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因為信息傳播遲滞的關系, 胭脂到底也沒有立即被處斬,而是定在了兩日後, 這個時間段遠遠不夠杜明逃出去, 也能完美的保證對方可以得到這個信息。
對此,不管是林如海還是何慶都沒有意見, 說白了, 兩人對這個方案都沒抱有什麽希望, 自然也就不在乎何文遠會怎麽折騰了。
安排了大量的官兵挨家挨戶的搜查, 又派人封鎖了城門, 做好這一切後,日頭已經高懸,轉眼間就到了中午。
拒絕了何慶宴會的邀請,林如海揉了揉額角, 便回自己的府裏去了。
雖然一夜未眠,精神有些疲憊,但想起昨晚上的事情, 沈姨娘等人怕是受了驚吓, 想到兒子,他還是沒有歇息, 直接就去了翠雲閣。
當然, 他也沒有忘記先回屋換身衣服, 大夫說了,兒子現在雖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身體還是非常脆弱, 各方面都是要注意一些的。
昨晚上冬兒的猜測,讓沈姨娘心一直都懸着,哪裏能安心休息,直到林如海過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已經熬得通紅,臉色也有些憔悴。
冬兒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甚至因為親眼看見的緣故,她神經繃得更緊,就像是受盡過度的兔子,一有點風吹草地就吓得不輕。
與兩人相比,林子軒倒是要好得多了,說他心大也好,說他看得開也好,雖然驟然知道了有人要加害自己,但在困意湧來的時候,還是悶頭就睡了過去。
不過話說回來,就他現在的小身板,就算是一直醒着,那也沒什麽用,什麽都做不了,倒不如快點把身子養好,争取氣死那個惡毒的女人。
“老爺,您來了……”
雖然身體疲勞極了,但不管是冬兒也好,還是沈姨娘也罷,精神都是高度緊繃着的,林如海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她們耳朵裏,就跟炸雷似得。
有些緊張的站起來,直到看清是林如海後,沈姨娘才算是松了口氣。
其實她理智上很清楚,這個節骨眼上,賈敏就算是想做手腳,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來。
可昨晚冬兒的猜測,當真是把她給吓到了,面對一個随心所欲不按套路出牌的人,那用理智推測自然也是行不通的。
“昨晚上的事你們不用太擔心,已經都處理好了,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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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兒子的床邊坐下,瞅了瞅臉上的紅點已經消退,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兒子,林如海眼中閃過一抹柔色,笑着對沈姨娘說道。
他這會過來,一是多日未見兒子,過來看看情況,再有也是為了安慰一下沈姨娘,免得她太擔心了,再被昨晚上的事給吓着。
雖然一開始林如海對這個姨娘沒有什麽感情,但兩年來幾乎日日都能見到,又有兒子作為感情的紐帶,他現在對沈姨娘自然也有了份關心。
“都處理好了?老爺……是如何處理的?那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到林如海這話,沈姨娘愣了一下,她握緊了手裏的帕子,心裏忽然有些緊張,本想直接問一問,對方是怎麽處置賈敏的。
可想到這件事目前還只是她們的猜測,她還是換了個比較委婉的問法,一雙眼睛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林如海。
從本心來說,沈姨娘并不希望這件事是賈敏做得,一來對方背靠國公府又是正室嫡妻,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也不想去招惹對方。
二來,就算是林如海因為對方所做的事情,怒而休妻,她也不可能被扶正。
到時候,林如海另娶繼室,換一個新的能生的太太,事情只怕會更加糟糕。
可希望歸希望,有些事情卻不是她能把控住了,賈敏的想法她控制不了,林如海的想法她一樣也控制不了。
如果事情當真是賈敏做得,那這場鬥争,不管她想不想,願不願意,都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聽到沈姨娘的問話,冬兒也有些緊張的看着林如海,她雖然覺得自己的推測并沒有錯,但想到要對付的是已經在林府裏紮根十二年之久的太太,她心裏也是有些虛的。
所以她更多的是希望林如海能夠出手,而對方現在的話似乎也是暗示了這個意思,就是不知道,老爺到底是怎麽處罰賈敏的,可千萬別心有不忍手下留情啊。
“這你們就不用管了,好好照顧軒兒就是了!”
沒有回答沈姨娘的問題,胭脂的事情涉及很多東西,這些都不适合跟內宅女眷講,林如海簡單的說了兩句,目光便又看向了兒子,臉上帶了些笑意:
“我看軒兒的狀态現在已經好了很多,聽大夫說,用不了幾日就可以痊愈了,這還多虧了你細心照顧……”
見林如海不願意多提,沈姨娘有些失望的同時,心裏也更加的懷疑了起來,畢竟若是別的事情,似乎并沒有瞞着她們的必要。
難道真的像是冬兒所說的,老爺就這般偏向于賈敏,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差點被害死也全然不在乎嗎。
心裏這般想着,可聽到林如海的話,沈姨娘還是遮掩了臉上的異色,笑着回道:
“這還要多謝謝老爺,若不是老爺找得這些大夫,還有那味藥材,軒兒也不能這麽快就好起來……”
這話沈姨娘說得還是挺真心的,雖然因為剛剛林如海的反應,讓她心中對其産生了幾分疑慮。
但不得不說,這次若不是林如海的反應夠快,只靠着黃大夫,軒兒很難挺得過來。
她雖然日夜在兒子身邊照顧,差點把自己的身體都給累垮,但在這件事上的功勞卻還是沒有林如海大。
有的時候,心或許都是一樣的,但能力地位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這段時間,沈姨娘絕望的時候甚至曾想過,若是軒兒能投胎到太太的肚子裏,過得肯定要比現在容易多了,至少……不會被人下這樣的毒手。
“軒兒是我兒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何談謝字!反倒是你,這段時間也別太辛苦了,還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軒兒以後還要靠你照顧呢!”
聽沈姨娘這麽說,林如海眉頭微皺,心裏有些不悅,他這個做父親的不過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裏用得着對他道謝,這話聽起來好像他是外人似得。
不過想到沈姨娘這段時間的辛苦,也注意到了那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衣服,林如海也只當是沈姨娘這段時間累着了,并沒有多想,反而還出聲安慰了幾句。
經過這次天花的事件,林如海也想過了,或許他原來的想法并不适宜,孩子嘛,還是應該待在親娘的身邊最好。
更何況,反正賈敏那邊也并不願意抱養,現在又多了一個女兒,到時候兩個孩子湊到一塊,也不一定照顧的過來,維持現狀倒也是一件好事。
沈姨娘性子一向恬淡,不是挑事的人,也不怕她會得志猖狂,仗着兒子鬧得家宅不寧。
而且只要他以後,多注意拉着女兒和兒子培養一下感情,也不怕兄妹兩将來會生疏了,這也算是兩全其美。
并不知道林如海思想的轉變,聞言,沈姨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沒有說什麽,便把目光投向了小床上的兒子。
而林如海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的意思,他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便匆匆忙忙的又離開了,胭脂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完全落下帷幕,他現在不比前段時間清閑多少。
目送着林如海離開,直到瞧不見身影之後,冬兒才有些憤憤的問道:
“姨娘,老爺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什麽叫做我們不用知道,他該不會真的那麽偏心賈敏吧!”
與沈姨娘一樣,冬兒顯然也認為,林如海不讓她們繼續追問上去,是為了替賈敏遮掩,而且她的想法還要比沈姨娘的更加肯定。
這倒是也不奇怪,因為梅姨娘這位賈敏陪嫁丫鬟的關系,冬兒一直以來對這位正房的太太,就充滿了看法。
作為一個小丫鬟,除了這幾年在後院裏被欺負的有點狠,她并沒有經歷過什麽大場面。
沈姨娘雖然原本也是從丫鬟提到姨娘位置的,但她之前畢竟是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雖是丫鬟,卻也見過不少世面,看待事情自然會更理智清楚。
這一點是冬兒遠遠比不了的。
在她的眼裏,那幾年梅姨娘會那麽針對她們,府裏的下人也總是克扣她們的份例,背後都少不了賈敏的身影。
一直以來,她對賈敏就是充滿了防備。
這會又有切實的證據,自然是立刻就把賈敏給釘在了罪惡的柱子上,有任何一點不對的事情都會加深她的懷疑。
“想要知道到底是不是,等翠雲閣解禁,打聽一下主院的動靜不就能知道了……”
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林如海的神情表現,還有他看兒子的眼神,并沒有從中讀出半點心虛躲閃的沈姨娘,想法又一次動搖了起來。
她雖然沒有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也不像是林如海一般在官場混跡多年,但林老太太可是個厲害精明的人物,她當年耳濡目染也跟着學了很多。
自認就算是看不透人心,但也不會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林如海的表現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僞裝的太好,好得超乎她的想法,二便是她們的推測有誤,事情另有原因。
而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一點,就得打聽一下主院的動靜了,剛剛林如海不是說了嘛,事情已經解決了。
如果真的是賈敏做得,那主院的動靜肯定不會小了,就算不會被禁足,把身邊的人手都裁撤了,雙方肯定也是會有一場交鋒的。
“可是現在翠雲閣被封着,我們主院那邊又沒有人,怎麽能知道這種隐秘的事啊!”
想也知道,這種事情肯定是會被瞞着的,若是往日,想打探倒也能有辦法,但現在翠雲閣被封着,很多事情都不好辦,這問題不又回到昨晚說的那些上面了嗎。
“主院我們雖然沒有人,可你忘了,梅姨娘那邊了嗎?”
聽了這話,沈姨娘笑着看了冬兒一眼,給了其一個自己意會的眼神,便轉身離開,把剛剛說話時攆出去的下人叫了進來,并讓她們把午膳也給端過來了。
這段時間,為了怕奶娘有什麽問題,她都是選擇自己吃飽了來喂孩子的,三餐都非常的準時。
冬兒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很快就回過神來,有些興奮的看向姨娘,卻見對方已經坐在桌前,準備好用膳了。
而屋子裏的丫鬟也都重新進來了,這才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神情還是難免有些興奮。
梅姨娘,她怎麽把這個人給忘了,這幾年,因為姨娘生了小少爺,在林府的地位縱然升高,這位可是害怕的一直扒在賈敏身邊。
再加上,對方原來就是賈敏身邊的陪嫁丫鬟,那要說主院的消息,她應該是最清楚的,賈敏就算是想瞞也瞞不過。
而且與那滴水不進的主院不同,梅姨娘那裏可謂是什麽人都有,她又一向不是個嘴嚴的,想打探出什麽來,可是要容易的多了。
想到這裏,冬兒眼珠轉了幾圈,見屋內一時還用不到自己,連忙轉身下樓。
趁着這個送膳的時機,她正好可以與外界聯系,讓梅姨娘身邊的人好好的套套話。
瞅着冬兒興奮離開的身影,沈姨娘眼裏閃過一絲笑意,而後卻又很快的淡了下去,眉頭微皺,神色顯得有些沉重。
這兩年來每次一提到梅姨娘,冬兒都會無比的興奮,她自然知道那是因為什麽。
六年的欺辱,她尚且看不開放不下,更何況是冬兒呢。
不知道多少次她們都想要徹底的報複回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做些不傷筋動骨的事情。
可梅姨娘的背後是賈敏,就注定她們不能随着性子來,把梅姨娘徹底的打落塵埃,體驗她們曾經的苦難。
甘心嘛,怎麽可能甘心呢,或許這也是冬兒對賈敏的感官日漸不好的原因之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過這次事情過後,不管賈敏到底有沒有害自己的兒子,她都不會在忍了,已經結了深仇的人放在這後院,對自己兒子始終都是一個危害。
至于會不會因此而得罪賈敏,經過這件事她也想通了,梅姨娘是什麽德行,她不相信賈敏會不知道。
若是對方知道,還要繼續護着梅姨娘,那也沒辦法,別人的思想她控制不了,可一味的退讓只會讓人看不起,想過安生日子,那樣是行不通的,過往還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望着桌面上那清淡至極的食物,沈姨娘嘆了口氣,心情沒有因為林如海剛剛的安慰而有半分好轉。
一個自己不愛,甚至隐隐還有些提防的男人,所說的話又是那麽含含糊糊,像是隐藏着什麽似得,這說是安慰,其實對被安慰的人來說,倒還不如不出現來得好。
不過因為林如海心情不好的人,卻遠遠不止她一個,杜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晚上後,本打算起來出去探聽一下情況,而後好逃出城去。
卻沒想到,自己易容的裝扮,沒有被那些手裏拿着通緝令,四處搜捕的官兵看到,但卻聽到了一個無比糟糕的消息,紅坊的胭脂姑娘,兩日後要被押到菜市口斬首,說是殺了什麽人。
其他的百姓聽到之後,不過就是議論一陣就過去了,該做什麽還是照舊做什麽,可杜明聽到這消息後,卻淡定不起來了,就連買東西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知道,自己該按照原定的計劃逃出城去,按照現在官兵搜捕的狀态,他隐藏不了太久,易容的那些藥膏可是極為珍貴的,他身上也沒有帶着多少。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遲遲無法做出正确的決定,腦子裏更是不停的冒出胭脂的臉,看什麽都好像是在看那個女人,原本冷酷平靜的內心更是亂得如同一團麻花。
就如同當時明明該拒絕,卻始終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一樣,現在的杜明,依舊是邁不開離開的步子。
他在院子裏一直坐到天黑,直到太陽都落山了,桌子上買回來的飯菜都涼透了,身子都沒有動過一下。
他想,他怕是真的被那個女人下了什麽惡毒的咒了,要不然,他怎麽會做出這麽瘋狂的決定。
不過心裏雖然這麽想着,但杜明卻絲毫都沒有後悔的意思,他平靜的站起身來,平靜的收拾好自己身上所有的裝備。
又趁着夜色,去了其他幾間買好的安全屋裏,把那些備用的刀劍金銀都搬回了這裏,擺放在一起後,這才上床閉上了眼睛開始休息。
第二天太陽剛出來,杜明便睜開了眼睛,拿着那些金銀來到了城東,這裏與外面幹淨整潔的大街完全不同,從進入街道開始,到處可見衣衫褴褛的孩童。
其中有些大人也都是衣服破舊,瘦骨嶙峋的,看着他衣衫整潔的進來,手中還拿着吃食,眼睛裏霎時冒出了綠油油的光,喉嚨裏不停的吞咽着。
杜明的感覺極其敏銳,自然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群随時要撲上來的人,他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把藏在腰間的軟劍拔了出來。
寒意森森的劍刃,在太陽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被那光一晃,那些躲在陰暗角落的人頓時瑟縮了一下,身子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只是那滲人的目光卻一直釘在杜明的身上,眼中忌憚和渴望不時的交替着,讓人不寒而栗,對此杜明卻并沒有理會。
正所謂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富貴就有貧窮,揚州雖然一向繁華,但這裏面的窮人卻也不少。
城東便是所有乞丐混混下九流的聚居之所,揚州城內最陰暗的角落,這裏每天打架鬥毆的事件層出不窮,甚至連死人都不稀奇。
相比于外面的種種規則,條條框框,這裏是典型的強者為尊,拳頭大便是道理。
杜明昔日做殺手的時候,若是逃不出去,最喜歡待得便是這地方。
這種陰暗的地方,官府的勢力也很難涉及到各個角落,最方便他隐藏。
當然,那是在他不受重傷的情況下,若是傷勢太重,進入這裏,那便是自找死路。
現在是白天,太陽高高的挂在頭上,這裏的秩序還顯得好一些。
若是晚上,那這裏會變得更加瘋狂,一切東西,哪怕只是一個包子,那都是所有人争奪的對象。
無視掉那些餓狼一般的目光,杜明眼神不停的在那些破舊的房屋內搜尋着,試圖找出合适的人選,可直到走到這條街的盡頭,也沒有找到他理想中的人。
正當他打算回頭,用那幾個稍微次一些的目标代替的時候,杜明眼神一頓,忽然注意到那兩個縮在牆角裏,不斷吞咽吐沫,一臉渴望看着他手中食物的男孩。
這是兩個灰頭土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大概十一二歲左右,狼狽的模樣讓人根本分不出性別。
不過那兩雙眼睛卻極為明亮,在那黑漆漆的小臉上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兩人縮在牆角的陰影裏,躲得小心翼翼的,似乎格外畏懼他手中的利劍,若不是剛剛一個轉身,怕是還真難發現這兩個很會躲藏的小家夥。
這是兩個合适的人選,夠機靈也夠冷靜,看起來應該是剛落難不久,還沒有染上其他乞丐混混的那些惡習,瞬間,杜明心裏就下了這樣的判斷。
不過他的目光打量,卻似乎吓到了兩個小家夥,兩人有些惶恐的看着他,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給隐形了,若不是餓得渾身都沒了力氣,怕是會立刻掉頭就跑。
見這兩個小家夥如此,杜明神色微微放軟了一些,他拿着在大街上随意買過來的包子,慢步走到了兩人的面前,把包子放在了地上。
而後看着兩個小家夥依舊警惕的眼神,他從袋子裏随便拿出了一個,放在嘴裏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退後了兩步,伸手示意了一下。
或許是杜明的動作起到了作用,又或許是因為兩個小家夥實在是太餓了,不過堅持了一盞茶的功夫,兩個小家夥就拿起袋子裏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那模樣可見已經是餓了好幾天了。
杜明半蹲着身子,靜靜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腦海裏卻不禁回想起了從前。
曾幾何時,他也是城東這些小乞丐中的一員,怎麽流落到這裏的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是那種餓得仿佛連五髒都消融了的感覺,卻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殺手的訓練很可怕,每次任務受傷後也會很疼,有得時候疼得恨不得就那麽死了。
可這些,卻通通沒有那蝕骨的饑餓來得可怕。
這次愚蠢的行動,他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但他覺得,最好死了也不要讓人抓住,那份埋藏在記憶力最深處的恐懼,他不想被人碰觸。
幾個包子,不過一瞬間便被兩個小家夥吃完了,舔了舔那殘留着香味的手指,眼巴巴的望着兩個空蕩蕩的袋子,兩個小家夥都顯得有些不舍。
可惜,東西都已經吃完了,再看也是看不出什麽花來的,所以再留戀的望了幾眼後,兩個小家夥的目光都放到了杜明的身上,而這次便沒有上次那麽警惕防備了。
“你……你想要我們幫你做什麽?”
猶豫了一下,兩個小家夥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看起來稍微大一些的孩子開口問道,聲音顯得有些幹澀沙啞,全不似少年人的清冽,顯然是缺水的結果。
城東這片地方,屬于三不管地帶,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是混亂的很,沒有一點本事的人很難在這裏活下去,就算是已經成年的人都需要小心防範,更別說是兩個孩子。
所以與外面那些調皮搗蛋,被護在父母羽翼之下的熊孩子不同,兩個小家夥份外的早熟,老早就已經懂得這個世界的冷漠和規則。
或許在其他地方,一口飯算不了什麽,可在這裏,為了一口飯卻有可能活生生的打死人,便是在心善的好人,也不會貿然的踏入這裏。
而會拿着食物過來,又沒有被其他人搶奪,一路暢通無阻的,絕不會是什麽好心可憐他們的人,兩個小家夥很清楚的明白這一點。
食物就是交換的代價,對方明擺着是想讓他們做事,而原本出于對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兩個小家夥并不想答應,因為那太過危險。
可多日未食的肚子,卻在食物的誘惑下發出了嚴重的抗議,而他們的理智顯然也沒有大過食物的誘惑。
不過東西都已經吃了,兩個小家夥也沒有反悔的意思,一方面是遵守規則,得了東西就要給人辦事,另一方面,也是看出了杜明的不好惹。
聽到兩個小家夥的問話,杜明沒有回答,他轉頭望着這一片破舊的房屋,眼裏閃過一抹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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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的功夫不過轉瞬即過,在牢房裏被關了兩天的胭脂,神情顯得有些萎靡,一身灰色的囚衣,讓她整個人都不再像是昔日那般耀眼。
不過去了華服,去了胭脂水粉,去了那滿頭的釵環,這般素淨的胭脂,卻顯得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那如水般的眸子,沒有了錦衣華服的掩蓋,顯得越發清澈,不再那般妩媚動人,卻忽然有種清水出芙蓉的感覺,讓人眼前一亮。
可惜,正面對着的何文遠,顯然不是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家夥,他把胭脂從牢房裏拉出來之後,沒給對方半點反抗的機會,便把早已準備好的七日散給喂了下去。
七日散顧名思義,服下之下七日之內便會七孔流血而亡,乃是一種劇毒的□□。
雖然自信胭脂不可能從刑場逃脫,也沒有人能夠攻破自己設置的防線,但何文遠出于謹慎考慮,還是在胭脂身上做了這個預防措施。
似乎早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胭脂沒有過多的反抗,也沒有再像是前兩日那般,把戲耍何文遠當做樂趣。
她從前兩日聽到何文遠的計劃後,神情便有些恍惚,這些天也一直都很安靜的待在牢房裏,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對此何文遠雖然有些好奇,不過卻沒有多問,也沒有讓其他的獄卒打擾到胭脂。
更是在這兩天之內,盡量給這個讓他欣賞的女子好一些的待遇。
雖然作為敵人,他已經切斷了胭脂所有的後路,但正是作為敵人,他也很尊敬這個女子,手下留情那是不可能的,可卻絕對不會讓胭脂受到其他獄卒的欺辱。
牢房裏的獄卒都是什麽貨色,他太清楚不過了,像是胭脂這麽漂亮的死刑犯,上面若是沒有什麽人看着罩着,那會受到什麽對待可以想象。
而這是何文遠絕不能允許的,雖然胭脂一直栖身在紅坊,他也曾拿這件事嘲諷過對方,但他心裏清楚,對方到現在依舊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
能在那種地方保護住自己有多不容易,何文遠能夠想象得到,所以他很清楚胭脂對自身清白的重視,對于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他自然要顧全對方這最後的尊嚴。
從牢房裏出來,胭脂就被推着上了囚車,早已經準備好的人馬,開始向着刑場進發,為了把那個逃脫的殺手引出來,何文遠特意制定了一條人比較多的路線。
古代的娛樂活動很少,再加上胭脂這事鬧得紛紛揚揚的比較大,也是頭一次有紅坊的頭牌被處斬,還難得的是公開的,不管有事沒事的都想過來湊個熱鬧。
要知道以前,這種青樓的頭牌花魁雖然被大多數人都瞧不起。
但事實上,很多人想要見一面那都是極為不容易的,沒有大把的銀子,想要進紅坊,那不是開玩笑嗎。
可現在就不同了,往日裏高高在上的女子,如今已經跌落了塵埃,不過來瞧個熱鬧的話,怕是會後悔半生的。
好在大家都只是看看,并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舉動,也沒有扔什麽雞蛋菜葉,揚州雖然繁華,但底層的百姓卻也并不富裕,雞蛋那可是很貴的。
他們與胭脂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平時也沒有什麽瓜葛,更不知道胭脂是做了什麽才被處斬的,自然也不會為了其浪費自己的金錢,頂多也就是指指點點,說些閑話罷了。
不過有的時候,這樣的舉動卻已經夠傷人了,當着大庭廣衆的面被游街,被那麽多人看着議論着。
在古代這個比較封建的社會,對女子而言,這其實已經算是一種羞辱了。
當然,從那年決定複仇開始,比這更難以忍受的,胭脂都已經經歷過了,這會自然也不會讓她心裏有什麽波瀾。
事實上,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回過神來,腦海裏依舊是在想着那個人會不會來,想得近乎已經有些魔怔了。
這其實并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胭脂一直以來都是很清醒很理智的,理智到甚至就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被拿來當做籌碼。
雖然現在落入這樣的下場,但其實并沒有太出乎她的預料,林如海唯一的獨子得了天花,何慶最疼愛的兩個小孫子已經夭折,她的複仇計劃已經近乎完美的實現了。
她本來就沒想過要推翻這兩個家族,那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
她想得不過是讓這兩個導致她一生悲劇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讓他們也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苦,僅此而已。
至于做了這些的她,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其實她并不怎麽在乎。
事實上,沒有被侮辱,沒有被用刑,只是單純的死亡,這在她的預想中已經是很好的一件事了。
從那年冬天開始,活着于她而言,便只有痛苦,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可不知為何,當何文遠說出那個計劃的時候,她早已經冰冷的心卻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雖然她很清楚,杜明是一個多麽冷靜理智的人,更清楚這是一個多麽拙劣的陷阱,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去期盼,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麽。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當胭脂被從囚車裏放出來,押着跪在冰冷的石磚上時,那顆剛剛還劇烈跳動的心髒已經慢慢的冷卻了下來。
沒有失望,也沒有哀怨,更沒有憤怒,胭脂很平靜的看着正磨刀的劊子手,任由膝蓋上的涼意漸漸蔓延到全身。
她知道,這才是正常的,本來就是任務,有哪個殺手會傻到為了任務的雇主,而不惜冒着生命危險,踏入別人布下的陷阱。
其實她早就清楚的不是嗎,從那年冬天被迫立下毒誓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她是孑然一身,不會再感受到半分溫暖。
這是宿命,她的宿命……
好在……這一切都要結束了,所有的痛苦都要消失了。
就是不知道,這個世間上到底有沒有地府,若是有的話,她怕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吧。
有些出神的想着,胭脂完全無視了那長得兇神惡煞的劊子手,仿佛這個即将殺死她的人就是空氣一般。
直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一陣隔着老遠,都能聽清楚的慌亂的叫聲,讓她恍惚間回過神來。
那人剛剛說什麽,胭脂眨了眨眼,好像是……衙門着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Cerise的地雷,謝謝小的長評,完全說到了心裏,愛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