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蘊做皇帝的日子,跟她做山寺野小子的時候也沒什麽區別。
無非就是,一頓飯四五十道菜,一開口十幾個宮人眼巴巴望着她聽吩咐,一洗澡經常有個美若天仙的皇後來打擾。
姜良人入住玉芙宮那天,皇後娘娘也卷着她的鋪蓋,住進了太上宮,心虛的李蘊沒敢說話,因為薛素對她說:
“陛下憐惜姜氏,怎麽不心疼心疼妾身?太上宮原是先皇的寝宮,本不該住人的,陛下既不願傳花令,又不願去妾身的正陽宮,那妾身只好來陪陛下了,免得宮裏流言蜚語,妾身失了威信,連宮裏的人都管不住。”
薛素潔白如玉的長指一點,辛夷就立刻帶着宮女們把她的物件歸置了。
晚上她們倆也睡在一張床上,薛素睡得輕松,李蘊束着手腳縮在角落裏,背對着她,等她呼吸平穩了,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李蘊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一條腿壓在端莊優雅的薛素身上,另一只手抓着她散落的頭發。
李蘊懵了,對上薛素黑曜石似的眸子,哆哆嗦嗦地問:“我……我……上次也這樣?”
薛素點頭。
“那……對不起啊……”
“無事。”薛素的聲音低沉喑啞,帶着晨起的慵懶,像是有一千把小勾子在裏頭,齊刷刷動了起來。
她起身,被頭發絆住,李蘊連忙松了手,卷着被子自閉。
黑綢似的發絲傾瀉而下,掩住她半邊容顏,金色的晨光透過窗棂,落在她的眉間,黝黑的眸子宛如琉璃,清透幹淨,她的眼尾微微上揚,唇邊帶着一絲笑意。
李蘊更自閉了。
幸好皇後娘娘徑自起身梳洗去了,她連忙穿好衣裳,簡單梳洗了下,一溜煙跑到偏殿,享用豐盛的早餐。
席間有一道蓮藕排骨湯,大早上的,禦膳房竟然做這麽油膩的東西——
Advertisement
真香!
李蘊端着碗,不住喟嘆,薛素從外頭進來,看見她抱着碗開心不已的模樣,也多了幾分胃口。
兩人相對而坐,辛夷上來服侍,挑選的每一道菜都是李蘊喜歡的,不過她看這席間也沒有自己不喜歡的菜。
李蘊忽然想起來,她被不知名的冤魂附身,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同這兩人相識,怎麽她們對自己都這麽了解?
細思極恐。
“陛下,蓮藕排骨湯油膩,晨間少食為好,嘗嘗這道三絲素鮮湯。”素手挽袖,動作輕盈利落。
三絲素鮮湯很甜,甜得李蘊一整個早上暈頭轉向,一直打嗝。
何秀擔憂地說:“陛下是不是脹氣了?前兩天奴婢路過禦花園,江貴妃的兩只大鵝就一直‘嗝——嗝——’不停,江平說它們吃多了脹氣,跟陛下一個樣。”
李蘊奇了:“江貴妃不是出身世家,她還養鵝?”突然有點親切是怎麽回事?秦大娘家就有十幾只看家大鵝,個個威風凜凜,所到之處,雞犬不寧。
辛夷忙裏忙外,路過白了一眼:“是邊陲小國進獻的天鵝,黑色的毛,貴妃娘娘可寶貝了,日日帶出來放在太液池裏游水。”
窗邊看書的薛素忽然嗤笑一聲。
李蘊瞥了她一眼,皇後還挺愛笑的,怎麽宮裏的人都說她不茍言笑,古板正經?
看來人言不可盡信。
李漼也有這麽個想法,當他走進玉芙宮,穿過走廊,步入姜氏寝宮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宮女攙着姜氏在地上走動,姜氏一直很不耐煩地要甩開她的手,那宮女就一直觍着笑臉迎上去。
他一直以為姜氏是個溫柔良善,弱不禁風的女子。母後不讓他見姜氏,他偷偷去蓬萊殿瞧過幾眼,覺得姜氏與他幻想中低調柔弱的形象完全重合,便沒了興趣,再也不去了。
待他走近,聽見那宮女說:“娘娘要多多走動,身體才會好,奴婢在鄉下的時候——”
她尖叫一聲,戛然而止,把李漼吓了一跳。
不就是替了主家的小娘子入宮嘛,他見得多。
姜氏和那宮女背對着他,還沒發現他進來了。
“嚷什麽,還怕別人不知道?”
“奴婢……奴婢……”宮女已經哭出來了。
蕭鳳皇完全不驚訝,這個丹柳咋咋呼呼,一點都不像富貴人家的小姐,但凡換個聰明點的,她的耳朵也不必遭這麽大的罪。
大清早的,她還在睡懶覺,丹柳就把她拉起來健身了,要知道,她從前可是出門三步必坐車的嬌小姐,也從沒在早上六點之前起過床。
李漼喊:“母妃。”
兩人猛然回頭,看見個金冠玉帶的男童站在殿中,長得粉嫩可愛,兩腮鼓鼓,還帶着紅暈。
蕭鳳皇當然知道這是太子李漼,她從前的“兒子”,丹柳卻不認識他,還傻乎乎地問:“公子是哪家的小郎君?玉芙宮是我們良人的居所,不能随意進出的。”
李漼愕然。
蕭鳳皇想了想,計上心頭。
既然李漼是大雍既定的繼承人,那麽作為他生母的“姜月”,前途定是一片光明,她可以先把李漼拉攏過來,利用他去打擊薛素和薛儀,等他登了基,蕭鳳皇就可以垂簾聽政,繼而廢帝,繼而稱皇,走上人生巅峰!
感謝武娘娘的指點!
蕭鳳皇想明白了出路,臉上便多了幾分笑意,親切地拉起李漼小手,把他按在榻上,請他吃紅豆糕。
“漼兒,漼兒,沒想到你會來看望母妃,母妃真的很高興。”蕭鳳皇捏着帕子,“喜極而泣”。
李漼捏着自己最讨厭的紅豆糕,不知所措,他知道不該怪姜氏,她從沒見過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喜好,再正常不過了。
蕭鳳皇當“李蘊”的時候,也沒怎麽接觸過李漼,只知道他很聰明,功課很好,乖巧有禮,人人稱贊。不知是不是薛素有意為之,但凡她想跟李漼獨處一會兒,薛素就會派人來叫他。
當然,她一個未婚未育的女人,也不知道怎麽做太子君父,她害怕露怯,所以很少同李漼接觸。
“母妃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蕭鳳皇看他攥着紅豆糕不吃,還以為李漼被自己的母愛感動了,薛素那個兇神惡煞的女人,哪懂得關心小孩,肯定對他又嚴厲又苛刻,那自己就要扮演一個千依百順的好母親,小孩子嘛,天生就會親近遷就他的年長女性,這一點,薛素是拍馬也趕不上她的,哈哈!
李漼望了殿內陳設一眼,看見幾樣眼熟的物件,想起薛素。
那些東西,都是外祖父送進宮給母後的。
他把紅豆糕放下,道:“父皇昨日來東宮,讓我來看看母妃,母妃在蓬萊殿受了苦,做兒子的卻不知道,是兒子不孝。如今母妃喬遷新居,離東宮也近了許多,兒子會每日來請安。”
蕭鳳皇流露出感動的神情,又踯躅着說:“這倒不必,母妃在蓬萊殿的時候,日日想着殿下,殿下冷了餓了困了,殿下的功課又被太傅誇獎了,母妃都默默記着,想着有一天,殿下散學的時候,也會蹦跳着跑進蓬萊殿,告訴母妃,你今日又做了什麽……漼兒,你我母子雖遙遙相隔,母妃卻沒有一刻不想着你……”
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拿着手帕堵住,這演戲還真是個技術活,要哭得好看不容易。
李漼的眼眶也有些發紅,雖然這個母妃有點奇怪,還有恃寵生驕的苗頭,但她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了自己的人。
“母妃……”
“漼兒……”
兩人對視一眼,悲傷的氣氛彌漫開來。
“哇——”
丹柳突然一聲大哭,打破了這溫情氛圍。
“殿下和娘娘,真是母子情深……丹柳……丹柳想起了鄉下的阿娘……阿娘最會做紅豆糕了,每天晚上都會做一籮筐,趁着第二天趕集的時候賣掉……丹柳好想阿娘……好想紅豆糕……”
“……”
蕭鳳皇實在演不下去了,抓起一塊紅豆糕塞進丹柳嘴裏,動作之迅捷,之粗魯,令人驚詫。
“唔,”李漼摸了摸鼻尖,“宮人們也是有年假的,既然想家,母妃不如給她玉芙宮的令信,讓她出宮與家人團聚一番。”
蕭鳳皇讪笑,拍了拍丹柳的臉頰:“丹柳不哭了,明日本宮就派你出宮采買,讓你與家人團聚。”
然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丹柳哽咽着,把嘴裏的紅豆糕囫囵吞了,不可置信地反複詢問:“真的?”
“真的。”蕭鳳皇覺得,這大約是她這輩子最真誠的時刻。
李漼唇角飛揚,眼神柔軟了幾分。
這樣的母妃,好像也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全員戲精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