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扇窗別關了,”錢平舟放下手裏的相機,裸着上身走到燈光師身後,揚手一扯簾布,室內瞬時敞亮起來,“封那麽死,不透氣。”
“錢平舟你有病吧?”楊骁翻了個白眼,踮腳從他手裏扯回窗簾,一把封上室外光,“透你個頭的氣,等會曝光不好我看你找誰哭!”
“哎呀我說不用就不用!”錢平舟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單手一胳膊挾到楊骁小腰上一使勁就将人抱了起來,另一手将窗簾扯開。
楊骁看不見邵清明從側門進來,一個勁和發小鬧:“傻大個你放我下來!你他媽能不能別多管閑事,鼓搗你的破爛機子去行不行!?”
“不行!”錢平舟嚴詞拒絕,“我自個兒的影棚我愛咋咋的!我就喜歡亮堂的成不——”
“清明,你來啦。”剛轉身就眼尖地看見邵清明笑立在門口,錢平舟手腳利索地将人放下,讨好地和邵清明打招呼。
邵清明點點頭,徑直走到窗邊将錢平舟胡鬧拉開的簾子又關上,他不懂這些,但他知曉錢平舟的意圖,更明白楊骁的專業。
如此一來,影棚裏就只有拍攝區亮着明光了。打光燈齊齊站了一排,一個個都開到最大瓦數,那也很亮,房間裏一覽無餘,可人工光始終讓他有黑夜的感覺。
錢平舟繃緊了面部神經,忍不住擔憂地叫他:“清明,你——”
“不打緊。”邵清明揉搓着微抖的雙手,默不作聲往燈光聚集處走去。
“哼。”楊骁意味不明。冷眼旁觀邵清明的表現——在他看來,邵清明只不過又是一個靠人上位傍大腿的圖利者。手段比錢平舟旁的一般人高明些,看似無争實則心機,涉獵範圍更廣罷了。
所以說傻大個就是傻大個,不入狼窩就得進虎穴。不長腦子的人啊,怎麽都不長腦子。
不過這人裝得還真像,一套片才拍到一半,臉色就白得跟紙似的,燈光打下去青白駭人,挺像身體不好那麽回事。額頭臂膀也都大汗淋漓,在冷氣供應不斷的大廈裏不知是怎麽做到的,如此看着是虛弱得随時會倒下,呼吸不暢兩股戰戰的,是害怕什麽?
一貫進入拍攝狀态後不管不顧折磨模特的錢平舟難得把相機往邊上一擱,三步作兩步跑到邵清明身邊,将人扶到窗臺前。
楊骁還是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邊,看那今天被來回拉扯的窗簾再次被拉開,惱火嗤了聲:“行不行啊,不行就別拍了,為了幾個錢丢了命可不值當。”
拼命暗示自己年月日,避免想起往事的邵清明自然不理他。他患有驚恐障礙,是廣泛性焦慮的後遺症,這幾年停了治療一直不好,遇上封閉的室內,或者室外下雨、醫院單獨病房的環境,間歇會發作一陣子,當初拒絕錢平舟,也用過這個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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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症狀不嚴重,他自己通過心理暗示的方法也可以保障安全。
“我好多了,”邵清明攔住要沖楊骁發火的錢平舟,“我去下洗手間,一會就回。”
……
拍拍停停,邵清明一連換了多身衣服才完成工作。從錢平舟的反應看來,效果會很不錯。整個過程之中,男人作為專業攝影師對他要求頗多,但也因為相熟不會太過為難,氣氛愈加融洽。而在錢平舟再三承諾不會暴露他身份信息之後,邵清明簽署了肖像授權書。
問題……不大吧。邵清明若有所思地盯着錢平舟電腦裏的幾張照片好一會兒,還是勸說自己不要太在意不要緊的事情。
錢平舟收拾了影棚,拎了一大包東西将他送到樓下,手裏還拿着邵清明剩下的草莓。
“晚上有應酬?”錢平舟将裝草莓的塑料袋放到他手裏。
“嗯,”邵清明應了聲,接過來,“也不是,肖老板說是下午三點鐘。”
“這麽趕?”錢平舟掏出手機看時間——兩點二十,“在哪?我送你過去吧,下午我去看明明木木,順帶把草莓拿過去?”
他稍有猶豫之色。
“你拿東西去也不方便吧,”錢平舟試圖說服他,“而且時間這麽緊,不怕來不及?”
情理都占全,錢平舟的話有時候讓他無可辯駁。明明都是普通朋友間的互動,這個男人卻能讓他有種被迫脅的感覺。那種感覺……太不美妙了——他很不喜歡。他不願意因為這些虛幻的東西想起他努力忘卻的痛苦。
“也不是很遠,我還要換身衣服。”邵清明指了指身上的休閑裝,他的打扮顯然不适合筵席。
“我家倒是很近的……”錢平舟裝不懂,“只是我的衣服可能大了些。”他撇了眼邵清明的頭頂,笑得痞裏痞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錢平舟将那一大包東西塞到邵清明懷裏,拿了車鑰匙轉身就走,“等我哦,我送你回去。”
強權政治……邵清明默默扶額。
廣茂大廈樓下,是驕陽直曬的光願廣場。錢平舟屈居的地方還是偏的,是近幾年城市擴張發展而來的新區。地鐵公交雖修建完善,人跡還是稀少。廣場邊綠化綠道已一應俱全,梧桐樹林冠蓋如傘,樹下光影斑駁,随風閃閃爍爍。
來往人二三,多是精致扮相的高層人士,高跟鞋皮鞋噠噠噠,在空曠的建築下空曠地響。
他自然是不知道有人在看他的。錢平舟的悍馬在身後鳴喇叭,他回頭,也不注意拐角一閃而過的雪紡裙衣角。
蹙了眉,他拉開車門坐進去:“你怎麽開這輛?”稍有交際的人都認得的車——錢大少爺的小毛驢,不知道跟着錢大少爺跑了多少荒郊野嶺鄉野村落。自有外界輿論閑嘴之後,邵清明很少再坐的車。
“裝東西啊,”錢平舟将他懷裏的包拿來往後座一扔,坦蕩道:“小轎車空間太局促了,你不喜歡這個,明明木木喜歡。”
“是喜歡,”邵清明難得嘈了他幾句,“從一歲就收到你送的模型能不喜歡嗎?從小受你這二世祖的荼毒,以後連親爹都不要了。”
“不要我要。”錢平舟說完,偷偷從車鏡裏看他一眼。
依舊是——神情漠然,置若罔聞。剛彎起的嘴角,又塌了下去。
那塊暗朱色的胎記在邵清明微微偏過的脖頸旁開成一朵春花,靡麗至深,皎然至豔。
白璧微瑕,是那樣驚心動魄的美。邵清明無需言語,就能牢牢抓住他的眼光——攝影師的眼光,卻是看情人的心情。
錢平舟知道自己不可以莽撞,一個離異過的年輕單身爸爸,對愛情一定有所保留,他只能慢慢開解。
……
宋銘在西廂月為歸客接風,挑了二樓臨湖的小閣,三面窗外是西廂月氣派的朱門,和樹蔭掩映下的滟滟水色。
他早至,王涵意赴家宴不來。香茗餘熱盡散,茶盅上了一盞又一盞,好在他推了下午諸事安排,專心只等這一人。
這一人是提着行李箱來的。
晚春多花,西廂月樓依水而居,午後日斜,逢陰涼的水草從裏就生了不少蚋子。成行成列接踵而來的客人裏,就這人從容。他的出租車一路停到樓門門口,下車便踏入樓門,不見旁的弓身躲避飛蟲的狼狽。
宋銘靜坐,等來兩聲叩門,門被推開。
“來了,大老板。”宋銘高聲調侃。
“也就你會在這裏請客。”邵輝笑看他,随手将行李箱靠牆放,擡手扯了扯袖口,邊坐下邊挽袖子。
“金玉其外,”宋銘打趣他,往後靠起翹板凳打量他,“國外标新立異,還留起頭發了?”
邵輝平靜地看他一眼。
宋銘笑,和他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