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是住院部,心外科病房,雙人間。邵清明的病床靠外邊。以邵輝過高于王涵意的身高,他的眼光越過王涵意肩頭,可以很明白地看見邵清明的臉。只是人睡了,對他的到來一無所知,眉頭卻擰起,确實是不太安穩。
“你先帶明明和木木進去吧。”王涵意略帶尴尬地放錢平舟和孩子往裏走,獨獨冷臉将邵輝攔下,推着他就往外走去。
邵輝挑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一步步順着她往外走。
“你來幹什麽?”剛過了拐角口,王涵意就低聲質問他,“你好本事啊?邵忞和邵牧都被你忽悠了?”
邵輝不搭話,半專心半戲谑地看了她一眼,才氣定神閑整理起襯衫,“我還說是誰那麽大火氣,涵意,你還是原來那樣子。”
話音落這裏,他剛好打理完畢,方才一路焦心疑慮,都恍如幻象一般。這态度說不上壞,但如何都不是好的,王涵意冷凝他的動作,喉嚨裏壓抑幾聲哼笑。
——這人是看邵清明無死無傷,才端了那造物主的門面。她不信,宋銘口中在酒樓陽臺站了一個多小時的男人,對邵清明就一點都不在乎。
“我原來什麽樣子?”女孩到底是小姐脾氣,見不得人陰陽怪氣,“我原來什麽樣子也不重要,你要是記得邵清明原來什麽樣子,你拿什麽臉來和我說話。”
“我記性很好,不需要你提醒。”邵輝也回駁回去,“當初是誰提的分手,誰背叛的誰,如果你不清楚的話,你大可找另一位當事人再問清楚。你這樣因為偏愛,為了一件小事打擾別人的生活——恕我直言,這并不算是有教養。”
“哦是嗎?你不過是看他完好無損,毫發未傷,所以紙片折老虎,假威風而已。”王涵意哼笑一聲,“你大可以認為我是小題大做。很多事,他不讓我說,他自己也不說,不代表那些事不存在。你回來,還是不回來,和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你說我打擾你,那你呢?你昨晚說的那些話,難道不是打擾別人嗎?你有本事和他劃得那麽清,你有本事別對人家的生活指指點點,你不是出國了,發達了,有了新歡嗎?回來捅他一刀,落井下石一下,你就開心了?”
這番話多有偏頗。她太明白那時“劈腿”的真相,以至于她說到這句話時,都揪心地想起邵清明在門板後哽咽的語音。
如果有用心愛過的話,聽不出對方的難過嗎?看不穿對方的謊言嗎?見面時不會擔憂對方的身體嗎?那些一下就能被察覺的漏洞,到底是為什麽,疊加成兩人兩相隔望的荒城?
她苛刻,因為上天待邵清明不公。
“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麽,他應該也是。我打電話你,并不是為了讓你來關心他。說實話,我們對你避之不及。如果你覺得我冒犯了,那很好,別再來招惹我們。他有焦慮症驚恐障礙,你就當他是受到了懲罰,饒他一回吧。”話讓步如此,王涵意也累了——早上電話打過去不透露姓名,就是想可以不招惹人和邵清明的見面的情況下好好出口氣,不曾想邵輝才回國,就有這麽大能耐找過來。
邵輝聞言,冷了臉看她,眼底一閃而過,是濃濃的不滿——王涵意的自圓其說,太過敷衍。
“‘避之不及’,是嗎?”他露出玩味的笑,“怎麽會對我避之不及呢?我是他的舊愛,對他念念不忘,他如今拖家帶口,和我重修舊好,是最好的選擇。我猜的不錯的話,早上他說的那些話,對象應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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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問句,肯定語氣,招來了王涵意鄙夷的眼神。
“你別把自己想得太好了邵輝。”她隐隐有怒氣,不知不覺走進設定的圈套裏,“你就是珍珠奶茶裏喝剩的珍珠,知道嗎?沒有人會費力去吃杯子裏多的珍珠,因為它既不美味,也不方便。人如果為愛受苦,總有一天會想通的,當初要不是你爸媽——”
“涵意——”一道急沖出于口的顫音從身後幾米外響起,兩人同時後望,是來自捂着心口靠在門邊的邵清明。他急沖出來,鞋未穿,錢平舟從身後追上,一把将人打橫抱起。
刺目的一幕映入邵輝眼簾,他下意識摸進荷包,想抽煙。煙草克制欲求。
“我可以,請求你離開嗎?”邵清明攀着錢平舟的肩膀,眼睛卻望向這裏,“在那之前,我想找你要一樣東西。”
王涵意脫口想說他沒骨氣,卻被那種眼神制止了。那種被傷了心,憂傷的眼神,很久很久之前,在産房裏,她見過一次。
那一次,邵清明做了最勇敢的抉擇。他總是一個依靠挫折堅強的人。
“明明說,你有……我們…我和你的合照。是嗎?”
“……嗯。”
“我想要那張照片。”
皮鞋聲慢慢地,輕輕地,響徹醫院整個安靜的走廊。邵輝在向他靠近的時候,卻察知某些東西在逃遠。
可他不能說不,就因為方才,他表現出的玩世不恭。
照片被随意抽出,放到一只蒼白的手掌裏,然後合照裏的兩個人面對面,看那張照片在手指的操縱下碎為幾片。
不同于電視裏恩斷義絕的場景,邵清明只是讓錢平舟往前走幾步,垂手将碎片扔進了垃圾桶。幾疊落下,白花花盡數沒入垃圾袋中,無影無蹤。
那不像雪,可卻又是雪。這場雪下進了所有人心裏。
“你可以走了。”邵清明不再看他,“多謝。”
……
——He was my North,my South,my East and West.
這是寫在照片後的話。出自奧塔的《葬禮藍調》。留跡于他遠山重水飛往英國的,第一個西方新年。那時候,距離中國元旦,已有八小時時差。
邵輝面對畫室整整一面的落地窗,窗外有萬家燈火璀璨,思念成疾,壓得他調色的手千萬斤重,不知不覺,毀了一下午加工的心血。
還在想,也許,那個人,會打個電話他。
他從來不是個懂得浪漫的男人。所有男孩有過的幼稚、莽撞、沖動自我,他都有。他不擅長表露心意,也總是端了驕傲的架勢,他有時候會想,也許是他太過分,所以對方劈腿了,也順理成章。
短信信箱被同學親友的問候塞滿。室外正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的街道。他一個人在畫室裏,找了順手的鋼筆,寫下他曾最讨厭的一句話。
後面還有,戛然而止在筆尖下的,如此說道:My working week and Sunday rest,My noon,my midnight,my talk,my song.
“他曾是我的北、南,東和西,我冗工的星期,我休息的閑暇,我的日和夜,我的家長裏短,我的歌曲。”
倫敦一場雨,就在黎明前淅淅瀝瀝下了起來。節日喜慶之下,半壕春水一城花。蘇大才子下面說的,是休對故人思故國。
他到底沒等來那通越洋電話。也因為一場雨、一些莫名的怆悵,他沒有撥通去向國內的號碼。
就像邵輝過去,未告訴邵清明他的打算一樣。
“先生,請往這邊。”服務的小哥憨厚一笑,将他從盥洗區域引到造型區。剪刀的銀光在他手掌邊一閃而過,轉眼壓上他耳根,“剪成短發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