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何兄莫非也是胭脂姑娘的仰慕者,這倒是巧了, 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 何兄不妨上來, 與在下和胭脂姑娘共飲一杯如何?”
狐疑的打量了何文遠一眼, 陸虎手中折扇一收,心裏暗自提防, 面上卻仍舊是溫文爾雅的笑容,讓人見之便心生親近之感。
雖然說何文遠來者不善,讓他很是惱火,但對方一身官皮, 卻讓他不得不壓下自己的脾氣, 若是能夠談談, 那還是談談的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對方現在手中握着王牌,他沒必要硬碰硬弄個頭破血流, 就算是現在要讓出一些利益, 等過了今天, 他照樣能找回來了。
論及官方的勢力,整個江南,誰能大得過他陸家, 這次不過是措不及防之下,被對方給搶了先手罷了。
“好啊,陸兄相邀,這面子何某也不能不給不是!”
眸中閃過一道幽光, 向來冷硬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容,何文遠把手中的刀扔給了身後跟着的侍從,朗笑一聲便上了二樓的臺階。
紅木制成的樓梯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何文遠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包廂的門前,沒有等陸虎反應過來,他便直接一把将門推開了。
作為主人所用的雅間,自然與下面的大堂不同,清雅的裝飾,淡淡的花香飄揚,讓人完全感覺不出這裏是畫舫青樓,倒像是才子佳人聚會之所。
何文遠動作極快,他推門的時候,陸虎才剛剛從窗戶那轉過身來,似乎是被他的速度給驚到了,一直維持着的笑容顯得略微有些僵硬。
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過來,再看着何文遠的目光也顯得若有所思,仿佛像是猜到了什麽。
對此何文遠卻沒有在意,雖然在樓下的時候,他一直都在針對陸虎。
但這會上來了,目光卻只在陸虎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後便看向了那坐在軟塌上的女子,眼神沉凝,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雖是初春,江水微寒,可這女子依舊是一身輕薄的淡粉色繡裙,香肩半露披着一層透明的薄紗。
頭上松散的紮着幾朵粉色絹花,一條銀色泛着微光的流蘇斜斜簪在發髻之上,眉目如畫,肌膚如水,一颦一笑都有着難言的魅力。
烏黑的秀發垂落在臉頰,被這女子輕輕撥開,她望着突然闖入進來,一身煞氣的何文遠卻并沒有半分懼怕,反而是眉毛輕挑,臉上露出一抹感興趣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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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軟塌上站起身來,這女子完全無視了站在一旁的主子陸虎,素手輕揚在何文遠身邊繞了幾圈,見對方身子緊繃,一幅随時可能暴起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兩聲:
“奴家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官人何須這般害怕……”
奴家官人這都是宋朝時候的稱呼了,不要說是大周,就是前朝的時候都不用了,可這時被女子這般刻意提起,軟糯柔媚的語調卻勾得人心裏癢癢的。
便是旁邊已經看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的陸虎,聽到這聲音,都忍不住喉結微微滾動,暗自吞咽了口吐沫,看着何文遠的目光帶着些許羨慕。
可被這女子靠得極近,耳朵裏不停被軟軟的呼吸覆蓋的何文遠,不但沒有動容,面色卻反而更嚴肅了一些,更是一把就将這女子給推了開來。
“哎呦,奴家的皮膚都青了呢,好疼啊,官人……您怎麽這般狠心……”
被推得倒退了兩步站穩身子,這女子微微嘟起嘴唇,掀開身上的衣物,指着那不細看根本看不出半點青痕的潔白手臂,有些哀怨的說道。
“還是說,大人您就是喜歡這個調調……”
而後見何文遠皺着眉頭,并不理她,目光反而越發犀利,刺得她皮膚都有些生疼,這女子偏了偏頭,眼裏閃過一絲趣味的笑意,語氣中帶着些調侃的意味。
這話一出,何文遠還沒什麽反應,旁邊站着的陸虎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前者一道冷厲的目光掃過,吓得他心裏一突,連忙強自忍住了。
“胭脂姑娘想來已經知道,何某今日為何這般興師動衆的過來了?”
掃了陸虎一眼,把對方那豬一般的笑聲吓回肚裏,何文遠眼睛微眯,也懶得再費功夫繞圈子,直接了當的說道。
剛剛在樓下已經試探的差不多了,從陸虎的模樣看,八成對這胭脂的底細是不清楚的。
既然這樣,那事情自然就更好辦了,區區一個青樓女子,沒有陸家做後臺的話,想要如何,全憑一句話的事情。
當然,就算是陸家想插手,他也不懼,別說現在整個紅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不是,陸家想以一敵二,一連對付兩個家族,那也是不可能的。
雖然從何文遠進屋以後的種種舉動,陸虎就已經猜出了些什麽,可這會聽到這話,他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胭脂,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紅坊算不上是陸家的根基,可卻絕對稱得上是他陸虎的根基,對這裏他可投入了不少的心血,胭脂在沒當上花魁之前,他就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不過當時只是覺得,這是個可以讓紅坊名氣更上一層的搖錢樹,他根本就沒有太過在意。
但現在看來,他怕是要為當時的大意付出代價了,能把何文遠給引到這紅坊來,還是這番模樣,可以想象這胭脂肯定沒做什麽好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說不知道,何大人您就會放了我嗎?”
見何文遠這麽快就選擇攤牌,胭脂無趣的搖了搖頭,退後兩步不再繼續逗弄這個玩具,而是走到桌旁,為自己倒了杯茶水,輕輕的抿了一口。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那便跟本官去衙門裏走一趟吧!”
沒想到胭脂這麽快就承認了,何文遠詫異的看了這舉手投足間都盡顯魅力的女子,語氣顯得很是無情。
當然,這是在陸虎的眼裏看來,何文遠本人并沒有任何感覺,女人在他眼裏,遠遠沒有武術和破案來得有意思,更何況還是個心思深沉的女子。
那就算長得再漂亮,也是個蛇蠍美人,真要是陷進去了,遲早會把自己給害死,就像是那幾位被這美人給迷住了的傻子一樣。
“走一趟,何大人說得這話,好像是胭脂以後還能回來似得……”
掩唇輕笑了一聲,胭脂的眸光中滿是嘲諷之色,不過說歸說,她卻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很是配合的便要跟在何文遠身後離開。
雖然何文遠手中沒有任何武器,但這位整個揚州都很出名的總捕頭武功可是不弱,就算比不上那傳說中只手能打虎的武松,卻也差不多了。
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想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那無疑是在自己找罪受,那麽傻的事情,她可是不會做得。
更何況,不跟着對方,她怎麽能有機會見見林家的那位家主,見見何家那兩位最擅長落井下石的英雄呢,她可是早就仰慕他們很久了呢。
真想見見他們收到她禮物時的模樣啊,想來一定是非常驚喜吧。
唇角帶着笑容,眼中透出濃濃的期待,胭脂沒有在意目光緊緊盯着自己的何文遠,一步步往門口走出,那搖曳生姿的背影透着主人難言的好心情。
“等等……”
眼見着兩人就要這麽離開,陸虎終于忍不住了,自何文遠上來之後,這局面就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雖然說之前也沒好到哪裏去,可起碼心中是有個底的,現在那連個底都沒有了。
本來他打算在旁邊安靜的做個吃瓜群衆,好好的琢磨一下這兩人的談話內容,也好讓自己不要那麽被動。
可偏偏不管是胭脂也好,還是何文遠也好,兩人說話就跟猜謎語似得,聽得他越發雲山霧裏。
除了讓他知道,胭脂不是個普通的花魁,而且好像還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之外,他是半點線索都沒有收集到。
這怎麽能行。
最起碼也得搞清楚這胭脂做了什麽吧,要不然回家以後,別人問起那他該怎麽說啊,首先那面子上就過不去。
更不用說,以後若是發生什麽事情的話,他和家族會有多被動了。
“怎麽,陸公子這是舍不得胭脂了?”
聽到陸虎的聲音,胭脂腳步一頓,素色輕撫着秀發,回眸淺笑的望了這位公子哥一眼,眸光微亮,似乎是期待着對方能做些什麽。
與她相反,何文遠的神色卻是一冷,眼神不善的看着陸虎,渾身的煞氣彌漫,隐隐透着威脅的氣息。
被這兩人的目光看得身子一僵,陸虎盡量忽視掉何文遠那一幅要揍人的模樣,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打開,故作輕松的笑着說道:
“胭脂姑娘乃是紅坊的頭牌,身價不菲,何兄就這般帶走似乎有些不妥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何兄您是仗着披了身官衣,故意耍賴不想給錢呢!”
或許是因為常年習武,何文遠性格比較冷硬,面上的神情通常都比較嚴肅,不過也僅僅只是嚴肅而已,還不到吓人的程度。
不過陸虎這話一出口,尤其是最後那句話,讓何文遠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九個度,黑得跟包公有得一拼,眼神之中甚至都冒出了些殺氣來。
不着痕跡的偏了偏身子,避開何文遠那猶如實質的目光,陸虎心裏也有些忐忑,說實話,若是有可能,他也不願意招惹對方這個殺星。
他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真要硬碰硬的那可不是何文遠這個莽夫的對手。
可人活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尤其對于他們這種在各自家族,都算得上是傑出子弟的人來說,那就更重要了。
在他的地盤,讓何文遠把人帶走,出于胭脂可能做出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這倒是勉強可以接受。
不過連緣由都不告訴他,那就未免太過分了些。
他陸虎雖然還沒有入朝為官,與何文遠這個總捕頭身份上有些差距,但也不是泥捏的。
就在兩人無聲對峙的時候,胭脂忽然忍不住掩唇輕笑了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似得,一雙月牙般的眸子微微彎起,純淨的像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屋子內本來凝重的氣氛瞬間就被打破開來,何文遠和陸虎的目光又都聚集在了胭脂的身上,只是眼神中的意味各不相同。
撫摸了一下耳畔的銀色流蘇,似乎很享受這種被衆人矚目的感覺,胭脂偏了偏頭,手指抵着唇邊,眼睛輕輕眨了眨,故作無辜的說道:
“陸公子還真是可愛呢!可惜啊,這事關何家的醜聞,何大人怕是怎麽都不會告訴您得……”
說着,胭脂唇角微勾,無視了何文遠那越發冷厲的眼神,輕快的走到了陸虎的身前。
雙手擡起勾住對方的脖子,如玉般的臉頰輕輕貼在對方的臉上,眸光微閃,一股濕熱的氣流便打在了陸虎的耳畔,軟軟的近似呢喃。
“陸公子可聽清楚了,奴家可把什麽事情都告訴您了呢,您可記得一定要來救奴家啊,奴家的希望……都在官人的身上了!”
退後兩步,胭脂眨巴着眼睛,潔白的帕子在手裏不安的攪動着,那副楚楚可憐,仿佛看着救星的模樣,只要是男人,怕沒有哪個能不心生憐惜。
可屋內的這兩人,一個常年習武,潔身自好的跟和尚都快沒有區別了。
另一個剛剛被面前這楚楚可憐的柔弱女子給耍了一道,哪裏還有心思去憐惜,他甚至覺得自己才最應該被憐惜。
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正在做戲的胭脂,饒是陸虎一向沉穩,這時也有些穩不住了,他苦笑着看向一旁目光冷厲的何文遠,語氣透着些許無奈:
“何兄,若是在下說,剛剛這位胭脂姑娘,其實什麽都沒有告訴我,你可會信?”
對此,何文遠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掃了陸虎一眼,便上前一步抓住了胭脂的胳膊,要将其強行帶離此地,顯然是不想再出現什麽意外了。
胭脂倒是也很配合,順着何文遠的力道便出了屋子,只是那可憐兮兮的目光卻一直都望着陸虎,左手更是對着他所在的方向不斷伸着,似乎期盼着對方能拉住她似得。
眼見着陸虎只是幹站在那裏不動,眼角甚至落下了幾滴淚珠,那模樣就跟濃情蜜意的小情侶,被壞人給強行分開似得,一份生離死別的悲傷架勢。
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個心機女在這裏做戲,陸虎心中卻是有苦難言,何文遠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對方的動作卻是擺明了不相信他。
他現在隐隐有一種預感,自己似乎被牽扯進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中,而原本……他是完全可以避開的。
只是因為面子的關系,在別人沒打算利用他的時候,他竟然一腳主動的踩了進去,讓別人陷害。
果然,好奇心害死貓,古人真是誠不欺我啊。
默默哀嘆了一聲,陸虎卻也沒閑着,眼見着樓下的官兵都被何文遠給帶走了之後,他便把紅娘給叫了上來。
讓對方安撫一下那些客人,順帶收拾這被弄得一團糟的亂攤子,陸虎自己則是快速的下樓,騎着馬往陸家大宅趕去。
今天發生的事情,看起來并不簡單,雖然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但父親應該還沒睡,這件事還是得告訴父親,讓其查一查才對。
要不然,萬一真的發生什麽大事,他們很容易被打個措手不及。
就像是今天,他就被何文遠弄得可以說是無比被動,不管怎麽做都拿不回主動權來,這種感覺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不提陸虎這邊的抱怨,何文遠在把胭脂帶到府衙之後,第一時間就把對方給關進了大牢,并且帶到了審訊室中。
牢房本就陰暗,審訊室在大牢的最裏面,常年不見陽光,只點着幾根白色的蠟燭,火光搖曳之中,那些帶着血腥的刑具便映入人的眼簾。
一踏入這裏,就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或許是因為前段時間剛剛審訊過犯人的緣故,這裏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氣息,讓人更添了三分懼意。
往往犯人被拉到這裏,還沒用刑的時候,就會被這可怕的地方給吓到,降低了自己的意志力。
能面無懼色,毫不在乎的不是沒有,但大多都是那種窮兇極惡之徒。
可出乎何文遠的預料,胭脂這麽個嬌滴滴的女子,竟然也沒有絲毫畏懼,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瞅那模樣,若不是何文遠就站在旁邊,她似乎還想上去用手摸摸那些閃爍着點點寒光的刑具。
皺了皺眉,何文遠一把扯過這好奇心旺盛,讓他怎麽看都不太順眼的女人,讓手下的兩個官兵把她綁到了刑架上,心裏這才舒服了一些。
這衙門那可是他的地盤,這女子在紅坊的時候,一點也不怕他就算了,在這裏若是還如此,那他這個總捕頭的臉往哪擱啊。
望着被綁在刑架上動彈不得的女人,何文遠揮了揮手,示意那些獄卒都下去,為了保密起見,接下來的審訊必須由他親自來。
環視了眼四周,何文遠走到牆邊,掃了眼牆上挂着的那些鞭子,挑了個拇指粗細的取下來,纏繞在手中,刻意放慢腳步,慢慢的走到了胭脂的面前。
本以為這樣可以給對方造成心理壓力的何文遠,瞅着到現在臉上竟然還帶着笑容的胭脂,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怕是有些難辦了。
就算那些江洋大盜,殺人不見血的漢子,可以不怕任何酷刑,但卻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面帶微笑,這胭脂要不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要不就是極度難纏的角色。
而顯然,能夠以一己之力搞出這麽大風波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個傻子。
看來只是單純用刑的話是收不到什麽良好的效果了,**的疼痛會沖破人的意志,可總有些人的意志是無比頑強的,不過這也不要緊,是人就會有破綻。
只要他耐下心來總會找到的。
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這個長得千嬌百媚的女子,何文遠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他退後兩步,一向平穩不帶起伏的語調忽然透出了些鄙夷:
“真不知道胭脂姑娘現在這幅模樣,若是讓已故的令尊大人看到,會是何等的痛心,當年的賀家……那可是門風清貴的大族……”
幾日的功夫,背靠着官府的力量,何文遠又不是個無能的人,自然早早就查清楚了這位胭脂姑娘的身份。
與原先所想的是昔日被分出去的族人不同,這位胭脂姑娘乃是當年賀家家主的私生女。
因為其母親乃是朝廷的罪臣之後,被打入官妓的緣故,不能接回府中,一直養在外面,過得甚是辛苦,不過也恰恰是因為如此,卻也躲過了賀家滅門的那一劫。
“賀家?賀家如何,與小女子又有什麽關系,小女子名叫胭脂,乃是紅坊的頭牌姑娘,可不姓賀,也攀不起堂堂賀家的高門……”
沒有在意何文遠那略顯鄙夷的語氣,胭脂輕笑了兩聲,眼神中透出些嘲諷的意味,顯然對何文遠口中的賀家不但不感冒,反而帶着些恨意。
聞弦歌而知雅意,何文遠常年與各種罪犯打交道,早就習慣從他們的語氣神态中得出信息,胭脂這一開口,他就聽出了對方這話并不是作假。
可正是因為聽出來了,他才感到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這胭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對林家和何家動手,是因為想要報仇,但現在看來卻似乎不是如此。
不過仔細想想,倒是也能說得通。
畢竟據他的調查,當年胭脂與她母親生活的頗為艱難,明明有個做高官的父親,可自己活得卻不如那府門裏的丫鬟。
但如果胭脂不是為了替賀家報仇,那她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呢,總不能是出于好玩吧。
想到資料中顯示的,賀家去世後,胭脂母女的情況,何文遠隐隐有所明悟,他擡頭沉默了半響,忽然開口說道:
“你不在意賀家,可你母親呢?你也不在意嗎?”
何文遠這話一出口,胭脂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原本的笑容瞬間消失,她冷冷的看着何文遠,胸口劇烈起伏了起來,身上隐隐透出股殺氣。
讓離得不過兩步距離的何文遠脊背一寒,竟隐隐感覺到一絲威脅,勉強壓下心中要動手反擊的**,何文遠面色凝重了些許,這股氣息,絕對是殺過人才能有的。
而且竟然讓他這個常年習武,功夫不弱的人都感到了威脅,怕是殺的人還不在少數。
果然,這胭脂絕對不像是她表面上看去的那般柔弱。
想到這裏,何文遠沒有給胭脂踹口氣的機會,便繼續往其傷口上撒鹽,一字一句都仿佛無形的鞭子一般,直往人心口上抽:
“如果她看到自己辛苦生下來的女兒,現在竟然變成一個□□,就像是她當初一樣,你覺得,她會不會後悔把你生下來……”
原本淡定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見了,胭脂胸口劇烈起伏了起來,她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何文遠,胳膊掙紮了兩下,似乎是想要撲上去殺人一般。
多少年了,她本以為自己早就可以刀槍不入,沒想到不過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就刺破了她的心理防線,讓她控制不住的失态。
而最讓人覺得可笑的,就是讓她失态的那個人,其實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何文遠說得對,如果她母親還在世,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一定會後悔把她生下來,不是因為心疼她,不是因為她自甘堕落,而是因為她現在的樣子會玷污賀家的清譽。
她知道,何文遠肯定已經查出了這些事,要不然現在也不會利用這個來刺激自己。
她更清楚,她不應該這麽激動,她應該像之前一樣,把主動權都握在手裏,耍着他們轉。
可她再清楚再明白,卻偏偏就是做不到,那些話就像是一根根針一般紮進她的心裏,讓她疼得幾欲瘋狂。
“其實何必呢?為了一個眼裏就只有男人的母親,付出自己大好的青春,大好的時光,就為了滿足她自己的**,你覺得值得嗎?”
見胭脂心裏的防線已經一點一點被打破,之前從容淡然的模樣再也不見,一雙如水般的眸子惡狠狠的盯着自己。
何文遠唇角微勾,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聲音刻意壓低,在這陰暗的牢房裏,帶着些引誘和蠱惑。
聽到這話,原本正陷入難言的憤怒于悲痛中的胭脂忽然間愣住了,她看着面前的何文遠,腦海裏回蕩着對方所說那些話,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回想起這數年來,自己為了達成母親的願望,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所放棄的那些東西,胭脂嘴唇動了動,眼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甚至連一個安身之地都沒有,想要活下去都極為艱難,更何況是向着那麽大的兩個家族報仇。
花魁這兩個字聽上去好聽,但不過就是權貴子弟富商巨賈們的玩物。
而為了贏得這個稱號,她付出了多少呢,沒日沒夜的苦練着歌舞,學習着取悅那些男人的伎倆,那些讓她自己都覺得厭惡的伎倆。
這真的……值得嗎,賀家與她有什麽關系,賀家還在的時候,她也不曾吃飽穿暖,賀家沒了,她也沒有因此而受到什麽傷害。
所謂的報仇,不過是母親自私的願望。
母親不願意去承擔那些痛苦,不願意墜落這無望的深淵,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給了自己。
看似深情的追随那個男人而去,卻全然沒有考慮過年幼的她該如何活下去。
這樣的人,如何配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她已經死了不是嗎,你沒有必要再聽她的了,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賀家跟你又有什麽關系,你從來都沒有踏入過賀家的大門不是嗎?”
見胭脂眼神恍惚,臉上的神情也顯得有些動搖,何文遠心裏一喜,面上的表情越發的柔和。聲音也越發的低沉充滿磁性,帶着些魅惑人心的味道。
眼神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聽着那有些虛幻的聲音,胭脂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可不知為何,不由自主的便順着對方的話往下想去。
是啊,母親都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不過就是一個遺願而已,她何必一定要完成呢,她完全可以解放自己,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太累了!放下吧,這不是你該背負的!把那個名字告訴我,你就可以解脫了,擁有新的生活……”
望着胭脂那越發迷離的眼神,何文遠上前一步,幽黑的眼眸直視着對方的眼睛,雙手輕柔的撫摸着胭脂臉頰,語氣又放輕了些許,柔和的像是對着自己深愛的女子。
這幅溫柔似水的模樣若是讓陸虎看到,估計會驚掉下巴。
畢竟何文遠那可是出了名的榆木疙瘩,一向是不解風情的緊,別說是對陌生的女子,就是對他未婚妻都從來沒這麽溫柔過。
不過這也說明了,強硬的男子其實也可以很溫柔,就看他肯不肯做了。
“新的……生活……”
喃喃了兩句,胭脂迷茫的看着何文遠,腦海中的思維已經慢慢的陷入了遲鈍,好像突然變傻了一樣。
“沒錯,新的生活,一個孩子,一個溫暖的家,一個……你愛的男人……”
何文遠耐心的引導着,為了怕刺激到胭脂,讓對方從這種狀态中清醒過來,他甚至沒有提那個男人的名字,只是簡單的點了一下。
“家……”
似乎幻想到了那美好的畫面,胭脂眼神雖然還有些茫然,但臉上卻露出了一抹笑容,與之前刻意做出的假笑不同,這笑容顯得十分甜美,充滿了幸福的味道。
或許對于普通人來說,家其實并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渴求的,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可對于常年漂泊,自幼就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從來都是孤身一人的胭脂來說,一個溫暖的家卻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的家已經在那裏等着你了,只要一個名字,你就可以回家了!”
見火候差不多了,何文遠掃了眼牆角處已經快要燃盡的香料,開始了最後的引導:
“胭脂,你還在等什麽呢,一個名字而已,家……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手指微顫,似乎被說服了,胭脂微微張口,像是終于要說出什麽了,只是神色迷離,動作也很緩慢。
看得一直都很耐心的何文遠,心髒也稍稍有些快速的跳動,恨不得上前幫對方一把。
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一連破獲幾件大案,坐到正六品的位置,何文遠自然不只是靠着自己的那點武功和家族。
事實上,衙門裏遠遠有功夫比他好得多的人,而家世比他好的也不是沒有。
他真正依仗的反而是他的推理分析能力,還有通過催眠誘惑突破人心裏防線,讓犯人不知不覺就交代出所知事情的能力。
從胭脂被帶到審訊室以後,何文遠看似什麽都沒有做,但其實審訊已經開始了。
他作勢要對其用刑,并通過一系列手段,讓其把注意力都轉移到這上面來,從而忽略了房子裏那淡淡的香味。
之後再通過言語上的打擊,在**香發揮作用的時候,進一步突破對方的心理防線。
最後便是一點點的催眠引誘對方說出自己想要的事情,這一招在掌握了對方大量信息的時候,是最好用的。
而現在眼見着就要收獲果實了,也難怪何文遠會忍不住激動,這短短幾句話的功夫看似簡單,但背後付出的心血卻海了去了。
別說珍貴的**香,只說那些資料就不是那麽好收集的,更何況還要仔仔細細的分析。
剛調查出胭脂這個人的時候,為了能夠得知對方的具體計劃,何文遠甚至半夜都拿着資料再看再研究,那一行行的墨字看得他都快吐了。
揚州府衙最年輕的總捕頭,正六品官,也不是那麽好當的,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他呢。
這世間的榮耀,背後其實都需要付出同等的辛苦。
望着緊緊盯着自己,額頭甚至都滲出了些汗水的何文遠,胭脂嘴唇動了動,在對方那心跳越發劇烈的時候,卻突然間露出了一抹趣味的笑容。
錯愕的望着一瞬間眼睛便恢複清明的胭脂,饒是以何文遠的沉穩,這會也不禁愣在了那裏。
瞅着難得有些傻乎乎的何文遠,胭脂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前仰後合的,那模樣,若不是身體被綁在架子上,怕是會笑得滾到地上。
半響,胭脂才勉強止住笑容,她眼角帶着幾滴淚珠,語氣中帶着滿滿的嘲諷:
“我的何大人啊,您不會真以為您這小小伎倆,就能把我迷倒吧,官府的人何時都這般天真了……”
胭脂都笑成這樣了,話又是直接敞開了說得,何文遠哪裏還看不出來自己剛剛是被耍了,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不過很快便又恢複了自然。
面對犯人嘛,總是有輸有贏的,不過既然對方都到了他的手裏,那怎麽炮制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這個方法行不通,那再換一種不就行了,他可不是會沉浸在失敗中的傻瓜。
見何文遠并沒有因為自己的戲弄而大發雷霆,原本正肆意嘲笑着對方的胭脂,這會也不笑了,感到有些無趣的同時,語氣幽幽的帶着些埋怨:
“何大人你不就是想問我,那個與我合作的人是誰,這些天又都做了些什麽嗎,哪裏需要這般麻煩,你直說不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這幾天我會多更一點噠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