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高中是多久以前呢?彼時天堂,此時煉獄。
還好藝術館四面來風,窗戶收光大,屋裏亮堂堂。不然,怕又是要犯病。
孩子尚在場。
“爸爸!”邵忞邵牧兩個小蘿蔔頭齊齊跑來,一人抱了他一條腿,邵輝未離場,邵清明有些心虛的慌張,一手壓住一個孩子腦袋,悄悄将孩子往後掩了掩。
火石嚓響,火焰驀然躍動空中,很快又被壓滅。
這一瞬間,邵輝很有、非常有,不管不顧将人逼問幹脆的沖動。
離別僅僅兩年有餘,誰說忘了誰都是虛僞。往昔種種,歷歷在目,更遑論這些形單影只的日子裏、寤寐不得的虛夢裏,眼前人身影閃現過千千萬萬遍。當初分手,是邵清明先不見,是邵清明先背叛,是邵清明先撒謊,是邵清明無所謂似的讓他去外國念書,有時候邵輝會後怕地想,是什麽時候邵清明就厭惡了他,所以事跡敗露,抽身得利落幹脆、不遮不掩。
兩年裏後半時期,也有打電話回國,旁敲側擊打聽哥哥,卻得到早就離家出走的消息。
所以,為了那個女孩付出那麽多,為什麽他回國後,又看見他和錢平舟厮混在一起?分手了?還是又劈腿了?這兩個孩子,又是怎麽來的?
他該如何問候這位故交呢?邵輝蹙眉,盯了兩孩子半分鐘,又在心裏吵醒自己賊心不死。
孩子不顧身邊劍拔弩張的氛圍,張開手向爸爸讨要抱抱。
“孩子們累了。”邵清明扯了個理由,抱起兩孩子落荒而逃。
……
夜裏邵牧就發燒了。也許是因為見了邵輝一面,邵清明睡得迷迷糊糊、噩夢不斷,半途感覺到胳膊旁有人推他,醒來第一眼就看見邵忞淚光漣漣地哭喪臉喊爸爸。
“爸爸……嗚…弟弟生病了。”
觸手體溫高得駭人,邵清明手忙腳忙,撈起孩子往醫院跑。
Advertisement
風寒性感冒,燒到三十八度二才發現。醫生蹙眉開處方的時候,邵清明後怕得心髒砰砰跳。
——都怪他,白天跟在孩子身邊就不會受涼了。他心疼地抱緊懷裏熟睡的邵牧,又抓緊了邵忞牽他的小手。醫院半夜只有急診和兒童區亮燈,他們坐的這個避風的挂水的地方,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裏。
邵忞困了,還在勉力跟他講話。
“爸爸別擔心了,弟弟很快就好了。”
“爸爸知道。”邵清明低頭吻了吻邵牧的臉蛋,疲憊地回應邵忞的話:“等弟弟好了,我帶你們去游樂園好不好?”
那時兄弟倆吵了很久都不讓去的地方。說是游樂園,也不過就是商場裏用架子網子玩具球堆起來、有幾米高供孩子上蹿下跳的一個場所而已,收費很高,還要家長左右不離地陪。
邵忞和邵輝次次路過,都眼巴巴不願意走,耍賴鬧了幾次,邵清明也未同意他們去過。
“好啊——”邵忞打了個呵欠,小腦袋一點一點:“爸爸說話算數……”
“說話算數。”邵清明啞聲應下,可以低了聲調哄邵忞睡,“明明和木木拉勾勾,等木木好了,我們就去玩。”
他咽下喉嚨裏的顫動,看見睡眼惺忪的邵忞在墜入夢鄉之前,捏住邵牧的手。
然後是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兩個孩子交疊的小手之上——泣不成聲。
這是邵輝離開後,他第一次,在無人知道的地方,哭得像條狗。一條被丢棄,無處可依的狗,狼狽、潦倒,不堪入目。
……
還是那樣一身簡樸的衣服。套頭衫、牛仔褲、運動鞋……邵清明穿的都是舊版,面貌除了神色,也滿是高中時候的影子。
他過得不太好——這個認知,在邵輝再次見到邵清明的這個深夜,成為邵輝心裏肆虐的不甘心。
秦好随他轉頭的動作向後看,邵清明那處,是模糊的一團。她不知是什麽吸引了身旁男人的目光,但無疑,這種目光她從未獲得過。而此時此刻被投放在別人身上,顯然讓她不太好想了。
“邵……”話未說完,邵輝就将手裏的滴瓶往就近的鈎子上一挂,擡步往後走。
“诶……”
“你休息吧。”男人扔下這麽一句話。
秦好只好落寞地在鐵座椅上坐下。
她晚上和朋友聚會,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回到家裏躺到半夜,又是暈又是吐很不舒服,琢磨了一會,索性一個電話打到邵輝那裏,借酒裝瘋讓人将她送到醫院。也不是很大的毛病,就是腸胃有些受刺激,加上臨近生理期,身體怕寒,人容易病。醫生開了處方單,更多是個安慰和預防,再苦口婆心教育教育,今夜算完事。
本來,也只是秦好無可奈何的乞憐而已。
這幾年來,兩人說是呆在一個國家、一個城市,乃至于一個學校裏,日夜相伴形影不離,可實際上,邵輝對她只是朋友之誼。她一頭熱地為了邵輝兜圈子,可邵輝卻裝聾作啞,時間久了,她也心灰,喜歡邵輝、追求邵輝都成了任務似的,熱情褪去,心覺疲憊,執念卻很深很深,深到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怎麽就成了如今這麽個不擇手段的樣子。
明明邵輝對她不上心的。
秦好攥緊了裙擺,低頭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哭了。
可從始至終邵輝也未回頭看她。他心裏飄了三年的影子,就在這一天,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依偎着兩個孩子,垂頭打瞌睡,現世安穩。
無法裝作視而不見。
睡得淺的邵忞察覺到眼前光影的變動,半夢半醒地擡頭,一眼就認出了邵輝——這個叔叔,早晨見過,樣子很帥氣,但長了長頭發,好認得很。
而且很高,比爸爸高、比錢叔叔高,比小家夥見過的所有人都高,如果能被這個叔叔背在身上騎馬馬,走在街上肯定非常拉風。
“叔叔是來找爸爸的嗎?”小孩子很乖,是在用氣聲很慢很慢地講話,一看就是不願意打擾邵清明,“爸爸和弟弟都睡着了,叔叔有事情可以告訴明明。”
邵輝蹲下身,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邵清明的睡顏,好不容易才壓下将人抱到舒适地方去的沖動,啞聲和邵忞說話。
“你叫明明?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弟弟叫木木。”邵忞老實報上邵牧的小名。
“木木。”邵輝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遍。心裏揣測着邵清明會用哪個木字來命名,按他高中時沉靜內斂的個性,必是取了個有典故有寓意的。
看白天邵清明的樣子,似乎是很寶貝這兩個孩子的……想了想,邵輝心裏又有些疑郁。
“木木生病了麽?只有你爸爸陪嗎?”
“弟弟發燒了。”邵忞說完,憂心忡忡地往邵清明身邊靠了靠,“只有爸爸,所以爸爸很辛苦。”
“媽媽呢?在家裏嗎?”
“不在,明明和木木沒有媽媽。”邵忞一臉認真的神情。聽了這話的邵輝卻僵了僵,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
“叔叔有什麽事?”邵忞還在追問他,大眼睛裏寫滿了對陌生人的好奇和友善,“叔叔頭發好長,明明可以摸一摸嗎?”
“嗯。”邵輝偏過身體,側邊對着邵忞,正面對着邵清明。
小孩的手小心翼翼落到他頭頂,軟乎乎的,順着長發往下滑。一下滑完,從頭又來一下。這樣柔軟順暢的節奏,和邵輝眼前人的呼吸,一樣缱绻。
從未想過回國會和邵清明不期而遇,也從未想過會有機會再靠近如此。有些事有些感情,只有在人身臨其境地碰見時,才能知道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想要還是不想要。
邵輝知道自己還是想要的,可對邵清明的痛恨,零丁未少。
兩個孩子,單親家庭?如果是邵清明親生的,算算時間,也就出生在他離國後不久的時間。他想起兩人分手的時候,邵清明說他就睡在那個女孩家裏。這就解釋得通——年少無知的男女共處一室,鬧出了人命,邵清明一定不敢讓家裏知道,所以就像他媽媽說的那樣,預支了大學的費用遠走高飛。那後來呢?孩子生下來了?小夫妻當初的激情散去,熱情減退,漸漸發現彼此太過幼稚,所以好合好散,就此相忘于江湖?孩子留下由邵清明撫養?
這就是,邵清明不惜年少離家,放棄他,放棄學業求來的happy ending嗎?
似乎有什麽在眼前明朗,又似乎,仍然是一團迷障。
還不論邵清明如今的工作,以及他和錢平舟的關系。
舊事重提,邵輝第一次有了查一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