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路

第6章 Chapter 2.1

襲滅天來自暖洋洋的夢境中醒來。

他已記不清那是怎樣的一個夢，只覺得無比輕松，在夢境之中他仿佛放下了一些什麽，又得到了新的什麽。然而無論他如何用力去回想，逝去的夢境就像被風吹散的細沙，輕悄悄從他指縫流走。

理智随着時間流逝逐漸占據他的大腦，襲滅天來猛地從被窩裏彈起。

一切都完好如初。

身上被換上幹淨的睡衣，散落在床頭的抽屜和雜物也被收好，手機端端正正擺在枕邊——連同那本被翻卷了邊緣的詩集。

襲滅天來走進客廳，被撲面而來的涼氣激得一哆嗦。他平日自恃身強體壯不怕冷，因此三樓的地暖壞了之後，他只是臨時在卧室內加裝了一部空調。以往倒沒什麽，但今天……他上前幾步，發現蒼蜷縮在一堆衣服下面，似乎在睡夢裏也被凍得發抖。

蒼的睡眠顯然并不舒适，因而在襲滅天來開門時已有了醒轉的跡象，等他走到沙發旁時，蒼已經坐了起來：“早。”

“為什麽不去屋裏？”

“未經主人允許，我不好自作主張。”蒼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何況你好不容易睡着，我不想驚動你。”

“……哼。”

蒼揉揉眼睛，一夜沒得到照顧的腸胃不顧他的意願響亮地叫了好幾聲。

氣氛貌似更加尴尬。

襲滅天來板着臉往盥洗室走，不一會兒就穿戴整齊抄起家門鑰匙：“等着。”

蒼窩在衣服堆裏揉着空空如也的肚皮，露出一點模糊的笑意。

從附近的酒店大包小包點了一堆外賣的襲滅天來回到小區，被等候多時的養骨者逮了個正着。

襲滅天來停下腳步，冷冷審視對方。

養骨者汗毛倒豎，要不是為掙口飯，誰會沒事找死？他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陪笑說道：“知道襲滅先生昨日凱旋，我們問老板特地讓我今天來接先生回迷巢。”

襲滅天來的眼神刀子一樣在養骨者身上剜了十七八遍，把對方吓得幾乎要跪下叫爸爸時才應道：“知道了。”說着就往樓裏走。

“先、先生？”養骨者戰戰兢兢地往旁邊邁步，試圖攔下襲滅天來，卻又被他的王霸之氣吓得要後退，兩條竹竿腿堪堪沒打成麻花。

“去車庫等我。”襲滅天來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經過昨夜的折騰，襲滅天來自己也餓得很，一言不發風卷殘雲地幹掉半桌子外賣後，他終于覺得舒服些了。

蒼保持着不知該說是可笑的禮節還是對食物的尊重，慢條斯理地仍在吃第一份點心和粥。

襲滅天來放下杯子站起身：“我要出門，鑰匙留在桌上。沒事不要下樓，可能有監視。如果非要出去，記好我昨天帶你進來的路線。車庫裏那輛SUV暫時借你。”

“好。”蒼擡頭看他，嘴裏鼓鼓地含着一口粥。

襲滅天來轉身要走，卻覺得蒼巴巴的眼神似有深意，他躊躇了一陣，硬梆梆道：“晚些我會帶飯回來。”

直到坐上養骨者的車，襲滅天來還是感覺怪怪的，帶飯回去……怎麽覺得自己真像養了一只貓？

邪說淪語和問天敵面和心不和地坐在會客廳裏，見襲滅天來到了，一前一後向他迎來。

“歡迎功臣回家。”邪說淪語先一步握住襲滅天來的手，熱情又虛僞地搖了搖，“我訂了今晚的私房酒席，專為你接風。”

“不必，我很累。”襲滅天來掙脫對方死魚一樣潮濕冰冷的手。

“說得對，你這半年是太辛苦了。”問天敵拍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己人，沒必要做那些虛頭巴腦的應酬，你就好好養精蓄銳，等計劃定下來還要仰仗你打先鋒。”

邪說淪語陰陽怪氣地一笑：“襲滅先生這回為迷巢立下汗血功勞，馬上就要一飛沖天，你還用這種上司口吻和他說話？”

問天敵瞪了邪說淪語一眼，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只拉着襲滅天來往董事長辦公室走。

秘書早已等在門前，畢恭畢敬地朝兩人一鞠躬：“襲滅先生，董事長在等您。”

“好好幹，”問天敵滿懷欣賞地在襲滅天來背上一推，“我看好你！”

襲滅天來一步一步走過金碧輝煌的通道，在盡頭停下，沉聲道：“我回來了。”

“很好，過來吧。”天蚩極業靠在寬大的老板椅內，朝他一擡手，“坐。”

襲滅天來垂眼在天蚩極業對面落座，一言不發。

“你這回做得很好，運貨路線非常具體，我已經派人二次勘探，以防情況有變。”天蚩極業雙手交握支撐着下巴，探究的目光在襲滅天來臉上流連，“大概半年內就會有最終結論。”

“如果路線可用，我做先鋒。”

“你很忠心。”天蚩極業高深莫測地笑道，以至于這句話聽起來根本不像一句贊揚。

“應該的。”

“你真心這麽想？”天蚩極業放下手，掌心裏多了一管針劑，“還是因為它？”

襲滅天來眼神淡漠：“有區別？”

“确實沒區別。”天蚩極業自嘲般地一笑，“為了迷巢，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你能體諒。”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我很抱歉。可你太聰明，這條路線又太重要，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你的助力。”天蚩極業表情誠懇，“等你坐到我這個位子上，你就會明白，我的身家關系到千家萬戶的性命，不能輕易言敗。”

襲滅天來冷笑一聲：“路線圖你已經拿到，我什麽時候能見他？”

“如果一切順利，你再次凱旋的那刻，我會讓他去接你。”天蚩極業緩聲安撫，“他很好，你不用擔心。”

襲滅天來點點頭，揣起天蚩極業推過來的針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邪說為你準備了洗塵宴，你知道嗎？”天蚩極業揚聲道。

“不去。”

天蚩極業似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卻在襲滅天來甩門而去後露出陰狠的眼色。

養骨者抖抖索索地開着車，活似方向盤和駕駛座上插滿了玻璃渣，好好的車一會兒開到左，一會兒開到右，在馬路上扭成一條蚯蚓。

襲滅天來清清嗓子，養骨者就好像被火燒了屁股，一腳剎車到底，差點讓後座的人毀了容。

“襲、襲滅先生，有什麽吩咐？”養骨者的話裏已經帶上三分哭腔。

“前面靠右停車。”

“這沒到您家呀？我們老板吩咐——”

“我要去攬星樓。”

“那我在樓下等您……”

“不用。”襲滅天來砰地一聲合上車門，三兩步消失在攬星樓院內。

“從攬星樓出來以後他去了哪裏？”

“就……就回家了。”

“你确定？”

“确定，确定确定，”養骨者頭如搗蒜，“襲滅先生那麽顯眼，我肯定不會看錯！”

問天敵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難道去了苦境半年，喜歡上那邊的口味了？”

襲滅天來不知道自己随便買的一餐外賣居然會有那麽多人思前想後，看着眼前蒼欣慰的表情，他鬼使神差道：“我小時候在苦境長大。”

“哦？這倒是第一次聽說，”蒼微笑着看他，“在我們眼中，你非常神秘。”

……原本想挑明不是專門為他買的苦境菜，怎麽話說出口，倒好像是把自己賣了？襲滅天來頗感挫敗。

好在蒼沒有繼續八卦，轉而問起他今天去面見天蚩極業的情況，而後分析道：“那條路線真假摻半，他們遲早會發現端倪。這麽看來，你只有四個月左右的時間。”

“三個月。”

蒼疑惑道：“我們的資料僞造得非常逼真，而且也去實地做了僞裝，他們應該不會那麽快有所察覺。”

“迷巢此前對苦境幾無接觸，天蚩極業卻放言半年內能探查清如此偏僻的長途路線——”

“所以他也許有你不知道的苦境勢力……”蒼記起自己臨出發時在路上遇到的小波折，神色慢慢嚴肅起來，“我們确實沒多少時間。”

“還有一件事，上次和昭穆尊會面匆忙，我答應與你們合作的條件沒有完全談妥。”

“哦？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條件？”

“我在滅境的人手會逐步撤離，你得到滅境身份後，必須做到随時協助我完成日常工作。”

“我知道。”

“此外，我還要你和我去024救一個人。”

蒼露出玩味的神情：“024？那個號稱無人可尋的神秘監獄？”

“不錯。”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你只需要回答行不行，”襲滅天來表情冷酷，“這關系到我們的合作。”

蒼幹脆地一點頭：“行。”

“據我所知，你們組織流程并沒有這麽簡單。”

“我會幫你，我發誓，”蒼凝視着對方深灰色眼睛裏自己的倒影，“以我個人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