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蕭钰發威
這出過後, 餘下的十二名舞姬控制不住瑟瑟發抖, 章诏不耐的叫她們退下。
兩個死了的舞姬屍體還在大殿中央擺着, 身下已成血泊,彌漫開一股血腥氣。侍從們立刻上來清理,打開滿殿的窗戶通風。
賓客們原還有些駭然, 見蕭钰和蕭妙磬都面不改色,像是給他們輸來力量, 他們陸續都鎮定下來。
宴席繼續, 袁婕的琵琶聲換成了小橋流水的輕快雅致。
觥籌交錯, 就仿佛剛才的刺殺并未曾發生過。
其實,蕭妙磬想到過袁婕會出手, 所以才讓袁婕去給舞姬伴奏,以備不測。
自從知曉袁婕是鳳嗣的彤鶴,便曉得那神秘兮兮的鳳主是希望袁婕保護好她和蕭钰的。
盡管她和蕭钰不需要保護。
蕭妙磬視線落在袁婕身上,心想倒不愧是學暗殺出來的人, 剛才那手刀法狠辣詭谲, 關鍵是自己還不沾血。
想到這裏她自嘲的笑笑, 打從她跟着钰哥哥去戰場開始, 經歷的多了,如今面對血腥場面也同钰哥哥一樣鎮定。
但到底覺得殿裏有些悶, 蕭妙磬又坐了一會兒, 便同蕭钰說:“我想去外面透透氣。”
“去吧。”
蕭妙磬又囑咐道:“你少喝點酒。”
其實蕭钰沒喝幾口酒,不過是飲了些果酒做場面事,但他還是回:“好。”
蕭妙磬這方起身, 從後門離開寧生殿。
走的時候,她瞧見章晔的座席也空了,應當也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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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妙磬未帶侍婢,一人在外透氣,随便走着。
春夜裏的宮闕剪影有幾分安詳,夜風吹在身上暖暖的,帶來幾分清明。
她往花園方向走,不想突然聽見簫聲。
是章晔的簫聲。
她認識這道聲音。
她下意識朝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月光淡淡的,有幾分春庭朦胧的味道。蕭妙磬找到了章晔,章晔正在建業宮後花園的一角涼亭下,獨自吹簫。
這是一幅很恬淡唯美的畫面,但是蕭妙磬敏銳感覺到,章晔身上有着說不出的不安和蕭索。
她的簫聲裏也洩露出這種惶惶不安的驚動。
注意到蕭妙磬,章晔吃驚的放下紫竹簫,“頌……公主殿下。”
差點叫錯,叫成“頌姬”,蕭妙磬不由想到上次在交州見到章诏三人時,自己拿袁婕的小字頌姬當名字蒙騙對方。
蕭妙磬溫和道:“叫我添音吧。”她走到章晔身邊坐下,側頭問:“小晔怎麽一人在這裏吹簫?”
章晔有些拘束,她的手放在裙子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握住,半晌才松開,低低道:“殿裏悶,我坐不住,就出來了。”
殿裏不是悶,而是那種明槍暗箭的世界讓章晔喘不過氣,蕭妙磬心裏明白。
章晔鼓起勇氣看了眼蕭妙磬,鼓起勇氣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在交州時騙了姐姐。”
“你是章诏的妹妹,站在他的立場維護他的利益,再正常不過的事,我不怨你。”蕭妙磬心平氣和,“同樣的,我也沒什麽資格怨你。那時我也挾持你和晏先生為人質,不是嗎?”
蕭妙磬提到晏行雲,章晔不着痕跡顫了下。她咬唇,像是糾結要不要把心裏話說給蕭妙磬。
她看了眼蕭妙磬,見她溫寧而淡然,周身仿佛有種讓人靠近讓人心安的魔力,章晔終是忍不住傾吐出來。
“越王對姐姐真好,我原以為我大哥對我也很好的,但是現在他變得越來越可怕了。不……不是他越來越可怕,是我以前根本沒有認真認識過他。”
“他對陛下說要我進宮做貴妃,他明知道我和行雲互相有意的。前幾天陛下的楊皇後聯合其母族欲殺我大哥,大哥提前獲悉他們要舉事,将楊家滿門殺死,連襁褓中的嬰孩都沒留下。他還當着陛下的面活活勒死楊皇後,讓陛下立我為後。”
“添音姐姐,你知道陛下看我的眼神是什麽樣的麽?又懼怕,又仇恨,就仿佛我是條醜陋的毒蛇。”
“更可怕的是,大哥和行雲密談了許久。等我再找上行雲時,行雲居然也勸我入宮為後。”
“怎麽會這樣呢?行雲明明喜歡我的啊,只要大哥點頭,他就會娶我,為什麽會這樣……”
蕭妙磬沒有打岔,耐心聽章晔惴惴不安的絮叨。
她也知道晏行雲的才名,說是人中龍鳳不為過。但是她總覺得晏行雲這人外熱內冷,看似溫柔可靠,實則和章诏是一路人。
以章晔這般天真不谙世事的性子,哪裏牽絆得住晏行雲?
蕭妙磬并不知蕭钰和她看法一樣,她問章晔:“晏先生是怎麽和你說的?”
“行雲他說……要我忍一忍,以大局為重,先入宮為後,替大哥看好陛下和他的後宮。來日待大哥名正言順,我就可以功成身退,行雲屆時定八擡大轎娶我為妻……”
章晔說到“八擡大轎”時,眼中仍舊流露夢幻般的憧憬。
蕭妙磬看在眼裏,直嘆她單純。小晔始終夢想着能像弄玉公主那樣,嫁給她的蕭史,琴瑟和鳴。然而亂世裏能有幾個蕭史?天真是致命的。
“我相信行雲,可我不願入宮為後,去侍奉另一個男人,我怎麽做得到……”章晔再度難過起來,“而且,待大哥名正言順……還不知道要多久……”
蕭妙磬不忍再說下去,她想,章晔怕是都沒意識到,自己把自己大哥的野心說給了外人吧?
名正言順四字意味着什麽,不就是章诏想當皇帝嗎?
盡管天下諸侯都有此想,可誰也不敢輕易擺在明面,免得留一身罵名。
對章晔的苦惱不安,蕭妙磬是觸動的。
同是女孩子,同樣身份不凡,她深深與章晔共情。
只是她幫不了章晔。
“走吧,我們回寧生殿,已出來許久了。”蕭妙磬撫上章晔的手背,“你心中有什麽想法,試着多和薊王還有晏先生溝通,也不好總一個人憋着。”
“我知道了,謝謝添音姐姐。”章晔感激看着蕭妙磬,不自禁道,“添音姐姐真是個好人,要是我們不是立場相對就好了,我真的很喜歡你。”
“是嗎……”
“是的,我更要謝謝添音姐姐陪我說話,我心情好多了。”章晔勉強扯開一道笑紋,“我始終相信弄玉公主和蕭史的故事可以降臨在許多人身上,我相信添音姐姐定能找到你的蕭史,一輩子幸福的。”
蕭妙磬心裏一酸,又一軟,說:“你也會的,小晔。”
兩個人并肩離開,往寧生殿去。
路上章晔緊緊摟着蕭妙磬的胳膊,那樣子就像個失去巢穴的小鳥在冷風中抓住唯一可以抓住的枝丫。
蕭妙磬懂得她的幻想和掙紮。
沒成想還未走到寧生殿,便在梅園遇到章诏。
時下梅花自是不開,唯有樹樹綠芽。
章诏負手在後,嘴角噙笑道:“小晔,你跑哪兒去了?還不過來。”
章晔遲疑了下,向蕭妙磬投來歉意的眼神,走去章诏身邊。
章诏大手一拍章晔頭頂,“你先回寧生殿,行雲等着你呢,我同公主殿下敘敘話。”
聽見晏行雲等她,章晔眼中亮起點星芒般的光,向蕭妙磬行了個禮告退。
蕭妙磬注視章晔的背影,不覺輕輕搖頭。
接着她看向章诏。
章诏一步步朝蕭妙磬走來。
蕭妙磬面無表情。
停在蕭妙磬前三步處,章诏行了個禮,“殿下對臣好似成見頗深。”
蕭妙磬微涼的笑了下,“薊王殺我三位皇姐,挾天子以令諸侯,卻猶不滿足,怎麽看都不是能讓我放下成見的人物。”
章诏道:“三位公主是死于厲太師之手,與臣沒什麽關系,殿下可別錯怪了臣。”
蕭妙磬不語。
章诏又一勾唇,湊近蕭妙磬一步,放大的臉上呈現出霸氣和狠戾。
“臣知道殿下與越王情誼深厚,然而殿下莫要太天真,越王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蕭妙磬說:“那麽薊王呢?您想要娶我,難道不是為了利用我嗎?”
“當然是,臣不否認。”章诏道,“都是利用,但臣能回報殿下的遠比江東要多。”
“怎麽說?”蕭妙磬淡淡詢問。
章诏刀雕般的輪廓凸顯毫不掩飾的自信與豪情。
“先越王敗給徐州牧,江東元氣大傷,後方交州還不穩固,拿什麽與臣争?臣北據幽州與中原,兵精糧足,又有天子認同,要不是顧忌殿下身在江東,臣想滅了江東易如反掌。”
“若殿下與臣聯姻,臣便廢天子,立殿下之子為帝。江山自然還是齊家的,殿下榮華富貴加身,臣再興兵一統天下,你我坐擁江山,豈不比跟着越王屈居江東這半死不活之地要好上百倍?”
一番話擲地有聲,蕭妙磬卻覺得惡心極了。
章诏開出的條件是很誘惑,但未免把她當傻子。
說什麽廢天子,立她之子為帝……他今日能廢天子,明日就能害死她與她的兒子,将皇位傳給章家人。
蕭妙磬冷冷笑了:“薊王知道為什麽我對你成見很深嗎?”
章诏眯起雙眼,“哦?臣願聞其詳。”
蕭妙磬道:“因為如薊王這般狼心狗行卑鄙無恥之徒,我只能送君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章诏鬓角青筋猛跳,整個人霎時怒了。
他本霸道之人,一怒起來更雷霆萬鈞,猶如掠奪的雄獅般氣勢狠戾驚人。
他一把朝蕭妙磬撲來,雙手似要掐住她雙肩!
蕭妙磬反應快,連忙向後躲,避開章诏。
然章诏面色更厲,眼底仿佛燒起火來,怒火洶湧中還夾雜對蕭妙磬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亦是功夫高強之人,身強體健,蕭妙磬躲了幾下便有些吃力,後背又撞在一棵梅樹上。
她心裏一沉,袖子下百珑要出鞘,卻忽然聽見空中有暗器破風聲。
心中頓時大定,也是在這瞬間,章诏感覺到冰冷的殺意威脅。他連忙一躲,朝後退開幾步。
他退開的同時,一支酒樽自他眼前飛過,速度之快宛如雨燕,力道驚人。
章诏不由心下一凜,他方才要是沒躲開,這酒樽必當擊斷他幾根肋骨。
“钰哥哥!”
蕭妙磬已朝出現于此的蕭钰跑去。
蕭钰坐在輪椅上,現身在梅樹林盡頭。
他如一塊濯玉,照亮了梅林中的夜色。
溫暖的圓月浮于他身後,灑下朦胧的斑駁,将他輪廓染得極為俊美,似夢裏的神祗降臨。
“音音,來。”他看着蕭妙磬跑到近前,仔細打量她,“沒受傷吧?抱歉,我來晚了。”
蕭妙磬笑道:“钰哥哥來的正好,我沒事的。”她說罷站到蕭钰身後去,雙手搭着他輪椅背,與他共同看向章诏。
章诏很不想承認這幅畫面刺得他極不舒服,蕭妙磬适才對他是什麽态度?對蕭钰卻是這般。
他不能容忍一個殘缺之人屢屢壓制他、勝過他,連號稱“建業第一美人”的蕭妙磬都圍着這殘缺之人轉。
高傲自負,這便是章诏的性子。
他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被看不上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
他無比陰沉道:“越王如此憂心扶風公主,莫不是怕在下不小心傷了她,你可就失去最大的王牌了!”
蕭钰眼角雕镂怒氣,怒章诏方才非禮蕭妙磬的行為。章诏能躲開酒樽是他命大,否則必教他落一身傷。
“不是誰都和你一樣,薊王。多行不義必自斃,萬望珍重。”
聽言章诏怒極,可下一瞬唇角卻迸開殘忍的笑容。若是章晔在這裏,就會看到這笑容和他處決公主時所露出的一模一樣。
這笑容讓蕭妙磬預感不好,旋即蕭妙磬倒吸一口氣,她看見了章诏的五步蛇!
五步蛇自一株梅樹上爬下,身體盤繞在樹枝上,揚起那三角形的腦袋和尖嘴。
“蕲艾來了,來的正好。”章诏向五步蛇下令,“去!咬上越王一口,讓越王看看先斃命的是誰!”
章诏被激怒了,毫不掩飾他對蕭钰的殺心。
五步蛇接到命令,身體頓時做出一個即将攻擊的姿态,雙眼閃着邪惡兇光。
蕭妙磬當即就想沖上去砍了這條蛇,雖然她的速度不一定有蛇快。蕭钰卻偵知她的想法,輕輕握住蕭妙磬剛擡起的右手。
他沖她搖搖頭。
蕭妙磬怔了下,以為蕭钰是要自己出手用暗器殺蛇。可就在這時,五步蛇從梅樹上一躍而起,朝着蕭钰撲來。
它在空中張開那張血盆大口,蕭妙磬心裏頓時揪住。
不!
她已來不及出手,她怕钰哥哥有事!
然而令蕭妙磬和章诏全沒想到的事發生了。
五步蛇在挨近蕭钰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時,忽的像是受到巨大驚吓,愣是在半空中扭曲自己的身體,阻止自己再接近蕭钰。
是以這動作看起來無比怪異,巨大的毒蛇拼命遏制着,最後扭曲的跌倒在蕭钰腳下。它的尾巴不慎拍打到蕭钰的腿,這一下仿佛給五步蛇帶來巨大恐慌,它觸電般的縮起尾巴,身體顫抖着擰成一團。
而蕭妙磬在五步蛇落地時,分明瞧見那雙蛇眼裏含着濃濃的恐懼。
蕭妙磬疑心自己看錯了,這條蛇,懼怕钰哥哥?
為什麽?
她下意識看蕭钰。
章诏更是無比驚訝,雙目瞪大,渾然不能置信的看着畏畏縮縮的五步蛇。
蕲艾劇毒,多年來無往不利,但凡他讓蕲艾毒死誰,那人必定死得毫無反抗之力,襯得他宛如高高在上判人生死的閻羅。
為何會發生如此一幕?
“蕲艾,還愣着做什麽,快上!”
五步蛇竟是縮了縮腦袋,艱難的摩擦地面後退。
章诏簡直如見鬼般的震驚,“蕲艾!”
他臉色變了,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何不按照他的預想發展,直到他聽見蕭钰不鹹不淡的聲音響起。
“薊王也有如此失态的時候。”
章诏面皮一僵,蕭钰不等他說話,竟是忽然一俯身,徒手抓起五步蛇。
蕭妙磬為此吓了一跳,擔心道:“钰哥哥!”
章诏心裏一緊,喝道:“蕭钰你待如何?!放開蕲艾!”
蕭钰輕哼一聲,這一刻的他冷到骨子裏,明明是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卻讓章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手裏的五步蛇更是如落進了地獄似的,絕望掙紮,全然不似每每惡毒傲慢的模樣。
“此畜生當為薊王取過無數條人命,沾滿無數人的鮮血吧。”
蕭钰幽幽說着,驀然之間手上一用力,只聽“咯噔”一聲,接着是章诏無法接受的低吼。
五步蛇被蕭钰捏斷了脊骨,死了!
反手将蛇扔到章诏腳下,蕭钰冰冷的嗓音好似千山鳥飛絕。
“它嗅到孤血液中的相思黃泉,自然會害怕。五步蛇再毒,又毒得過相思黃泉麽?”
“今日的接風宴,想必薊王也盡興了。帶上你的蛇,回去好眠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直接正面、手動、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