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耍小性
章诏頭一次無比失态。
确切的說, 是自打他殺死兄弟逼死父親承襲基業後, 就再沒這般失态過。
蕲艾一死, 就好似他的臂膀被人硬生生砍下去一半,素來高傲厲害的諸侯露出慌亂的表情。
蕭妙磬把這樣的章诏看在眼裏,看着章诏帶上蛇懊惱離去, 背影有幾分狼狽。
她對蕭钰适才的舉動感到震撼,又心有餘悸, 緩一緩情緒才說:“钰哥哥, 你剛才吓到我了。”
“沒與你說就先出手, 是我的不是。”蕭钰道。
“我沒有怪钰哥哥的意思,就是那條蛇撲過來時, 真的挺吓人的。”
蕭妙磬說罷蹲了下來,雙手扒在輪椅扶手上,仰頭對蕭钰說:“有朝一日你定能解毒,重新站起來的。”
蕭钰心裏一軟, 不由在蕭妙磬頭頂摸了兩下, “好。”視線往她腳下一低, “音音, 起來,這般将衣裙都弄髒了。”
“髒就髒吧, 也沾不到多少塵土, 今晚回去了就要送洗的。”蕭妙磬從善如流站起身,彎腰拍拍裙子,随後給蕭钰推輪椅。
寧生殿那邊有小甘氏主持, 蕭钰不打算回去,蕭妙磬索性推他往明玉殿去。
路上蕭妙磬說起:“章诏方才試探我了,想利誘我依附他。”
蕭钰道:“他此來建業根本目的就是試探,看你是否會動搖。若你堅決不肯與他同流……”
“他就會不留餘地殺死我。”蕭妙磬說出了蕭钰未說的後半句,她巧笑,“钰哥哥可要保護好我。”
蕭钰回眸望她,唇角翹起啼笑皆非的一點弧度,“我已在宮內遍布暗哨,朝熹殿亦是。章诏就算能派人潛入建業宮,也無法對你下手。何況他最大的依仗已經不存在了。”
最大的依仗,就是五步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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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章诏最厲害的、能殺人于無形的武器。
被蕭钰捏死了。
蕭妙磬說:“原來你是怕那條蛇半夜偷襲我,所以直接弄死。”
蕭钰說:“我早就想弄死它了。”
兩人走着,在經過一處亭臺假山時,不期聽到假山後姜敘的說話聲。
仔細一聽與姜敘對話之人,竟然是晏行雲。
蕭钰和蕭妙磬不由交換詫異目光。
姜敘和晏行雲竟然是舊相識?
“述寧,我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順便去你家看了眼。你父母與兩位兄弟忙着春耕種田,境況都挺好。”
蕭妙磬和蕭钰不由停在這裏,聽兩人對話。
看晏行雲的意思,似乎與姜敘是同鄉近鄰。
姜敘欣慰道:“他們日子過得安穩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之前想把他們舉家接到建業,他們不願意來,就喜歡在家種田,反嫌棄我擾他們清淨。”
晏行雲說:“我理解述寧你的心情,主要還是建業離咱們老家太遠,他們不願意遷居是正常的。相反洛陽就近許多,你看我都将我父母姐姐遷來洛陽。”
“噢噢,好多年沒見你姐姐,她已嫁人了吧?”
“年前才嫁的,嫁給朝中士大夫,不錯的婚事。”
“恭喜恭喜,代我向你姐姐和姐夫問好。”
“多謝。”晏行雲說,“阖家人都在一起是再好不過的美事,述寧不能與親人時常見面,不覺得遺憾嗎?”
“……有一些。”
“我适才說了,還是建業離老家太遠的緣故。若是述寧能入洛陽,與我共事,一同效忠薊王主公,便能時常見到家人,說不定還能将他們遷居到洛陽,豈不美哉?”
蕭妙磬眼底劃過一絲冷意,與蕭钰交換了眼神。
合着晏行雲挖牆腳都挖到這裏來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說服姜敘先當一段時間內應,為章诏提供建業的所有情報?
姜敘連連推脫:“不成不成,王上對我有知遇之恩,又信任我,我說什麽都不能做背主的事。”
晏行雲說:“述寧此言差矣,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栖,薊王與越王孰強孰弱一目了然。你輔佐越王能有什麽前途?丈夫在世若不能立功名、垂青史,豈不是枉活一生?”
姜敘嘆了口氣,“唉,那是你晏行雲不是我姜敘啊。你有大志向、你狂熱,我卻不是。我畢生只求忠于道義,盡職盡責,無愧于心。行雲還是莫要游說我了!”
晏行雲用嘆惋的口吻道:“可惜你一身才氣,就是太忠厚,不懂變通,我是為你不值。待來日薊王踏平江東時,你就是想歸順怕也晚了,到時候你會後悔。”
“行雲真莫要說這種話了,我不愧天地,不愧良心,怎麽會後悔?”姜敘的口吻雖然仍實在,但其中已多出一點決然的冷意,“何況這天下之事瞬息萬變,鹿死誰手是說不準的事,我相信王上和江東。”
晏行雲無奈道:“你這個死腦筋。”
後面他們開始談起家鄉的事,蕭钰不必再聽,給蕭妙磬使了個眼色,蕭妙磬推着他遠離。
蕭妙磬想到适才章诏與章晔說,晏行雲在寧生殿等她,便覺諷刺。
待離得遠了,蕭钰喚了名暗哨出來,對其下令:“挑一隊人立刻去姜敘老家偃師,保護好他父母家人。”
暗哨領命退下,蕭钰眼中沉沉一片。
不管後頭晏行雲和章诏會否對姜敘家人出手,用其威脅姜敘叛變,他都要防患于未然。
晏行雲此人縱是才名再遠播、看着再磊落,上了章诏的船,蕭钰便信不過。
這時蕭妙磬喃喃:“姜太守确實不錯,忠心的人比什麽都好,钰哥哥看人真準。”
蕭钰斂去眼中沉然,溫聲說:“姜敘如此不辜負我,我也很欣慰。”
蕭妙磬想到什麽,笑道:“怪不得钰哥哥想把令致姐姐或者銀瓶嫁給姜太守。”
可是姜敘并無娶妻之意,蕭钰也不能逼姜敘。
倒是蕭妙磬這麽一說,蕭钰想到了許久之前的事。那時蕭妙磬親口對他說,她覺得嫁給姜敘不錯,原話是:
“姜太守敦厚老實,為人忠誠。我覺得他待自己的夫人,應該能一心一意。”
蕭钰道:“述寧确實堪為良配,音音若是看中了,我也可與他談談。”
畢竟比之令致和銀瓶,述寧與音音熟識不少,或許述寧會答應。
蕭妙磬知道蕭钰這麽說是為她好,他之前就表态過,他不會幹涉她的婚事,不會将她當作諸侯逐鹿的工具。
但是此刻聽着他的話,怎麽就心裏那麽不舒服呢?
蕭妙磬紅唇微嘟,沒忍住心口突如其來的一股酸酸情緒,聲調不由帶了點賭氣成分。
“你就那麽想趕緊把我嫁出去嗎?”
蕭钰察覺蕭妙磬語調不對,又見她從自己身邊越過,徑自往前走。他忙劃着輪椅追上。
“音音。”
他不是那個意思。
蕭妙磬背對他在前頭走,邊說:“我留在建業宮不好嗎?非把我打發出去。”
“音音……”蕭钰暗暗皺眉,“沒有不好,只是……”
只是什麽他卻沒說了,只是什麽?女大當嫁不要耽誤嗎?
蕭钰垂下眼皮,他感知到自己此刻心裏發堵,一想到蕭妙磬将來嫁給她想嫁的人,他就既為她欣慰又覺得不舒服。
他竟是從內心裏隐隐抵觸蕭妙磬嫁給別人這件事。
他……
前頭蕭妙磬聽着輪椅聲音一直跟着自己,很快就心軟停下腳步。
她回頭,看見蕭钰自己劃輪椅追她的場面,不由在心底籲了口氣。
钰哥哥雙腿不便,她如何能讓他這麽辛苦追着她?
這不是欺負人麽?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了。而且自己這脾氣來得也不好,她不該耍小性的,蕭钰明明是為她好。
蕭妙磬走回蕭钰身後,繼續為他推輪椅,聽得他說:“音音這是生氣了,也罷,往後我不提此事就是。”
蕭妙磬抿一抿唇,望着蕭钰一頭黑發端坐的背影,她隐隐覺得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麽來脾氣了。
她對蕭钰的心境和感覺是不是變成……
還不等蕭妙磬整理自己心緒,就被前方傳來的嬰兒啼哭聲驚動,一下子忘卻所有思緒,只一心系在那哭聲之上。
原來他們已到明玉殿,殿內蕭織在大哭。
蕭钰也心裏一緊,小織怎麽了?
兩個人進明玉殿,見乳娘在抱着蕭織哄來哄去。
乳娘臉色有些犯難,見兩人回來,怔了一下,忙自責道:“不知三小姐怎麽了,剛喂奶不久,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醒過來就嚎啕不止。婢子檢查三小姐身體和衣服布料都沒問題,想來是孩子心情不好……”
話沒說完,就聽蕭織哭聲低了下去。
乳娘詫異的看着蕭織伸出一雙小手,朝蕭妙磬和蕭钰的方向揮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也盯着兩人,如可憐的小鹿在期盼父母似的。
三人間有瞬間的安靜,乳娘倏地破開笑容,搖着蕭織說:“看來三小姐是想王上和公主了。”
蕭钰從乳娘手裏接過蕭織,蕭織的哭泣聲更低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死死望着蕭钰,一只手抓他衣襟。
蕭钰被蕭織抓住了,他拍着襁褓柔聲道:“小織別哭,為兄回來了。”
蕭織小聲啜泣,對蕭钰哄她猶不滿足,又伸手朝蕭妙磬的方向抓,眼睛也斜向蕭妙磬,咿呀呀叫喚起來。
蕭妙磬便從蕭钰懷裏接過蕭織,熟練拍着搖着,“小織乖,哥哥姐姐都在,小織又長大了些呢。”
也不知蕭織能不能聽懂蕭妙磬的話,卻是她一到蕭妙磬懷裏,心情更好了,比在蕭钰懷裏還要好,沒一會兒就破涕為笑,發出串可愛咯咯的笑聲。
乳娘不由說:“三小姐可真喜歡公主,瞧瞧公主一抱着立刻就笑了。”
蕭钰也道:“音音比孤更招小織喜歡。”
既是蕭織如此需要她,她怎能扔下蕭織不管?蕭妙磬道:“今晚将小織抱去朝熹殿随我一起吧,乳娘也跟着去如何?”
蕭钰同意。
于是蕭妙磬讓乳娘收拾了一下蕭織的物品,她抱着蕭織回朝熹殿去了。
蕭妙磬所不知道的是,另一頭,失态的章诏向小甘氏告辭,說要回仙都宮歇下。
他心情糟糕到極點,偏偏因為晏行雲去和姜敘說話,章晔沒瞧到晏行雲,便來問章诏究竟晏行雲在哪裏。
章诏将一股火氣都遷怒給章晔,剛領着她踏出寧生殿,就沖她發火。
他罵章晔毫無用處,不但不肯為兄長分憂,還淨給他添麻煩。
後來晏行雲回來得知章诏遇到了什麽,忙去與章诏密話安撫、出謀劃策,将章晔丢下。
章晔就那麽孤零零的立在仙都宮的門口,看見大哥和自己喜歡的人說着滿口陰謀陽謀,誰也不回頭看她,哪怕囑咐她一句“早些歇息”都沒有。
章晔悲從中來,豆大的淚珠不由自主滑落腮幫。她像是尋求寄托那樣,将紫竹簫緊緊捂在胸口。
她好怕,怕自己的未來會帶給她痛苦和絕望。
她那麽喜歡弄玉公主和蕭史的故事,她仍舊固執幻想着成為弄玉公主啊。
“添音姐姐……”
章晔喚出蕭妙磬的名字。
明明是立場相對的,明明彼此并不多麽熟悉,但是蕭妙磬卻在章晔心底刻下不可磨滅的影子。
“添音姐姐,我真的好怕……”
“誰能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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