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屠城
事發突然,裴敬原從入宮到離京,前後不到兩個時辰,至他離開,元氏和裴婠都還未回過神來,裴婠雖不知內情,可見母親擔憂,便和裴琰先行安撫。
陪着元氏直到華燈初上,她方才将心中擔憂放下了兩分,一來裴敬原本就打算離京,二來建安帝只是令他立刻趕回寧州并未降罪,因此并不一定是寧州出了了不得的禍端,待陪到元氏歇下,裴婠和裴琰方才離開了主院。
一出院門,裴婠鎮定的神色立刻變了,“哥哥,寧州到底出了何事?”
裴琰一臉苦澀,“我當真不知,只知父親被急召入宮,又要立刻趕回寧州,不但兵部幾個小吏要跟着,便是戚同舟都要同行,我這才覺得事情不對了。”
裴婠神色嚴峻,“如今可有法子探得內情?”
裴琰搖頭,“只得明日入宮,想法子打聽了。”說着又面露疑窦,“怎麽忽然着急起來?剛才陪着母親的時候看你還頗是鎮定。”
裴婠簡直心急如焚,且這世上根本無人能懂她的急迫和恐懼,無論邊關生出何種事端,只怕都沒有人會聯想到邊城被屠這樣的大禍,而裴婠眼下最為擔憂的,乃是此番讓裴敬原回寧州的緣故便是前世邊城被屠的引子。
如果是這樣,那她顧不得隐藏死而複生的秘密也要将可能發生的大禍告訴裴敬原。
“剛才害怕母親擔心罷了,我只怕父親此番離京,是因寧州有大變。”
裴琰拍拍裴婠肩頭,“別怕,父親領兵多年何時出過亂子?這一次,我猜測要麽和此前有人彈劾父親貪腐有關,要麽便是發現蠻族在關外有何異動,要我說,最危險的不是寧州出什麽事,而是戚同舟竟然跟着父親,皇城司若想故意對付父親,可比蠻族可怕多了。”
裴婠當然也忌憚皇城司,可前世長寧軍也從未出過岔子,而後來一出錯,便是邊城被屠之國殇,想到兩座城池的百姓可能生靈塗炭,裴婠哪裏還從容的了!
正兀自着急,卻有家丁來報,“世子,小姐,三爺來了。”
裴婠眼底頓時一亮,“三叔來了?!快請!”
仿佛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裴婠有預感,蕭惕此時過來,定然可以解她心頭之疑!
很快,蕭惕出現在了廊道的盡頭。
下午雖是見過,卻也是匆忙之間連話都未說幾句,此刻蕭惕身披夜色而來,挺拔的身量越發顯得偉岸俊毅,四目相對的剎那,蕭惕眼底的沉定一下就讓裴婠心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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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含章!”
兄妹二人迎上去,蕭惕自然明白他們的焦急,利落道,“去婠婠那裏說話。”
三人當即往蘭澤院而去,入了暖閣,蕭惕落座便道,“是不是都在擔心寧州的事?”
裴琰連忙點頭,“含章此時過來,莫非知道寧州內情?”
裴婠正給三人倒茶,此時一轉身,便覺蕭惕脈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頭一暖,捧着茶盞朝蕭惕走去,蕭惕此時沉聲道:“寧州那邊的确出事了。”
幾乎沒有停頓的,蕭惕又道:“一個村子被蠻族越關屠盡。”
“咣當”一聲,裴婠手中茶盞滑落在地,閣中暖意襲人,可這一瞬間,裴婠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漫上,使她整個人如墜冰窖,她語聲發緊的問:“村子……被屠?”
蕭惕和裴琰都看出裴婠受了驚吓,裴琰還未來得及起身,蕭惕便當先起身走到了裴婠跟前,他傾身将落在地上的茶盞撿起來,然後才道:“是,西寧關內的一個小村落。”
裴婠放在身側的指尖禁不住的發抖,“軍情來的時候只一個村子被屠嗎?”
蕭惕離裴婠最近,他不明白,一個村子被屠殺殆盡的确可怕,卻如何令裴婠恐懼到眼底所有的鎮定全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她身體微微發顫,語氣更帶着害怕聽到什麽更可怕消息的試探,蕭惕生出一種詭異之感,而裴琰根本沒聽明白裴婠的話。
裴琰走到裴婠身邊,想先拉着被吓到的裴婠坐下,可他拉了拉裴婠的胳膊,卻未曾拉的動,裴婠僵立在原地,一雙眸子固執的望着蕭惕。
裴琰忙道:“靠近關口的村落的确危險,難怪父親走的這麽急,一定是蠻族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偷偷入關劫掠了。”
裴婠面上血色全無,仍然盯着蕭惕,蕭惕忽然明白了裴婠在問什麽,他道:“事發之後,長寧軍已火速出兵,當天晚上軍情便上路了,路上用了五日,送到了陛下面前。”
五日……也就是說,距離屠村,已過了五日。
裴婠腦袋混亂一片,幾乎沒有深想便急急問道,“後來呢?蠻族能屠村,便能屠城,西寧關距離寧州不足兩百裏,距離磁州不足三百裏,會不會……”
裴琰被妹妹這可怖的推測驚的哭笑不得,“傻丫頭,你在想什麽?長寧軍是吃素的嗎?蠻族或許能有一小股人鑽空子入關劫掠,可想要攻城,至少得有數萬人,而數萬人不知不覺的奔襲入關,根本不可能!”
裴琰只當裴婠被吓得狠了,可蕭惕卻瞬間握緊了手中茶盞,他眸色驟深,甚至閃過驚駭,裴婠這番話,任是誰聽到都會覺得可笑,從西寧關到寧州和磁州,除了長寧軍之外,還有兩州駐軍,在過去的數十年內,蠻族至多劫掠距關隘近的村落,從未有更深的入侵,然而只有蕭惕知道,前世的寧州和磁州經歷過怎樣的屍山血海。
那種詭異之感又冒了出來,裴婠的模樣,就好似她也知道寧州和磁州會經歷什麽,因為知道,所以才會露出這樣真切的恐懼。
然而怎麽可能呢?
蕭惕眉峰微動,“婠婠,沒有那般可怕,蠻族不可能攻入關內,更別說屠城了。”
裴婠沒有被他們二人安撫住,“最新的軍情還未至,可能今夜,也可能明天,如果……”
“沒有如果,婠婠,不可能屠城。”
蕭惕望着裴婠,眸色更為深重,甚至周身氣勢一起,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強迫裴婠從恐懼之中抽離,裴婠深吸口氣,發麻的指尖終于恢複了知覺。
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她連忙垂眸穩定心神,這模樣露在蕭惕眼底,便又有一種想要遮掩的慌亂,蕭惕眸色微沉,那詭異的懷疑幾乎要籠在他心頭難以揮去。
“我的傻妹妹,屠村已經是最壞的局面了,怎麽可能屠城呢?”
裴琰苦笑,裴婠動了動僵硬的腿腳,後退一步收拾地上的狼藉,她當然知道屠村已經是很壞的局面了,可前世屠城就是石破天驚的出現了!
裴琰看着裴婠嘆了一聲,轉而看向蕭惕,“陛下是否有所懷疑,而後才派了戚同舟同行?”
蕭惕将打碎的茶盞放在一邊,應道:“是,陛下多半是擔心長寧軍中有些失察渎職者,所以派皇城司協同調查。”
說至此,裴琰心底的疑惑全都解開,“原來如此,就說怎麽皇城司的人跟着,父親掌兵多年,身邊嫡系都是軍務上的好手,就算出了纰漏,也不可能是他們。”
只要和裴敬原的嫡系無關,便不會牽扯到裴敬原本身。
蕭惕又道:“的确如此,我來便是想讓你們先安心。”
裴婠彎身收拾茶漬,從蕭惕的角度看過去,越發能看到她纖長的五指在發顫,而等她直起身子,除了有些發白的面色,眼底的驚懼已散了大半,蕭惕無需她再問便接着道:“此番變故的确不算小事,可遠遠沒有那般嚴重。”
裴婠心底湧出無數個疑問,正不知該說什麽,蕭惕又道:“明日必定會有最新的軍情送來,到時候便可知曉寧州是何種狀況。”
裴婠驚惶的心頓時定了三分,是啊,明日便有最新的軍情,而如果只是被屠村,就絕不會像前世那般将長樂候府打入地獄,裴婠呼出口氣,轉身吩咐雪茶送來新的茶盞。
等熱茶重新放在蕭惕手邊之時,裴婠的容色已恢複如常,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夜她的話極少,蕭惕和裴琰還議論着寧州之事,裴婠聽着,卻極少再開口,仿佛此刻二人的對話都不重要,只有明日軍情來了才能讓她真的安心。
蕭惕一邊與裴琰對談,心底卻始終無法明白裴婠的異樣該作何解釋,直到離開時,裴婠仍是六神無主的,蕭惕見她如此又覺奇怪又覺心疼,便看向裴琰,“此前你說你有兩本前朝的兵法古本,可否取來我帶回府中看看?”
裴琰知道了事情原委,又得蕭惕開解,早已安心三分,聽蕭惕此言不做他想,起身便往竹風院去,他一走,暖閣內便只剩下了蕭惕和裴婠二人。
蕭惕起身走到裴婠身前,裴婠尚未反應過來,他已蹲了下來,裴婠一驚回神,手卻已被蕭惕握住,她雙手僵冷,刺的蕭惕心疼不已,“婠婠,你怎會想到屠城上去?”
裴婠抿着唇角,眼神閃了閃才道:“我……我常聽聞蠻族悍狠,既能入關屠村,必定是尋到了防務上的錯漏,若一路打進來令寧州失守,只怕整個長寧軍都罪難可恕。”
此言看似合理,可如今的裴婠素來鎮定從容,若只是心中猜度,斷不可能因為一個猜測而驚駭的茶盞都摔在地上,唯一的可能便是,她确信屠城之事極有可能發生。
裴婠禁不住蕭惕這般近的盯着她看,忙垂下了目光,蕭惕望着她如此,卻不忍相逼,一手握着她,一手擡起來在她發頂撫了撫,“蠻族雖是悍狠,可過往這些年,卻從未攻入關內,你要相信長寧軍,明日軍情一來,我便告知與你,今夜你也盡可安心,我斷定,絕不可能有屠城這等事發生,你可信我?”
手上的暖意沿着指節緩緩傳遍了四肢百骸,裴婠終是被蕭惕安撫住,她擡眸望着蕭惕,一雙眸子瑩潤清澈,受驚後的惶然清淩淩的落在蕭惕眼前。
“我信三叔。”裴婠聲音都有些沉啞,可這四字說出,卻當真有股力量自心隙透出。
蕭惕幾乎想擁裴婠入懷,可他到底忍住了,戀戀不舍的在裴婠發頂游移了片刻,這才又只握住她的手,裴婠卻又道:“雖不至于我想的那般嚴重,可……可李牧跟着父親回了寧州,我只擔心此人懷有異心。”
蕭惕雙手收攏,目光直望進了裴婠眼底,此刻的裴婠心防大松,蕭惕便能看到更多的隐秘與擔憂,他不動聲色,“你是否早就懷疑李牧對長寧軍不忠?”
她本就信任蕭惕,再加上剛從驚懼中抽離,此刻的裴婠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等點頭完,裴婠才有些緊張的想,若蕭惕問她為何懷疑李牧,她還真是無法解釋。
然而蕭惕并未問她。
他只是安撫道:“侯爺已對他起了疑心,此番帶着他一起回寧州,多半是抱着不想打草驚蛇的意思。”
裴婠欲言又止,蕭惕忽而傾身道:“我亦有安排,李牧想做任何對長寧軍不利之事,都會有人阻止他。”
裴婠當即睜大了眸子,“三叔……”
蕭惕輕笑一聲,“毓之還不知這些,若非讓你安心,我亦不打算告知你,總之你信我,你害怕的事不會發生。”
“三叔……”裴婠語聲低下來,更摻雜着幾分受了驚怕不知所措的委屈,蕭惕聽的心軟無比,還要再多說幾句,外面卻傳來了裴琰返回的腳步聲。
他重重一握裴婠,起身退回了原處。
裴琰進暖閣,絲毫不曾察覺二人的親近,待蕭惕拿到兵書便提出告辭,裴琰親自去送,裴婠則被他二人留在了院中。
待在府門處分別,蕭惕踏出長樂候府之後,心底卻仍在想裴婠今夜過于的驚恐從何處而來,并且,屠城和李牧對長寧軍不忠這兩件發生在前世的事,是如何被裴婠想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