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留宿
喬鴻影硬挺着給天威營指路,等到從葛魯雪山西上口出來,喬鴻影累得睜不開眼睛,虛弱地伏在鐘離牧胸前,輕輕喘氣。
“你睡一會兒。”鐘離牧拿手摩挲喬鴻影瘦出骨頭的脊背,“我帶你回去治傷。”
“謝謝阿哥。”喬鴻影疲憊一笑,吃力地擡起腦袋,在鐘離牧嘴唇上親了親。
鐘離牧說這是謝謝的意思,看來他還記在心上了。唇間剛要分開,鐘離牧往前一傾,淺淺回了一個“謝謝”。
一面五尺見方的藍金麒麟戰旗在身後迎風飄着,擋住了身後長長的天威行伍,把兩人隔在喧嚣外。
衛落一手擋着眼睛扛着旗給兩人擋着,勤勤懇懇地為這個發小兒操碎了心。
徒步跋涉六個時辰,中間只休息了兩次,終于回了天威營。
活着回來的戰士們都松了一口氣,卻覺得窩囊羞憤,一個士兵,沒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西允畜生的陰謀算計下,屈辱,恥辱!
鐘離牧雖然沒說,心裏的憤恨羞愧只能更多,把昏睡的喬鴻影安頓在了自己營帳的榻上,在榻邊默默陪了一會兒,把喬鴻影一頭烏發捋順了,垂在榻邊,輕輕拿起搭在床沿上的細弱冰涼的手,放在手心暖着。
衛落掀開帳簾,“還沒親熱夠呢?讓他睡着,主帳等着你議事,這次損失慘重,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鐘離牧嗯了一聲,把喬鴻影有了些溫度的手放回棉被裏裹着,又等了一會兒,軍醫拎着藥箱過來了。
“将軍。”軍醫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花白須發,穿着輕甲,躬身行了個禮,關切道,“此程險惡,快讓老朽瞧瞧。”
鐘離牧擺手,“先去治裏面躺的那小孩兒,我沒事。”
軍醫說話時吹起嘴邊的白胡子,絮絮叨叨的,“那怎麽得了啊,您要是落了病根,老朽回去怎麽跟鐘離老将軍交代啊…”
鐘離牧把軍醫往營帳裏一推,“快點,他傷得重。”
見軍醫進了營帳,鐘離牧才放心跟着衛落去主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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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進了帳,吓得差點摔了藥箱子。
床上躺的長發少年,眉骨高鼻梁挺,分明不是漢人,一身細小的銀鈴,腕戴銀镯,竟是個桀族少年。
軍醫大驚失色,當即不想治了,可轉念想想将軍剛剛的囑咐,話裏話外好像還挺關心這桀奴。
這咋辦,桀奴性情兇悍,萬一這桀奴醒了,一刀把自己一條老命給結果了,這冤和誰喊去?
軍醫猶豫了一會兒,看這桀奴年紀不大,臉色蒼白渾身是傷,再不治恐怕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唉。”老軍醫嘆了口氣,為醫者救死扶傷,不該想這些。只好在将軍營帳裏轉了兩圈,從角落裏拎出兩根捆犯人的細鐵索來,把喬鴻影手腳緊緊拿鐵鏈捆在了床榻上,脖頸上也拴着一條鐵鏈,連到床下的兵器架腳上,捆得像個重刑犯一樣,省得這桀奴醒來暴起傷人。
老軍醫把喬鴻影捆結實了,這才放下心來,把喬鴻影身上濕漉漉髒兮兮的衣服扒掉,嘩啦啦響着卡到上邊捆着的鎖鏈子上,褲子也給脫了。
剛一扒開前襟,老軍醫吸了口氣。
“哎呦…這…”老軍醫滿臉驚詫憐憫,剛剛心裏對桀奴本能的厭惡消減了不少。
這哪像個孩子的身子。
淤青,無數的鞭痕,血淋淋沒愈合的刀疤,新的舊的交疊在一起,遍體鱗傷,露出來僅有的一點點完好皮膚蒼白得沒血色,平白讨人心疼。
“這孩子…”老軍醫憐憫哀嘆,怪不得冷情如鐘離将軍,也對這孩子生出恻隐之心了,真真是可憐,看着這渾身傷,想着若傷在自己小乖孫子身上,真能要了自己老命,他親媽親爹還不心疼死?
老軍醫擰了條溫布巾給喬鴻影擦拭全身,把污物和血漬都擦幹淨,換了三盆溫水,最後擦了擦臉,露出一張白淨漂亮得不像話的面皮兒。
老軍醫拿藥布蘸着燒酒給擦了擦幾處傷得重的地方,燒酒漬進傷口裏,疼得喬鴻影輕嗯了一聲,緩緩醒過來。
睜開眼睛感覺燭光有些刺眼,眼前一片模糊,等視野漸漸清明,便看見一個陌生的白胡子老頭,正拿着藥布給自己擦身。
喬鴻影愣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全身赤裸着,臉頰一下子紅了,下意識想蜷起身子擋着點,卻發現自己手腳都被鐵鏈子捆着,跟之前在戰俘牢裏受刑一樣,捆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又要打我麽…
“為什麽…”喬鴻影委屈地皺着臉,輕輕晃動身子,無辜地想,“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哪裏做錯了…阿哥怎麽不要我了呢…”
老軍醫發現這桀奴醒了,有點忌憚地退了兩步觀望,發現這桀奴只是委屈地抿着嘴,大眼睛裏轉着淚珠子,什麽也不說,就眼巴巴望着房頂,那小模樣絕望極了。
老軍醫大着膽子走過去,拿起一瓶金創藥,慢慢舉到喬鴻影面前,以為這桀奴聽不懂漢語,就拿手比劃着一字一句的解釋,“老朽是,軍醫,治病的,拿藥,救你,是好人。”
喬鴻影聽懂了,但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被當作犯人一樣對待。
身子被扒光了綁着,羞恥的地方全敞露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脖子上還像牲口一樣拴着鏈子,不論在桀族還是漢族都是極大的侮辱了,雖然對老軍醫來說,這是保險保命,可對喬鴻影來說,心裏羞怯難過地不行。
桀族的老醫在族中地位極高,甚至德高望重超過可汗,不尊敬桀醫的族人會被唾棄和懲罰,喬鴻影以為漢人也是如此,便乖乖忍着等着,不敢亂說話給鐘離牧惹麻煩。
老軍醫看這桀奴還算乖,放了些心,拿藥末塗滿了撕扯開的傷口,再拿藥布裹起來綁住,只是喬鴻影一直醒着睜着眼,老軍醫不敢貿然去解鐵鏈,只好給喬鴻影蓋了棉被,提着藥箱先走了,等将軍回來自行處置這個桀奴吧。
營帳裏空蕩蕩的,喬鴻影四處望了望,只有這一張床榻,窗邊擺了一張摞着許多書的矮桌子,一個點着火的爐子,還有一個放劍和盔甲的架子。
喬鴻影委屈地扁扁嘴,手腳被綁酸了還動不了,肚子痛着揉不到,後背癢癢,想撓撓。
過了一會兒,鐘離牧先推了議事,想趕緊回來看看喬鴻影,剛走到床榻邊掃了一眼,瞳孔縮了一下。
“這是誰幹的?!”鐘離牧蹲身給喬鴻影解鏈子,話裏夾着怒氣,看見喬鴻影眼睛紅紅的,失神地望着自己,鐘離牧心裏愧疚,委屈着小孩了,蹲在床邊摸着喬鴻影的額頭。
那小孩有點害怕地躲開鐘離牧的手,往床角裏縮了縮,揚起頭無辜地問,“阿哥,你不喜歡我了嗎。”
喬鴻影抹了一把眼淚,委屈又失望地吸吸鼻涕,“那你放我走…不要打我…我以後不來找你了…”
鐘離牧一把抓住小孩的手腕,喬鴻影以為要被打了,害怕地閉上眼睛縮成一小團瑟瑟發抖。
鐘離牧給喬鴻影搓着勒紅了的手,低聲安撫,“是我不好。”
“阿哥不讨厭我麽,我還能來看你麽?”喬鴻影小心地問。
“別害怕。”鐘離牧握握喬鴻影的手安撫。
喬鴻影感覺着手心的溫熱,覺得阿哥還是喜歡自己的,放心了,小聲說,“阿哥我餓了,可不可以給我小馍馍吃。”
鐘離牧深深嘆口氣,把剛一起帶進來的米粥和腌肉碎端過來,坐在床榻邊扶起喬鴻影,讓人靠在自己胸前,這才發現喬鴻影身上是光着的,纏着幾圈藥布。
鐘離牧盡量目不斜視,兩個胳膊環着喬鴻影,拿木勺喂一口粥,再摻些腌肉碎喂給喬鴻影。
喬鴻影乖乖張嘴吃了,小心地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鐘離牧拿下颏蹭了蹭喬鴻影的額頭,“粥而已,直接喝,怎麽嚼半天。”
喬鴻影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我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麽…”說完還有點擔心,“這個很貴的麽…給我青稞米吃就可以了。”
大米在營裏确實稀少,但也沒稀缺到連碗粥也做不起的地步,每個月鐘離老夫人都會背着老将軍送精米到軍營來,怕兒子吃不好瘦了,鐘離牧沒那麽矯情,大部分時候都和将士們吃一樣的,老夫人送來的大米都做了傷員飯,給受傷的将士們養病的時候吃了。
鐘離牧一邊喂喬鴻影吃飯,一邊訓誡,“你不能再吃粗食了。粥米有得是,你不用節省。”
喬鴻影心裏暖乎乎的,往鐘離牧懷裏縮了縮,仰頭問,“那我可以吃小馍馍麽?”
鐘離牧嚴肅拒絕,“不行,傷胃。”
喬鴻影失望地低下頭。
鐘離牧無奈道,“…我叫他們做些軟的。”
喬鴻影開心地又吃了一大口腌肉粥。
喬鴻影餓得不行,又不敢狼吞虎咽讓人嫌棄,慢慢吃完了,幽怨地望着空碗。
沒吃飽,不敢說。
鐘離牧收了空碗,“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慢慢來。”起身要端盤子走,衣服後擺被抓住。
喬鴻影晃了晃鐘離牧的衣擺,“那我現在可以吃小馍馍了嗎?”
鐘離牧噎住,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出去又端了一碗粥進來。
喬鴻影乖乖坐在床邊張着嘴等喂。
鐘離牧沒法子,揉揉喬鴻影的頭,“你…唉。”
邊境軍營艱苦,有些物資的确稀缺,鐘離牧自律,雖然家境富裕,卻從不主動叫家裏寄東西,這次寫信回家,竟然點名要寄來精米精面,還有油和糖。
鐘離老夫人還特高興地準備着,生怕委屈了兒子,連帶着還送了好幾罐子家裏下人釀的桂花醬去邊境。
鐘離牧掀開棉被,“給我看看你的傷。”
喬鴻影搖頭裹着被,“不礙事的…你別看。”
鐘離牧看着喬鴻影眼神躲閃,更覺得着急,一把掀開棉被。
藥布裹着一段胸脯和小腹,露出來的地方盡是傷痕淤青。
喬鴻影窘迫地奪回棉被蓋上,“我身上是醜醜的,阿哥只看我的臉就好了麽。”
“你這孩子。”鐘離牧把喬鴻影一把撈過來按在胸前,大手呼嚕着後脊背,“招人疼得慌。”
作者有話要說:
目前能甜一陣子,不過兩個人就算相愛,小喬也不會失去自我成為将軍的附屬物,畢竟骨子裏還是一個霸氣的小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