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換了天地
數日後, 蕭钰留下駐守交州的将士們, 率軍班師。
他們在返程途中, 收到了海東青送來的塘報。
——幽州牧章诏已攻陷洛陽。
——厲太師倉皇出逃,被章诏的人馬萬箭穿心,曝屍鬧市, 點了天燈。
和蕭钰之前所說的一樣,第一個攻進洛陽的, 只會是發起讨逆的章诏本人。
此刻, 洛陽宮。
剛處死了厲太師的章诏并不高興, 一張臉猶如玄鐵,寒的吓人。
若是蕭妙磬在這裏, 便會看到,章诏不是別人,正是靈隐先生。
所謂的行雲,是章诏帳下第一謀臣晏行雲;小晔則是章诏一母同胞的妹妹, 章晔。
發起讨逆行動之人是章诏沒錯, 但率軍的人是他手下大将。他早就策反了從幽州到洛陽沿路的好些敵将為內應, 他的軍隊這方勢如破竹, 攻進洛陽。
本來章诏沒打算去交州,卻在聽聞蕭钰利用諸侯們讨逆的機會攻打交州時, 生了阻攔的念頭。
章诏素來高傲自負, 蕭钰享負盛名本已令他心頭不悅,偏這次還被蕭钰反過來利用。既然如此,章诏便想拖一拖蕭钰攻打交州的進程, 給他制造些麻煩,最好讓他和交州劉暌兩敗俱傷。
哪想在蕭妙磬手裏栽了個跟頭。
章诏趕回洛陽這一路,面如土色,周身氣場讓人喘不過氣。
他立在磅礴殿宇之下,看着戰戰兢兢的傀儡天子,冷哼了一聲。
天子不由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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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幽州牧章诏,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現厲太師那逆賊已經伏誅,陛下盡可高枕無憂。”章诏擺出了表面的恭敬,向天子行禮。
天子再度打了個寒顫。
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從厲太師手中的傀儡變成了章诏手中的傀儡,沒有任何分別。甚至比之厲太師,章诏更加的殺伐果決、冷酷無情。
這是章诏第一次見天子,心中嘲諷果然是血統不正,登不得大雅之堂。
異常白皙的皮膚,銅綠色的眼眸,深眼窩高鼻梁,這哪裏是漢人長相,分明是傳承他那鮮卑族生母的。
他生母是鮮卑族為求和送來的貢女,身份低下,他與先帝是靈帝僅存的兩個兒子。厲太師把持朝政後,殺了先帝和郭太後,便立了如今的天子作傀儡。
挾天子以令諸侯固然好,可這天子因為出身和血統飽受诟病,便顯得厲太師名不正言不順。
現在,名不正言不順的人輪到他章诏了。
章诏冷笑:“臣若是厲太師,寧可推個公主出來,也不會立陛下你。”
天子将頭低到塵埃,瑟縮着不敢說話。
“不過既然皇位已經教陛下坐了,也只能是陛下你的。”
聽了章诏這話,天子大松一口氣。
“幾個公主都帶來了嗎?”章诏轉頭問晏行雲。
晏行雲打了個抱拳,“回主公的話,東鄉公主和共邑公主帶到了,隆慮公主我們沒能捉到。她的驸馬一族比我們動作快,先将她救走了,屬下已安排了人去追。”
“好。”章诏冷酷一笑,“你給我們的人傳信,追到了隆慮公主,格殺勿論,連着驸馬家滿門,一個不留。”
“是。”
天子哆嗦了下,額頭落下一滴冷汗。
“把東鄉公主和共邑公主帶進來見我。”
兩位公主進來了,她們都很不安,惶恐的看向章诏,在接觸到他狠戾霸道的臉孔時,又都駭得低下頭。
連天子都對章诏大氣不敢出,她們還能怎麽樣?
其實她們幼年時也是享過福的,那時候靈帝還在,對她們很寵愛。即便後來靈帝被郭太後殺了,先帝作為她們的次兄,也不曾虧待她們。
直到厲太師殺了先帝,惡夢來了。她們因着姿色不錯,和她們的皇姐隆慮公主一道被厲太師霸占,收入後院。
這幾年,她們過得生不如死,不得不抛棄天家貴女的尊嚴。
到今天厲太師死了,她們卻高興不起來。大邺已名存實亡,誰知道這章诏會不會比厲太師更殘暴?
章诏開口了:“知道臣請兩位殿下來是為着什麽嗎?”
她們竭力自持,“……還請章将軍明示。”
章诏坐在那裏,手裏玩了個酒樽,“臣不是厲太師,不會對女人手軟,便請兩位殿下去陪先帝吧。”
她們聽懂了這話的意思,霎時吓得面無人色。
東鄉公主直接腿一軟跪了下去,呼道:“章将軍饒命啊,我們只是女流之輩!”
“呵,女流?”章诏念着這兩個字,腦海中驀地想起自己在蕭妙磬手裏栽了跟頭的那一幕,口齒間越發的咬字兇狠。
大邺朝重視繼承者血統,按大邺律,若是帝王無子或子嗣血統不正,不從旁支過繼,而是選一血統純正的公主,為其擇一驸馬,立公主所生之子為新帝,公主與驸馬共同監國攝政。
若章诏是厲太師,便不會選這鮮卑血統的皇子為天子,而是會讓公主有孕,借親子上位。
如此豈不是比操縱這傀儡天子名正言順的多?
可誰叫厲太師好色,光想着玩弄金枝玉葉。
真是個昏庸短淺之輩,死的不冤。
可惜了他章诏,既是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進洛陽,便動不得傀儡天子,只能繼續立他。
如此,威脅到天子地位的公主們,就只能去死了。
這時軟在地上的東鄉公主發出聲驚叫。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房梁上蜿蜒下一條褐色大蛇,足有碗口般粗大。那尖銳的三角形腦袋略翹起,蛇信吞吞吐吐,眼神中散發着陰冷的嗜血之意。
就算不認得這是劇毒的五步蛇,這一幕也教人毛骨悚然。
天子和共邑公主不敢看,東鄉公主差點就吓得暈厥。
“蕲艾,來。”
章诏喚着他的五步蛇,語調像是喚着戀人似的低柔。晏行雲往他酒樽裏倒了酒,五步蛇游走過來,爬到章诏身上,低頭,露出兩支鋒利的尖牙,将毒素吐進酒水中。
章诏将酒水遞給旁邊候着的幾個內侍,欣賞着他們瑟瑟發抖的樣子,道:“去,給東鄉公主喝了。”
東鄉公主倒吸一口氣,頓時哭着求饒:“不,章将軍饒命!章将軍饒命!”
內侍們端着酒樽,渾身都被冷汗濕透。要他們親手毒死公主,不、不……他們也是被逼的,他們也是沒辦法!
他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抓起東鄉公主,給她灌酒。
“不,我不要死!”公主的尖叫聲刺得天子腳底發麻,她胡亂揮舞四肢,卻徒勞的被內侍揪起頭發拎起腦袋,絕望的被灌下毒酒。
天子閉上眼,聽着東鄉公主絕望的咳嗽聲漸漸消失。
她掙紮了兩下便不動了,表情定格為一片驚恐。
還活着的共邑公主看着妹妹的屍體,流下淚水。
章诏又倒了樽酒,下了蛇毒,朝着共邑公主遙遙一舉,“該殿下了,別讓你姐妹久等。”
共邑公主緩緩移動視線,盯着章诏,低笑着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将我們趕盡殺絕?
“殿下你說呢?”章诏冷笑,“要是有誰趁臣不注意劫走你們,令你們懷孕生子,再攜子與臣叫板,臣當如何?怪只怪你們姓齊!”他說到這裏,像是猛地想到什麽,“忘說了,臣已經命人去追殺你們的皇姐隆慮公主。不出意外,她和驸馬全家很快就能與你們團聚。”
共邑公主卻是笑了起來,淚水滑落,“章诏啊章诏,我們姐妹若能懷孕生子,為何生不出厲太師的孩子?實話告訴你,在我們被他霸占後,我便和兩位姐妹都飲了絕子湯。”
章诏道:“這麽說厲太師歪打正着,沒在你們身上下注是做對了。”
他說罷臉色一冷,如奪命的修羅,“來人,送共邑公主上路!”
“不必了,本宮自己來。”共邑公主冷冷道。
她走上前,從內侍手裏接過毒酒,轉首深深看了天子一眼,說不出是什麽目光。
“可悲、可嘆,我齊氏嫡枝,此後就只剩下你一個了。”共邑公主說着,視線又猛地刺向章诏,含淚,聲音凄厲如箭。
“逆賊,你謀朝篡位,弑殺皇室!休要得意的太早,如你這般狗賊,來日也要死在別人手裏!”
她揚起頸項,将毒酒一飲而盡。死前最後一次站立,她拾起了齊氏天家的驕傲。
毒酒入胃,迅速的發作,共邑公主跪倒在地,口齒流血。她仍舊死命的盯着章诏,使出所有的力氣朝着章诏撲過去。
“噗——”
發黑的鮮血噴在章诏靴子上,在章晔的驚叫聲中,離得近的燭臺被跟着撞倒,燭火落在章诏衣服上,迅速的蹿起一把火苗。
章诏此刻臉色黑如深淵,雙眸狠戾大現,如要将人肌骨嚼碎。他連忙拍打衣上的火苗,卻無法阻止共邑公主又一口鮮血噴在他靴子上。
“章诏……”
共邑公主趴在他跟前,看着眼前模糊的火簇,使出最後一絲力量。
“願蒼天有眼,來日便教你和我一樣不得好死,教你烈火焚身,燒成灰燼!”
“章诏狗賊……人若不誅,天必誅之!!”
共邑公主七竅流血,眼睛還瞪得大大的,目光像是詛咒般狠狠纏在章诏身上。
章诏拍滅了衣上的火,一低頭,就對上共邑公主不瞑的眼睛。
他幾乎是憤怒的踢開她,“晦氣,倒是個烈性的!”
詛咒聲猶在耳畔,章诏并不當回事,他道:“仁義還是要做的,傳我命令,就說三位公主被厲太師狗急跳牆所害,給予厚葬!”
他說罷,目光落在了那幾個內侍的身上,涼的猶如看死人一般。他要打着仁義的旗號,鸩殺公主的事就不能被傳出去……
內侍們已然知道兇多吉少,各個抖如篩糠。當聽見章诏喚五步蛇時,他們再也撐不住了,吓破了膽,歇斯底裏,瘋了般的想要逃出大殿。
然而殿門被章诏的親軍從外面狠狠的關上了。
內侍們撲在殿門上,要死要活的砸門,砸得拳頭冒血,哀嚎聲比十八層地獄還要凄厲。
爾後,他們的哀嚎聲變作一聲聲慘叫,再是低低的垂死呻.吟,終歸于平靜。
滿殿通明的燈火,一地的死屍,五步蛇從他們身上爬過,重新回到了章诏肩頭。
章诏獎勵般的拍拍它的腦袋,看向立在屍體中的天子。
“讓陛下受驚了。”他說。
天子幾乎是花費了所有的膽氣,才答上一句:“……無妨。”
章诏冷笑了下,說道:“聽聞陛下後宮并不充盈,三夫人之位都是空缺的。”
“……是。”
章诏擡手指向章晔,說:“讓臣的妹妹入宮侍君,做陛下的貴妃如何?”
章晔早已被方才那一幕幕吓傻,在她的認識裏,她知道自己的大哥是手段狠毒的人。那是因為大哥有抱負,要出人頭地,要帶着她過人上人的日子,她可以接受這樣的哥哥。
但當她親眼目睹章诏殺死了滿殿人時,她的心幾乎崩塌,從沒有這般恐懼過、害怕過、迷茫過。
她猛地揪住晏行雲的手,使勁握着,呼道:“我不要入宮,行雲你不是說想和我在一起嗎?大哥你是知道我和行雲彼此喜歡的!”
章晔又怕又急,眼淚都流出來了。章诏聲音軟下來,哄道:“小傻瓜,我與你開玩笑呢,怎麽還當真了?”
章晔一怔,是玩笑嗎?
章诏收回目光,向天子道:“臣只是想着,若是妹妹入宮,臣是否能沾她的光封王拜相……”
天子連忙說道:“章将軍誅殺逆賊乃千秋之功,當封為異姓王。章将軍是幽州薊人,封號就為‘薊’,不知章将軍意下如何?”
章诏滿意的勾唇,跪了下去,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晏行雲拍拍章晔的手,安慰她心緒,随即向章诏跪下行禮,“屬下恭喜主公,薊王千歲!”
良久後,章诏入住了厲太師的府邸。
他喚來晏行雲單獨說話。
晏行雲說:“方才屬下接到消息,隆慮公主和驸馬一家都已經解決了,一個沒留,主公盡可放心了。”
章诏想了想,問道:“靈帝的子嗣,确定只剩下天子了?”
“是的,不會有錯。”晏行雲道,“靈帝子嗣不多,只有三子三女。長子是徐貴姬所出,次子是郭貴妃所出。當年郭貴妃謀殺了靈帝,将兒子推上皇位,并殺死了競争者徐貴姬和她的兒子。”
章诏沉吟,這事人盡皆知。據說那會兒,無子的蘇貴嫔因為和徐貴姬交好,也被牽連,被燒死在了自己的寝宮。
後來郭貴妃成了郭太後,前幾年被厲太師鸩殺。如今靈帝還凋零的嫔妃都是些位分低的,唯有那個鮮卑族貢女育有當今傀儡天子。
這麽一想,章诏徹底放心了。不怪他疑神疑鬼,他要确保萬無一失。
“對了,其他諸侯們怎麽樣了?”章诏問。
晏行雲笑意有兩分涼薄,“他們響應主公的號召,參與讨伐厲太師,眼下正急着瓜分洛陽南邊的一些土地。彼此間沒少争破頭、放冷箭,怕是還有得不償失的。”
章晔鄙薄一哼,很好,他再問:“越侯蕭繹如何?”
晏行雲涼薄之色斂住,“他倒是不争不搶,只在應付差事。”
章诏又哼了聲,想也知道這是蕭钰的主意。蕭钰把重心放在了攻打嶺南交州,是以蕭繹就是來走個過場的。
他擺擺手,“罷了,随他們去!日後有的是交手的機會!”
晏行雲也是這麽認為的,他拱手道:“屬下誓死效忠。”
……
當三位公主的死訊傳到蕭钰耳中時,他握着岫玉的手不覺一緊,半晌後才又慢慢的摩挲起來。
這會兒他們離建業只有不到七天的路程,蕭妙磬正騎在一匹棗紅馬上,和旁邊騎着黑馬的袁婕聊着什麽,時不時還有輕盈的笑聲響起。
蕭钰深深的看了眼蕭妙磬,眼神幽沉,不知在想什麽。
兩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回建業的途中,蕭繹那邊發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原本蕭繹按照蕭钰的建議,帶了軍隊去前線走過場,不出力,基本一直在軍營裏操練本事。
一切都很順利的。
偏偏,蕭繹最近覺得身體不對勁兒,食欲不好,總是腹痛,尤其是晚上或者仰卧的時候,腹痛的感覺更明顯。
他叫了軍醫來看,軍醫也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怎麽回事。
蕭繹只好去找附近有名的醫者。
待醫者為他診斷後,蕭繹收到了晴天霹靂般的重擊。
醫者不忍的告訴他,他患的是“惡毒之症”。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蕭繹就知道,他的生命快要到頭了。
這種病,起病的時候經常沒有感覺,待察覺到不适時,多半已是病入膏肓。
有不少身體康健的人,活了數十年都無事,忽然之間出現惡毒之症的症狀,之後很快就死了。而當世的醫術是治不好惡毒之症的,最多只能拖延生命。拖得那一年半年的,最後還要在病痛中瘦削的不成人樣,直至升天。
這病落到誰身上,便是命數了。
蕭繹在艱難的接受這個事實後,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他已時日無多,便要盡自己最後的能力,再多開拓一點疆土,好留給蕭钰一個更加雄厚的基業。
所以現在,他要和其餘諸侯争一争,他要瓜分到厲太師的地盤。
于是,蕭繹讓親信持着他的虎符,從江東調派來十萬大軍,吳紀和吳琪等将領也被召來。
而這些,蕭钰和蕭妙磬都暫時還不知道。
他們在一個隆冬的早晨,抵達了建業宮。
這天下雪了,一身素淡的甄夫人和小腹已高高隆起的甘夫人,都來到了宮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惡毒之症:古代對癌症的叫法。
蕭爹得的是胰腺癌,中醫的診治方式和古代的醫學條件診斷不了胰腺癌,也沒有“胰”的概念。
胰腺癌早期平靜無症狀,一起病就是晚期,病發原因多樣,蕭爹如果不作死的話大概還有四個月生存時間。
不作死,劃重點。
我愛狗血,狗血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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