的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能擁有的,他總覺得這都不是真的,一閉上眼睛,就全都會從他的世界裏消失。
這十幾年的人生,唯一溫暖的那個冬天,也持續的那般短暫,長久以來一直的失去和痛苦,已經讓他不敢相信,美好的事物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即便他能切實的感受身邊的溫度,感受到那冰冷空蕩的內心正在被一點點的填充。
“這是真的嗎?”
看着看着,杜明忽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聲音裏帶着滿滿的不确定,這般患得患失,并不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
可這時的杜明,卻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
若是從未見過陽光,那他可以忍受黑暗,但得到又失去,卻未免太過殘忍。
杜明已經承受過一次這樣的痛苦,再來一次,他真的沒有那麽強大的心靈。
“怎麽突然這麽問?”
本來正閉着眼睛,享受着這難得靜谧時刻的胭脂,聞言心下一顫,她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黑暗中朦胧可見的身影,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
若是平時,杜明肯定會注意到這點不對,殺手本就是個極為細心才能勝任的職業,時刻觀察注意四周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可這時再理智清醒的人也不可能在與平時一樣,杜明也是凡人,他自然也不會例外,聽了胭脂的話,他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回答。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說什麽嘛,說他害怕嗎,雖然不知道什麽叫做面子,但他本能的不想在胭脂面前,顯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枕在那寬厚的肩膀上,聽着那仿佛響在耳邊的心跳聲,胭脂重新閉上眼睛,讓自己慢慢的靠在上面,直接用行動告訴了對方答案。
雖然她中毒這事注定是瞞不了多久的,但要說卻也不是現在,這會她只想靜靜的享受此刻的美好。
感受到胭脂的動作,杜明回抱住了胭脂,兩人靜靜靠在一起,時光仿佛都凝固住了。
溫暖的日光下,昏暗的屋子裏,兩個身影靜靜的靠在一起,眼中只剩下彼此,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與他們再也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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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和胭脂兩人現在那是幸福的不得了,恨不得一輩子都這麽過下去,可何文遠此時卻被他們的事情給弄得頭大無比。
他好不容易把火勢全都控制下來,民衆也安撫好了。
但還沒等他踹口氣,就被自家家主給叫去,狠狠的臭罵了一頓,罵了整整半個時辰。
這讓自幼在族中都是出類拔萃,從來都只聽到過誇獎的何文遠,心裏很是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出門的時候,看到平日裏那些只能仰望他的族弟們,鬼鬼祟祟散開的身影,本來就有些不自在的何文遠頓時感覺更不舒服了。
雖然知道這件事情确定是自己考慮不周,家主罵的那些話都很對。
事實上,若不是家族在背後支持,就憑着這次的事情,他就能被那些觊觎他位置很久的人給拽下來。
功勞,那往往過去後就會被人給忘了,可過失,卻會被人給牢牢的記着,何文遠很清楚這一點。
可清楚歸清楚,他再老成持重,畢竟也才二十多歲,而不是四十多歲,少年人的意氣,他藏得再深也終究還是有些的,總是難免有那麽一點的不平。
尤其是剛剛從家主那挨了頓罵回來,連口水都沒給喝,就又被知府大人叫去,責令他兩日之內,把那膽大包天的家夥給抓回來。
若不然,他這個總捕頭就別想做了。
一連被罵了兩頓,心中憋了一肚子火氣的何文遠,這下子是終于爆發了。
當然,他可不敢朝着自家家主和知府大人做什麽,不過這不是有現成的靶子嘛。
這回他要是不把那個該死的,不按規矩出牌的殺手五馬分屍碎屍萬段,那他就不姓何。
與前兩天搜捕時的小打小鬧不同,這會整個官府外加軍隊的人都出動了,全城戒嚴,別說一個大活人,那就是連個蚊子也別想飛出去。
揚州乃是大城,又是經濟中心,每日來往的人流量之大,是其他小地方永遠都無法想象的,戒嚴一天那損失的金錢都是海量的。
原本林何兩家雖然借助官府的力量搜捕,但卻從未想過這個,原因便在如此,他們兩家在整個江南雖然有些力量,但這個代價那也是他們輕易損失不起的。
不過此時的情況卻又不同了,衙門的大牢都被燒了,雖然被及時的救了下來,就燒了個大門,其他什麽事都沒有,但這不是損失多少的問題,而是顏面的問題。
古人都好面子,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事情時有發生,更何況是偌大一個官府,偌大一個朝廷。
這若是不趕緊的殺雞儆猴,那以後豈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站在官府的頭頂上為所欲為了,與之相比,損失了金錢那倒是不算什麽了。
除了封鎖城門,戒嚴全城之外,從軍隊抽調出的官兵,也開始挨家挨戶的抽查,那架勢就查出了什麽聖火教餘孽份子一般。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說,賀家遺孤還真的算是聖火教餘孽份子,畢竟當初賀家滅門就是因為這個罪名。
不過那些軍隊的官兵就不歸何文遠管了,他畢竟只是個總捕頭,雖然官位是正六品,但軍隊向來是一個獨立的體系,就連知府大人想插手都不可能,就更別說是他了。
自當年賀家被打為聖火教餘孽到現在,揚州已經很長時間沒遇到過這樣的大陣仗了,那些百姓自然是難免有些惶恐。
主要是在家待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一群兇神惡煞的官兵進來搜查,那不管是不是良民,都難免會有些心虛膽顫。
對此,何文遠也沒有什麽辦法,畢竟官兵天然的就覺得自己比普通百姓高一等,讓他們和顏悅色的那實在太難了。
更何況,這還不在他職責範圍,就算是想管都管不了,人家軍隊的将領認為沒有問題,你若是插手,那就是越權,這可是官場的大忌。
好在,封鎖城池,全城戒嚴搜捕的動靜太大,最多也就只能持續兩日,倒也不用擔心會弄出什麽大岔子來。
而且,何文遠也不信,在這麽嚴密的搜捕下,那個殺手帶着個身中劇毒的女人能躲多久。
調了軍隊入城,幾個時辰的搜查速度就比前兩天加起來都要快了,充分說明了什麽叫做人多力量大。
搜查的時候,是從刑場周圍往外擴散開的,城東離刑場其實非常的遠,等搜查到這裏的時候,日頭已經從正中漸漸往西邊落去了。
城東一向都是混混乞丐下九流的聚居之所,因為是三不管地帶,有時候甚至犯了事的殺人犯,來揚州出貨的江洋大盜都會暫時栖身在這裏。
基本上在這裏生存的人,天然的就格外畏懼官府。
這會一見大隊的官兵進來,幾乎所有人都是吓得抱頭鼠竄,還以為是來抓他們的,這無形中就給搜捕工作帶來了不少麻煩。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收獲,以往官府通緝的目标,在你追我趕之中也抓到了兩個。
都是那種殺了好幾個人的兇殘殺人犯,倒也算是個意外收獲。
早就已經被杜明用幾個包子收買了的兩個小家夥,一看到外面這陣勢頓時吓得不輕。
互相對視了一眼,想起杜明的囑咐,知道這些人怕是都來找對方的,絲毫都不敢耽擱,兩個小家夥連忙跑着,就去了那個破舊荒廢的小院。
杜明前兩日的精挑細選得到了回報,若是換了在城東已經混跡久了的家夥,哪怕只是看似單純的孩子,遇到這種事,就算是不為了賞金把他出賣,也會第一時間就逃了。
也就只有這種剛剛落難,對于世态炎涼才稍稍有些體會,內心還沒完全被黑暗浸染堕落的小家夥,才能遵守約定,懂得什麽叫做信義。
雖然纏綿了數次,整個人完全沉浸在了那從未體會過的歡愉感受之中,但殺手的謹慎小心已經刻在了骨子裏,兩個小家夥的腳步聲剛到院子外面,杜明便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
顧不得與胭脂多說,杜明撿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的穿在了身上,而後拿起床邊的佩劍,拉着同樣套上了披風的胭脂,便腳步匆匆的來到了院子中央。
直到瞅清從大門外面進來的是那兩個小家夥的時候,杜明心裏才稍稍的松了口氣,不過很快,一顆心就又被高高的吊了起來。
“外面來了好多官兵,好多人都已經被抓了起來,估計就是來找你們的,你們還是快逃吧,他們很快就會搜到這裏了……”
見明明剛剛帶過來時,還是好好的兩個人,這會忽然變得有些衣衫不整,兩個小家夥都有些疑惑。
不過現在明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兩個小家夥也沒有多問,而是快速的把自己剛剛看到的通通說了出來,并催促杜明和胭脂快些離開。
雖然不過是短短兩日的相處,而且杜明也是呆着目的接近的他們。
可對于兩個已經長時間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家夥來說,這兩天活得就像是在天堂一樣,對杜明自然也是充滿了好感。
雖然他們不知道杜明到底是做了什麽,會引來這麽多官兵的搜捕。
但對他們而言,官兵代表着的從來都不是好人,而站在官兵對立面的杜明,是不是壞人他們不清楚,可不想看着他被官兵抓到那是肯定的。
“好,這次多謝你們了,你們也趕快藏起來吧,別讓那些官兵抓到了!”
聽到兩個小家夥的話,杜明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來,不過他還是囑咐了兩個小家夥一句,讓他們不要在這個院子裏久待。
他并沒有什麽殺人滅口的想法,不殺孩子一向都是他的原則,這個原則曾為胭脂破過一次,那滋味他已經嘗試過了,絕不願意再破第二次。
而且,這裏是城東,不過就是兩個小乞丐,只要他們藏好了,官府的人并不會特意為難他們,也不會因此暴露他的行蹤,若是執意殺人滅口,反而有可能會壞事。
聽到杜明的囑咐,兩個小家夥用力的點了點頭,便快速的離開院子,找地方躲藏了,他們在城東也待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又不是官府的目标,想避過這場風波還是極為簡單的。
目送着這兩個小家夥離開,杜明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握緊手中的劍柄,轉頭看向胭脂,神情嚴肅的說道:
“胭脂,待會你一定要跟緊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松手知道嗎?”
不知為何,從剛剛在床上的時候,他心中就莫名的有一種不安感,好像胭脂随時都會消失在他身邊一樣,這讓他有些惶恐。
惶恐到甚至不是第一時間帶着胭脂逃離,而是冒着危險停下來,要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杜明,你趕緊走吧!不要管我了,你帶着我這麽個累贅根本不可能逃過那些官兵的追捕,而且……我在被帶出牢門的時候,就被喂了七日散,注定是活不了多久的……”
知道若是不說清楚,杜明是肯定不會留下自己一個人的,雖然舍不得那溫暖的懷抱,但胭脂還是強迫自己推開了杜明,她注定活不了多久了,不能再帶累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