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明時光稍縱即逝,不管學生們度過了滿足還是難熬的假期,在假期結束的那一日,都得集結到學校裏來。
對邵輝不過避而不見十幾個小時的邵清明,還是在早自習和邵輝打了照面。他就站在邵清明身邊,等邵清明從桌角的一摞作業中找到他負責收的物理演算本,眼角和唇角都是沉着的,似乎還未從懈怠的假期中恢複,整個人慵懶而泰然。
邵清明将薄薄的本子往他跟前一送,很快就沉浸在早讀的朗朗書聲之中,眼前卻有些恍,是一看就沒在狀态裏的。清明時一病不起,容他休養的時間那樣少,他根本就沒怎麽睡。昨晚精神不濟地補完了作業,時辰将近天光,他衣衫未解和衣而眠,湊合了倆小時,又不得不聽着鬧鐘鈴爬起來上學校。
太困了……他看着眼前一個個小螞蟻似的外文字母,忍不住眯眯眼偷偷瞌睡,腦袋在豎起的書頁後一點一點,沒多久就被人敲了敲額頭。
“?”邵清明以為是老師,立即抖了抖精神,警惕地往外窺視。
“得了得了,”輕緩的女聲從前方傳來,是王涵意的,“老師到別地兒去了,我叫的你。”
她如此說,邵清明才放松了些,大大方方往整間教室裏來回看了看,見老師确實不在,學生們也神色飛揚,行為放肆,才偏頭認真看王涵意。
“怎麽了?”他平淡道。
“別給臉色。”王涵意在口袋裏抓了幾顆扔到他桌上,蹙眉道:“好心給你薄荷糖醒神,你今個兒怎麽了?老着臉不愛搭理人的。”
“沒什麽,就是困。”邵清明瞎掰了個借口,客氣地将王涵意的糖扒拉到桌邊躺一排,末了還禮貌道謝:“謝謝你了。”
言行舉止,都和往日不同。
說起來邵輝的第六感還是有些準确的——邵清明和王涵意之前确實屬于暧昧階段,不過更多是王涵意一方面源源不斷的示好和邵清明不言不語的默認,彼此配合又不言破,班內緋聞亂跑也無足為奇,誰的個青澀firstlove不是從暗搓搓的喜歡裏開始的,不好意思告白,再正常不過。
但事實上,若不是邵輝的那些明嘲暗諷,邵清明還真不知道自己和王涵意的關系進入了“小火慢炖”的中心階段。他對男女之情有點遲鈍,喜歡元善的事情是夢遺之後發現的,這都夠他憂慮糾結很久了,自然不覺得王涵意對自己有什麽情愫。他只将王涵意看作一位說的上話的朋友,她有什麽話什麽事問到自己跟前來,邵清明也就随手随口幫點忙,從未有什麽非分之想。可他不說明不推脫的态度落到旁觀者眼裏,就俨然将他和王涵意湊了一對,實在是冤案。
可如今有人給他點明了,邵輝的聲音還盤旋在耳畔,久久不散,他沒辦法再裝作渾然不知的樣子,和王涵意牽扯不清。
再者,他還發現他似乎有些本能性地畏懼女孩,只要和女孩親近一點,身體就會排斥般地顫栗,看來是将邵輝的威脅記得刻骨。
于是上學第一天,依舊……煩躁得快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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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将晚,高樓林立的城市邊緣燃起一線燙金虹霞,染着水藍色的天幕層疊洇開,見者無不心醉。
正是晚自習前的用餐時間,大部分同學都湧進了食堂,少數兩三個有家長送飯的女孩聚在教室後排歡聲笑語,白熾燈亮得慘白的邵清明那一排,寂靜得恍若塵外。
饑餓不似困乏摧折人,邵清明不舒服了一整天,此時正逮着機會死勁補眠。
“清明?邵清明?”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擡頭一看,才發現是拿着只餅啃得不亦樂乎的班長。見他醒了,班長含含糊糊地說:“下了晚自習和我到書店去訂輔導資料,班費還夠不夠?不夠就只能賒了。”
“不知道。”邵清明聽完,從背後包裏拎來班費載錄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頁,問班長:“七百多,可能不夠,錢收上來再給吧。”
“成,”班長點頭,“放學後來找你。”
學習委員這職位實在是雞肋,平時在老師同學之間奔忙的事情落不到學習委員頭上,班裏偶爾搞搞活動什麽的又有特此負責的宣傳委員和文娛委員,邵清明任職學習委員完全是為了名聲。好歹班委裏有他一員,老師給學生評獎也就能想到他,對他以後考大學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但整日做個伴食宰相也不行,于是學習委員就成了萬金油,班裏雜七雜八沒人管的事情就給邵清明,好在事務不多,又都是些階段性公務,邵清明依舊很清閑。
本來訂書的事情他也不用管的,有班長就好了,但班裏誰都賴不住邵清明善于砍價,平日二十塊一本的參考書他能砍到十七塊,更甚者十六塊一本,所以班裏有什麽花錢的事情,都少不了邵清明。
照例順利地砍了價,邵清明和班長滿意而歸。路過學校周邊商圈邊一家瓷器旗艦店的時候,邵清明還是和往常一樣往裏走了一腳,找到打烊時正在收拾東西的店員。
“你們之前彩繪的那個筆架,怎麽沒看到了?”他在店裏看了一圈,原先陳列筆架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标着限量的小牌子還沒撤走。
“哦那個,”因為是限量,他一說店員就有印象,“前幾天就被買走了,都放了快半年了,終于有人買了還真是不容易。”
“是嗎……”邵清明垂眸看了眼那裝飾着內照燈的櫥櫃,無奈笑了笑,很快就往學校去了。
他好像,常常在不經意間落空。
矇昧襁褓之時無有尊親,童真垂髫之際不獲親情,風茂少年之日失卻清身……他的生活總是同俗世意志背離,希望得到的,都天定永遠得不到。
喜歡的人,青睐的物,夢想的生活,期冀的遠方。
他也在現實的泥沼中漸漸落空自我。
喜歡元善,是因為缺乏親情的澆灌;疏遠邵輝,是因為孤獨一人的自卑;錯過筆架,是因為精于營生的吝啬;低首于人,是因為身心不堅的沉淪。
他厭惡自己,厭惡那個不勇敢不作為不大氣的邵清明——卻不得不,承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