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4.2
眼見下沉的隔離牆距地面只有不到半米,襲滅天來啪啪兩腳把殺手姐弟倆踢出牆外。
天堂之萼連滾帶爬地逃出隔離帶,又拼盡全力把鬼豔織香也拉出來。
鬼豔織香氣喘籲籲地趴在地上,忽然咯咯笑了。
“姐,你是不是傻啦?”天堂之萼拍拍鬼豔織香的臉,“咱們弄丢了到手的鴨子,回去還不被扒層皮?”
鬼豔織香笑夠了,懶洋洋打掉天堂之萼的手:“你以為襲滅天來和白虹是什麽人?就憑我們這群人,能拿下他倆?”
“那又怎樣?董事長布置下來的任務咱們沒完成,問老板罪上加罪,沒人罩着,我們不還是死定了?”
“董事長的心思,你個小屁孩子看不懂,讓姐姐來教你。”鬼豔織香躺在地上翻了個身,“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絕望嗎?”
隔離牆重重落地,徹底地将他們分隔成兩個世界。
“這道牆是應急機關,一旦落下三個小時內無法打開,我們還有時間。”襲滅天來攙起蒼,沿着走廊緩慢前行。
“把我放下,去救你的人。”蒼費力地睜開眼睛,“我會成為你的負累。”
襲滅天來握緊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言不發地向前走。
“放開我。”蒼輕聲重複。
“不要說話,保存體力。”襲滅天來搜索着記憶中的規劃圖,“這附近有醫務室。”
終于走到醫務室的時候,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昏沉之中他只覺得自己的衣服被剪開,有柔軟的紗布緊緊地包裹住傷口,還有……
襲滅天來扶着蒼的頭,把他放在椅子上,一面推進針劑,一面觀察着蒼的神色。
尖銳的針頭刺進皮膚,蒼一動不動。幾分鐘後,他的眼睫扇了扇,睜開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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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睡,醒醒。”襲滅天來給他喂了一杯水。
蒼咳了幾下,啞聲道:“那就要麻煩你……陪我說說話。”
休息片刻,蒼覺得精神略有恢複,便拉着襲滅天來出門,繼續向31號牢房進發。
“了無是迷巢最負惡名的毒品,為什麽我之前問你的時候,你說它不是毒?”
襲滅天來原本不想解釋,但想到蒼的狀态,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這是天蚩極業為控制下屬研制的特殊針劑。在前幾次注射中只會反向刺激神經系統,讓人只感覺痛苦和絕望。而且他手裏有解藥,可以壓制成瘾性,不過容易留下後遺症。”
“如果注射得多了會怎樣?”
“會上瘾,然後死。經歷過前幾次的折磨,後續注射中了無所帶來的快感無法用任何事物比拟,被注射者會沉溺于幻覺不能自拔,不知餍足地注射針劑,直至死亡。”
蒼怔了怔:“果然是個老變态。”
重犯隔離層一片死寂,行走許久不見有任何生人蹤影,襲滅天來心裏憂慮更盛,暗自握緊手中的槍。
“31號。”蒼指着一條岔路盡頭輕聲道。
襲滅天來疾步趕到門前,壓上門把手。
門竟然開了。
兩人在一瞬間繃緊神經,卻聽見屋裏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沒有別人,請進吧。”
蒼朝襲滅天來看去,後者眼神晦暗,猜不出在想些什麽。
被鎖鏈拷在屋內的年輕人見襲滅天來進屋,恭敬地深鞠一躬:“教官。”
“怎麽回事?”襲滅天來的槍口指向年輕人。
“一言難盡。”年輕人從容回答,視線落在随後入門的蒼身上,“這位是?”
蒼點頭示意:“白虹。”
“吞佛童子。”年輕人禮貌一笑。
“我們現在能做什麽?”蒼環視房內,覺得環境居然還不錯,至少比特訓基地強。
吞佛童子平靜回答:“等。”
“等什麽?”
房間裏的電視自動開啓,天蚩極業陰沉的面容赫然浮現:“老朋友們,久等了。”
襲滅天來回頭,狠厲目光刀鋒一樣劃過屏幕。
“先說說襲滅吧,你是最讓我痛心的一個。我悉心栽培你這麽多年,你居然要脫離迷巢,可算得上是忘恩負義了。”
“我拿錢辦事,從不欠誰。”
“拿錢辦事?說得容易,這世上的種種事,并不是一句錢貨兩訖就能算清楚。”天蚩極業嘆了口氣,“畢竟共事多年,我原本還念着以往的情分,願意給你留一條活路。沒想到你執意找死,這就怪不得我了。”
“從你給我注射第一針,你我就沒有情分可言。”
“你還年輕,社會上的很多東西都不明白。我對你已經非常仁慈,只是你不會有時間去理解了。”天蚩極業雙手交握,指節隐約泛白,“了無所帶來的極樂,不是誰都能有資格體驗。”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請便。”襲滅天來不願與天蚩極業多做糾纏,轉身走到一邊。
“輪到你了,白先生。或許……我不該這麽叫你?”
蒼一言不發。
“你是個很有趣的對手,可惜了。如果你能投入我門下,不出五年就能在滅境呼風喚雨。”
“沒有如果。”
“後生可畏,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也該考慮退休了。”天蚩極業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你和你的同夥确實傷了迷巢的元氣,但想要觸及它的根基,還遠遠不夠。”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天蚩極業無所謂地一攤手,“祝你好運。”
“你到底想怎樣處置我們?”
“怎樣處置?呵,真是個好問題,從你們上次潛入我辦公室,我就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蒼回憶起那個在邪說淪語進門前未來得及恢複原狀的紅外警戒系統,心裏一沉。
“024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拜你們所賜,我不得不在今夜放棄它,你們就是它的殉葬品。這樣的處置,不知道你們是否滿意?”畫面陡然一黑,跳出一組紅色的、不斷跳動的數字。
“計時器。”吞佛童子依然非常鎮定,“他想炸了這裏。”
襲滅天來的視線落上緊閉的窗戶。
“玻璃是特制的,除非在這間屋內爆炸,不然沒辦法從那裏出去。”
襲滅天來回身擡槍擊碎監控器,接着指向吞佛童子,後者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
砰!
子彈擊穿牆壁上的鎖鏈,吞佛童子握着被鎖鏈磨紅的手腕:“謝謝教官。”
“沒有其他辦法?”蒼問道。
吞佛童子走到牆邊,指着窗邊一處凹陷泛白的岩石說道:“試着打這裏。”
襲滅天來抄起微沖一通連射,迸裂的石渣在不大的屋裏彌漫起陣陣白煙。數十秒後,那裏果然出現了一個缺口。
吞佛童子走上前摸摸變形的窗框,朝襲滅天來點頭道:“有希望。這裏被海水侵蝕的程度很深,再打一會兒說不定就能讓玻璃失去支撐掉下去。”
襲滅天來的目光別有深意:“你怎麽發現的?”
“自從被關進來,我就一直在想脫身之法。因為您的緣故,他們對我還算有求必應。我每天要一桶海水,偷偷沖刷窗框和岩石交界處,現在看來也不算徒勞無功。”
蒼垂着頭在一旁養精蓄銳,忽然聽到沉悶的物體砸落聲,轉頭望去,天蚩極業精心打造的窗戶已經被襲滅天來師生倆合力扔下懸崖。
“還有不到十分鐘。”襲滅天來看了一眼計時器,探頭向外望,不料被幾塊碎石砸中。
“老板!”黃泉吊命的棺材臉萬年一遇地出現波動。
“你怎麽在這裏?”
“東翼的路都被封鎖,我無法進入,只好設法原路返回崖頂。”黃泉吊命腰上纏着鋼索,站在牢房外壁一小塊突出的岩石上,“我想這監獄建在懸崖裏,總會有通氣孔與外界交流,就想能不能從外部進入。”
“時間緊迫,”襲滅天來托着吞佛童子的腰,把他送出窗外,“你先帶他上去。”
“你們怎麽辦?”
“別管那麽多,能走一個是一個!”襲滅天來厲聲道。
黃泉吊命躊躇道:“可是……”
“執行命令!”
“教官,再見。”吞佛童子趴在黃泉吊命背上,最後看看屋內,消失在襲滅天來視野中。
天邊已露出魚肚白,蒼走到窗邊,與襲滅天來并肩而立,海風吹得兩人衣角獵獵作響。
“這回要一起死了,倒省下你滅口的力氣。”
襲滅天來瞪了蒼一眼,像一頭野性未泯的狼。然而這狼的眼睛深處似乎埋藏着笑意,因而沒顯出幾分威懾:“你信我嗎?”
蒼瞥見飛速下降的數字:“我好像沒有其他選擇。”
“知道就好。”
“你說過你不相信任何人,”蒼凝視着襲滅天來刀刻斧鑿般的側臉,“那現在,你相信我嗎?”
襲滅天來沒有回答。
黃泉吊命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攀至崖頂,正要反身回去時,身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崩裂的岩石和火光瞬間染紅附近的海域,失神間他幾乎也要一同墜下懸崖。吞佛童子拼命把他拉回安全區域,拍拍他的肩:“新的一天,早安。”
雨後如洗的長空中生出烈焰般的朝霞,與海面上迸發的火光交相輝映,在這個寒冷的滅境清晨,燃起一天一地的壯麗煙火。
尾聲
傳說人在瀕死的時候,會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此生所有求而不得、愛卻別離的執念,都會在夢中實現。
他伫立在淺浪輕拂的沙灘上,有清新海風盈滿懷抱。
——你就是你,不是誰的負累,也不是誰的影子。
莫名的安寧與輕松漫上心間,在他唇邊勾勒出難以察覺的弧度。
——還想殺我?
——算了。
——為什麽?
——我想知道……那個秘密。
吞佛童子的目光掃過雙眼緊閉的襲滅天來,抱歉地向來人一笑:“您來早了。”
“沒事,你受苦了。”九禍贊賞地拍上吞佛童子的肩,“這次能争取到襲滅天來,你功勞不小。”
“這是屬下分內的事。教官願意出走異度,也是因為您的深謀遠慮。我只是計劃的執行者,不敢居功。”
襲滅天來在昏迷中難耐地皺起眉頭。
——那個秘密啊……傳說上神初臨人間時,在濁世走了七步,神所踏過的每一個地方,都綻開最為清聖高貴的蓮華——
——……夠了。
——不喜歡?我可以換一個。
——你們平時也這麽互相吹捧?
——這是朋友間真心的贊美。
——惡心。
——慢慢你就會習慣。
——我不會。
這是日與夜交替的時刻,殘月與新日分別挂在天穹的兩側,金橘色的霞光自雲間生出,薄紗般萦繞在日月周邊。平闊如鏡的海面被看不見的神鋒所隔,分成泾渭分明的兩半。他的聲音沙啞,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嘆息。
——如果活下來,從此不用再見了。
——像飛鳥和魚?
——對。
——好吧,能做一只鳥也不錯。
翠山行焦急的面容映入眼簾:“師兄!”
蒼張嘴,發不出半個音節。
“你可算醒了!我都快急死了!”翠山行的語調止不住地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蒼,像捧着一件剛經烈火淬煉的瓷器。
蒼眨眨眼,握住翠山行明顯消瘦的手:“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這回你私自脫隊擅闖024,大隊氣得要命,回去說不定怎麽處分你。”翠山行捏着蘸了水的棉簽替蒼潤唇,“師兄,你到底怎麽想的?”
蒼微微一笑:“沒怎麽想,024挺好的。”
“是麽?”吞佛童子回憶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天,覺得自己的教官真是寶刀未老、膽大包天,欽佩之情頓生。
襲滅天來靠在床頭,臂彎仍帶有餘夢的重量,仿佛摟着一只被大雨打濕翅膀,跌落海面的鳥。然而他的視線落下,只看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
夢境總有盡頭,他在不知所起的惆悵中轉身離去,溫柔的海浪漫上沙灘,一層層地吞噬掉遺留在他身後的足跡。
在醒來前的最後一瞬,他曾難以抑制地回過頭——
那塊曾懸着森森白骨的陡崖不見了。空曠無垠的天幕中,有一只無名的飛鳥,扇動着美麗的羽翼消融于溫暖晨曦。
“教官,和您一起闖024的白虹,到底是什麽人?”
“陌路人。”
“可是……”
“沒有可是,”襲滅天來抽出枕下的詩集,緩緩撫過泛黃的紙頁,“我們不會再見了。”
“為什麽?”隔着十二個小時的時差,病床邊的陪護人員異口同聲地問道。
午夜的月光灑進襲滅天來深灰色的眼瞳深處,是一彎銳利的銀鈎,而同一時刻,另一個半球的蒼眼中倒映出的,卻是燦爛的陽光。他們緩緩阖上眼簾,将那清冷的、溫暖的光芒藏進眼底與心底——
“道不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