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到達目的地近中午,影棚所在的大廈早早開了冷氣。深春入夏,一場夜雨一場暖。內陸城市不比海邊,早上還涼爽宜人的天氣一到午後就有點炕人。
邵清明從電梯出來的時候,正巧碰見錢平舟卷起袖子搬東西。
“你來啦!”錢平舟颠了颠紙箱,轉身走進電梯,“你先進去坐吧,現在影棚裏外就兩三個小姑娘,燈光師堵路上了,還得等會。”
邵清明笑,随手拍了拍他懷裏的大件,“要不要幫忙?”
“不用不用!你進去吧。”錢平舟騰了只手摁關門鍵,邵清明壞心,等電梯門合到一半又擡手拍了拍門外的電梯控制盤。
電梯門又大開。
“喂!”錢平舟嚷了一聲,嘴角挂着笑看他跑遠,“我等會上來收拾你!”
人都看不見了。
這邊邵清明走過拐角進了影棚,也還在笑。錢平舟這間小門面收拾得利落,是錢平舟多年的心血——對于一個靠爹靠娘的二世祖來說,攝影是很難得也很高雅的愛好了。邵清明聽他說,他高中以前都是很混的,直到有天他爹抱回了一臺普普通通的索尼,他才沉迷攝影一發不可收拾,過去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叫他出去找樂子也不去了,天天擺弄那幾臺相機和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來了。
那有幾分京味的講述聽得邵清明莞爾,也就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錢平舟端起相機就抓拍了邵清明難得的笑容。
“你笑起來好看,以後多笑笑。”錢平舟如是說。
彼時兩人算不得熟識,錢平舟只是邵清明上司的一個生意朋友。他作為老板聘請過去專門做陪酒工作的花瓶員工,意外被帶入錢平舟的展覽,意外被錢平舟搭讪,想來也就是錢平舟所謂的“一眼就知道上鏡”和“與衆不同的氣質”作祟吧。
後來聯絡就多了起來,因為錢平舟接下了他上司的合同,酒局飯局兩人常有碰面。邵清明善于察言觀色,也漸漸看見錢平舟與別的富家子弟的不同。錢平舟是個作風正派有原則,且癡迷攝影有天分的人。像他上司圈子裏的那些,大多是主攻金融偶有小愛小好,愛好只是擴大交際圈子的噱頭,可錢平舟是真的對攝影上心,打理父母傳承下來的公司心不在焉,和別的老板說話也敷衍了事,特別得有些可愛。
漏洞也很明顯,只要讓他看見攝影師都喜聞樂見的“真性情”,他就會主動親近過來。是以,邵清明私下和他接觸的時候,就刻意放得不拘小節一些。
這就此免了他很多麻煩。最明顯的,是他們走得越近,陪酒後動歪心思想拉他去賓館的人越少。旁的都道他被錢平舟包了個全,面子上得客氣三分,偶爾還故意塞他錢。
社會上哪有什麽至純至真的感情?他看見窗外樓下扔了紙箱的那個人進超市提了一袋草莓出來,嘆息一聲,壓下心頭的愧疚感。
Advertisement
再見到錢平舟,那袋紅豔豔的莓子已洗幹淨,裝在簸箕裏滿滿一座小山,比早上他買的還要多。
“喏。”錢平舟将簸箕放到他膝蓋上,搬了板凳坐到他面前,“不懂你怎麽這麽愛吃這種酸酸澀澀的玩意,我順路看便宜就買了,你吃不完帶回去,明明木木都喜歡。”
邵清明撚起一顆吃進口裏,甜蜜蜜香噴噴,對他的傲嬌感到好笑,手疾眼快抓了幾顆塞進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裏:“哪裏酸了?會不會吃東西啊?和着貴的都不好吃,那還賣那麽貴幹嘛?”
“诶诶诶!”草莓汁水在兩人不默契的配合中弄得錢平舟白T上觸目驚心,錢平舟捉了邵清明的手不情不願将草莓吃完,撇嘴道:“我是奴才命,你是少爺命,成不成?”
“成成成,”邵清明樂不可支,“少爺讓你吃草莓你應該喜笑顏開感恩戴德,知道嗎?”
抓着衣服下擺脫到一半的錢平舟停下白了他一眼。
一小姑娘跑進屋裏,說燈光師到了。
人員到齊,很快開工。
……
邵清明幫的這個忙,本是要還錢平舟的人情。一開始他只打算請人吃個飯,好好謝謝幾句,可後來被厭惡飯局的錢平舟推拒了,只要他抽出半天時間來,好好讓錢平舟拍些照片。
他最初是不願意的。還人情這種事,說來很玄奧:明裏的利益往來金錢收支看似親熱,實際上很好定位,一旦財物兩清,虛僞的情誼也可以果斷回收;可私裏的忙是幫不完的,且幫來幫去就易節外生枝,惹來不必要的感情。前者明碼标價,後者以小換大,要邵清明如此通透精明的人來選,他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可還是來了。一來是錢平舟逼得緊,二來自錢平舟知道明明木木兩個孩子之後,平時确實幫他照顧很多。對這樣一個得兒子喜歡的叔叔,邵清明也不好太過疏遠。
而錢平舟也不為難他,說好了,只拍身體不露臉。
兩個小姑娘将他領到換衣間,裏面早就挂好一排衣服。為首的女孩站在衣架旁挑挑揀揀,各種款式風格顏色的看了一堆,突然回頭看他。
“錢老師說,您有刺青對吧?”
邵清明不明所以,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
“是在腰上嗎?”那姑娘立即追問道,目光不懷好意地在他身上掃了掃,“能讓我看看嗎?我保證能把你打扮得錢老師眼前一亮!”她說完,徹底轉過身,好像邵清明一點頭就要迫不及待掀邵清明衣裳。
眼睛晶亮晶亮的,和要糖吃的明明木木很相像。
邵清明解開外套,微微拉起上衣下擺,長長的一排青黑色刺青就肆意橫亘在平坦的腹部皮膚上。圖案很平常,只是藝術體的英文字母——“DECEMBER 30th”,如此一個日期,顯然是個特別的日子。
很難想象邵清明會有刺青。兩個姑娘聽錢平舟說的時候還未與邵清明謀面,當初以世俗印象推測,還以為邵清明是個将自家老板迷得昏頭漲腦的妖豔貨色,是有滿滿的風塵和風情的情場老手。是以,第一眼看見邵清明時她們非常吃驚。邵清明是生得好看秀氣的那種人,長相白淨,不像錢平舟說得二十六歲,倒像個大學男孩。氣質上更是讓她們意外,那是種難以言喻的沉穩和矜持,不是未識風月,卻還是讓人覺得風流不風騷。說是十分高雅的那種,又不是什麽不可亵玩的冷美人。
但一定一定,是和刺青沾不上邊的那種人。可真當刺青出現在他身上了,又有別樣的誘人別樣的美。
這樣的美人……姑娘們相視一笑——老板好福氣——渾然天成免雕飾,勾得身為女人的她們都要失魂。
不和邵清明搭話的女孩憋笑附耳到為首女孩身邊,道:“記得不錯的話,錢老師生日是十二月三十吧?”
“去!”為首的姑娘佯怒嗔了她一眼,但也笑得暧昧,快速挑了兩件衣服放一旁就拉她出去了。
閑言碎語,指指點點……邵清明嘆了聲,不解釋,也知道解釋不明白。他和錢平舟被傳得多不堪他大概猜得到,當初他刻意引導局勢的時候就知道會有今天。他是個卑鄙的人,拖累了錢平舟的好名聲,後悔卻晚了。
無言換了衣服,果不其然是露腰的。他遮遮掩掩老半天,還是走了出去。燈光師這時候正在拉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