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身份
走遠的蕭令致,總覺得背後蕭钰在看着她。她沒有回頭,心裏卻反複翻騰着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覺。
夏日的陽光明亮拂落,她卻如一塊寒冰,不能被驅散陰郁。從得知蕭妙磬并不是蕭家女兒起,她的情緒就如炸裂了般,埋藏在內心深處一個不為人知的陰暗秘密,開始蠢蠢欲動。
她沒能控制住自己,就這麽在蕭钰面前失态。
這下大哥會怎麽看她?會不會覺得她不穩重?會不會覺得她提出讓蕭妙磬聯姻是歹毒的落井下石?
更讓她心驚的是,大哥那麽聰明,不會識破她的秘密吧?
一路回到住處,心神甫定。小甘氏見自家女兒這般,不由蹙眉,“你今天怎麽這麽心不在焉?就因為蕭妙磬的事嗎?你一向不愛搭理她,怎麽回事?”她橫豎打量了蕭令致,自顧自說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越大心思越多。要我說,早點把你嫁出去吧,你這年紀再拖不得了。”
“我不嫁!”一聽到那個“嫁”字,就像是觸及了什麽禁區,惹得蕭令致猶如警惕的刺猬般,豎起了渾身的刺。
冷美人露出這樣堅硬抗拒的表情,看得小甘氏更不解。可誰叫女兒态度太堅決?每每提到出嫁就死活不同意。小甘氏對此也沒辦法,心想着還是自己多去求求夫君,給蕭令致指個人家吧,女兒馬上就二十,旁的諸侯之女到這個年紀可都嫁了。
小甘氏一走,蕭令致便如失去了一股支撐自己的氣力般,喘着氣,無力滑落在地。
藍色畫裙像是褶皺的荷葉,在地上鋪得冰冷糾結。
她不嫁。
她不要嫁人。
要是嫁人了,她就再難看到大哥了。
對,她喜歡自己的哥哥。
很扭曲吧,她知道自己是個不知廉恥的人。
當年大哥救她于危難,她在最驚恐絕望的時候,被大哥摟在懷裏,聽見雀翎紮入他肉裏的聲音,聽見他在她耳邊說:“你們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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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看着他在生死線上掙紮,看着無數醫者進進出出,看着蕭妙磬哭着給大哥上藥,她卻一直是吓傻的狀态,只覺得自己闖禍了。
這些年,她愧疚,她負罪。甘夫人每每看她時,縱然維持着和顏悅色,可眼底那種不經意流露出的遷怒和怨怪,都像是一張鐵網将她死死的絞着。
她想要補救什麽,卻因為性格使然,做不到像蕭妙磬那樣堅定又溫寧的一步步向前。
她只能每天看着大哥,看着他那麽辛苦的為她們撐起一方天地,看着他和蕭妙磬那麽親近。
終于有一天,她發覺自己對蕭妙磬滋生了畸形的嫉妒時,她才驚覺,自己對哥哥的感情變了質。
那樣的發現讓蕭令致如墜噩夢,她想試着逃離,卻發現,自己對蕭妙磬的嫉恨不減反增。
可這份醋意又是多麽可笑,蕭妙磬沒有她這樣陰暗的心思,她卻對她妒火中燒。
蕭令致發出低低的、自嘲的笑聲。
這個秘密,她一直藏在肚子裏,藏得久了,整個人都變得越發冷淡而怪癖。
本以為日子還要繼續這麽下去,沒想到,她忽然被告知,蕭妙磬不是父親的女兒。
這一刻蕭令致只覺得自己瘋了,忽然就無比想要把蕭妙磬驅逐出蕭钰的世界。她怕死了蕭妙磬會繼續賴在蕭钰身邊,怕死了蕭妙磬會成為最終陪伴蕭钰的那個人。盡管蕭妙磬眼下不會有這種心思,可蕭令致就是瘋狂的怕。
她是真的在落井下石,想要蕭妙磬滾出江東,嫁給別人。
她也是真的惡毒。
一滴淚水流落眼眶,順着腮幫滑落,沒入白色的地毯。
蕭令致顫抖的擡起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的這顆心啊,不知道有多麽糾結和扭曲。
她更怕,更怕這顆心驅使她對蕭妙磬做出更加惡毒的事。
連她都無法設想,那會是怎樣的惡毒。
……
一連多日,亭主非越候親女的消息,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
整個建業為之嘩然,百姓們又多了一個月的談資。
消息持續擴散,甚至飛過江,傳到了其他諸侯們的地盤裏。
這些日子蕭妙磬沒怎麽走出朝熹殿,最多也就在殿外的山茶花林裏走走,嗅着花香鎮定心神。
其間,蕭繹召了她一趟,只告訴她不要害怕。
蕭妙磬心裏是感動的,只覺得自己虧欠父親的,再多都還不清了。
她的朝熹殿裏添了幾本新醫書,是托人又從西涼搜羅來的。聽說涼州那邊因接壤西域國度,會流傳一些西域的毒物和草藥,蕭妙磬想看看這些醫書能不能帶給她新的發現。
她還讓袁婕也同她一起看醫書。
但顯然袁婕并不喜歡看書,還嗤笑蕭妙磬:“亭主的心性真好,能把一件虛無缥缈的事堅持這麽多年,都這會兒了還看得進去書,真讓妾大感慚愧。”
依舊是口中說着慚愧的話,語調卻漫漫的帶有一絲不敬。蕭妙磬不理會袁婕的态度,只回道:“也許過幾天我就不是亭主了,以後你叫我添音吧。還有,這不是虛無缥缈的事,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關于黃衣人和雀翎的事,蕭妙磬自然是沒和袁婕說的。袁婕置之一笑,幹脆坐在一旁為蕭妙磬彈奏清淨的琵琶曲。
蕭妙磬随口道:“《寒鴉戲水》,會彈嗎?”
袁婕笑:“自然。”
而除去看醫書,蕭妙磬也抽出時間練練暗器,防止手生。
在周遭人看來,仿佛外面的滿城風雨都影響不到她似的。其實她心中的壓力和惶恐,只有自己知道,只是努力的在讓自己堅定面對罷了。
這幾天裏,蕭妙磬問起了甄夫人,有關鄱陽郡守虞翻的事。
既然那人是她的親爹,她總是有些好奇,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甄夫人告訴她:“他啊,是個疼人的。我做他妾室那兩年,他一直對我寵愛有加。他也是個有抱負的,只是命途不濟。你知道,那時候江東還一片散亂,大大小小的諸侯有二三十個,互相争奪地盤,虞翻和夫君都在其中。”
這便像是,整個江東如一個器皿,皿中的二三十個諸侯是蠱蟲。
蠱蟲們互相厮殺、吞食,勝者變得強大,敗者基業盡斷,甚至屍骨無存。
蕭妙磬了解如今的局勢,在越軍攻打下廬陵郡後,整個江東的諸侯就只剩兩家了。
他們蕭家,和嶺南交州的劉家。
而虞翻,便是十幾年前就被吞噬了的敗者。
“當時,有個諸侯拿下鄱陽,殺了虞翻,想要掠走我們這些女眷。正好夫君攻打九江大勝,在歸來的路上順便殺進鄱陽,将那諸侯滅掉。那個時候的諸侯相争便是如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不論如何,夫君也算給虞翻報了仇吧。”
蕭妙磬沒有問甄夫人為何在虞翻身死後嫁給蕭繹,在諸侯混戰的年代,像甄夫人這樣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鲫。
一個諸侯戰敗伏誅,他的家眷運氣好些會被勝利者贍養,運氣不好便是貶為下奴、淪為玩物,甚至殺了都正常。
而美貌些的女人,大多都被勝利者拿來賞賜功臣,或者收入自己的後院。
這樣可以更大程度的讓勝利者享受戰勝的榮耀——搶了你的地盤,贏了你這個對手,占有了你的女人。
而對這些美貌女人來說,亂世中,她們只有依附男人才能安身立命,她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會選擇嫁給更強之人。
蕭妙磬想,甄夫人大約也是吧。
只是,看蕭繹的态度,是真的極喜歡甄夫人,連帶着對她這個虞翻的遺腹子都愛屋及烏。
蕭妙磬抱着甄夫人的手臂,望着她如玉塊般皎潔的額頭,沉默了片刻,說出一句話。
“以前不明白阿娘為何一直穿着素淡,戴着面紗,現在我好像明白了。”
穿着素淡,是在為虞翻戴孝。
戴着面紗,是想告訴虞翻:除了我不得不嫁的人外,不會再讓其他男人看見我的面目。
“阿娘真的很不容易。”
帶着前夫的遺腹子,在新夫君後院讨生活。為了女兒,她必須竭盡全力的維系新夫君的寵愛,這其中的艱辛讓蕭妙磬心酸。
她不禁喃喃:“雖然虞……我生父不在了,但我會陪着阿娘的,我們母女好好活着。”
“是,都要好好活着。”甄夫人在念出這句話時,聲音輕婉卻含着深深的分量。
她握了握蕭妙磬的手,忽覺得眼睛發酸,別過臉去。
就讓添音以為她的生父是虞翻吧。
現在還不到讓她知曉真正身世的時候。
添音,阿娘對不起你。
……
三日後,蕭妙磬等到了父親對她的最終發落。
建業宮對外發布榜谕,昭告百姓蕭妙磬非蕭家血脈,但念其得越候蕭繹喜愛,便将其繼續收養于建業宮,賜姓“蕭”;其亭主爵位和封號,蕭氏将請奏天子定奪如何處理。
榜谕在整個越地張貼,很快傳遍大江南北。
為安甘夫人的心,蕭繹沒有将蕭妙磬收為繼女,而是将她從族譜除名,她不再是蕭家人。
不過仔細斟酌,就會發現蕭繹待蕭妙磬不薄。
賜姓“蕭”,便是說明了蕭繹對蕭妙磬始終持接納的态度。至于她亭主的爵位和封號,蕭氏不缺這點虛名,即便傀儡天子想要收回蕭妙磬的爵位或是讓爵于其他蕭氏女,都無關緊要。
這番安排讓蕭妙磬心裏的大石落地,不由長舒一口氣。
雖然被族譜除名,成了外人,但她和阿娘還能繼續留在建業宮,她還能繼續幫助父親和大哥。至于她和長姐、銀瓶、蕭麒蕭麟他們的關系,從來也沒好過,無所謂了,來日方長。
榜谕剛頒布出去,就有侍婢向蕭妙磬通傳,吳琪來了。
吳琪進朝熹殿,向蕭妙磬行禮,說道:“長公子命我多來陪你,今日無事,我便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終于從蕭家戶口本遷出去了,民政局規定一個戶口本下不能登記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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